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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十五回 寿星带恙赴西北,细作恻隐暖人心(上) ...


  •   我到正殿时,膳厅外间的中人也未进屋通传,只在外间喊了一声便请我进去了。
      慕王神色淡淡地坐在圆桌前,独自守着一桌子热气腾腾的粥汤点心。见我来了,道,“赐座。”
      立时有中人搬了个圆木凳放在他右手侧,我简单行礼后在那圆凳上坐下,笑道,“殿下今日胃口还不错?”
      慕王没答话,反吩咐站在一旁的中人道,“先生来了也不知添副碗筷,这也要本王教你们吗?”
      几个中人惊慌失措地交换了番眼色,忙低声告罪,麻利地在我面前摆上碗筷。
      我笑道,“不怪他们,我此时过来,只怕他们还当我已用过早膳了。”亦或是,他们未成想慕阎王也肯与人同用早膳?只是,若广顺在,自然就没这个麻烦了,慕王一个眼神,他便都明白了。说到广顺,我环视一周,他竟不在厅里。
      正欲开口问他的去向,却见那人穿着橄榄色的总管服制掀帘进来,手中还端着一托盘。他见我在厅中,难得怔了一怔,才笑道,“先生也在啊。”
      我道,“正殿的餐食好,我便循着香气不请自来了。原想着这一桌已是极丰盛了,不想竟还有别的,公公拿的什么,红枣汤吗?”
      广顺面露尴尬之色,强笑着将托盘上的小碗端下来放在慕王跟前。他看看慕王未曾动过的筷子,道,“殿下再不吃,面条都糊作一团了。肚子里有些吃食也好服药。”
      我这才明白广顺方才是去给他端药,便问,“殿下还未大好?若身子不适,何不迟几日再启程?”
      慕王没看我,修长的手指如雪后的枯枝般扣住骨瓷的药碗,仿佛他一个用力,便能将那轻薄的小碗捏碎。然而慕王并没有将他捏碎,只拎起碗来一饮而尽,道,“军机大事,岂是我要拖延便能耽搁的?”
      “话虽如此,殿下毕竟金枝玉叶……”
      “上了战场哪还有什么金枝玉叶、凤子龙孙,不过敌人刀下的赌命客罢了。用膳吧,不说正殿餐食好么,多用些便是了。”丞暄说完,将眼前一碗面推至一旁,谓广顺道,“不吃这个了,只给我盛碗粥便是。”
      广顺几番欲言又止,期间还看了我几回,却终是什么也没说,轻叹了一声便给他主子盛上一碗八宝粥端了过来。
      吃饱喝足,便要启程了。依梁国的律法,刑余之人是不得出京的,饶是尊贵如慕王,也不可将广顺、福永等中人带至军营伺候。好在还有广安、广廷等几个常在府中伺候他的侍卫,倒也不至不周全。
      听罢广顺与福永二人的千叮咛万嘱咐,慕王已上了马车,梅让也骑马带队至慕王府与他会和,只一众伺候慕王多年的近侍仍在王府门口围着马车转来转去的依依不舍。
      若非想着出征前哭天抢地的不吉利,只怕广顺等在这便要哭一场。他先是将慕王的行李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素日吃的药和用惯了的被褥器皿皆一样不缺一样不少了才放心;又拉着广安嘱咐慕王的喜恶,当如何照顾云云。终是将粗枝大叶的广安说烦了,“我平日也是与你一同伺候殿下的,殿下爱什么、恨什么,该着紧什么、仔细什么一应省得,难道出了京便全忘了不成?况你每日与我说一遍,已连说了数日,纵我从前一概不知,也已学会了。”
      广顺见他恼了,便转而拉着我说,“广安功夫虽好,却惯是个粗心的,凭他照顾殿下怕是指望不上了。先生菩萨心肠,说句僭越的话,虽与殿下偶有龃龉,心里也是想着殿下好的。在外行军,条件艰苦,殿下在府中是没受过一点罪的,但请先生多多照拂。饥饿添饭、天冷加衣自不必说,每日服药亦是马虎不得的,药皆在殿下随身的马车里,若广安忘了,殿下也忘了,还请先生提醒一二。”
      “公公放心,殿下也算是因我之故才受这舟车劳顿之苦,他在府中是怎么样我也知道些,日常起居自然是尽全力照顾的。纵日后上了战场,子路亦当护殿下周全。”我站得离马车不远,声音却不高,也不知慕王是否听了去。
      与广顺还未说完,梅让等将领便渐渐露出些不快之色,大约瞧着殿下都已上马车,广顺一个中人却没完没了的,嫌他耽搁了行程。未及有人开口抱怨,福永便又上前拉住我的手将我拖至一旁。
      广顺虽是慕王府的总管,到底年轻,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将领们不把他放在眼里,也是有的。福永却不一样了,先孝文贵妃宫里的首领太监,又是看着慕王长大,慕王尚敬他几分,更遑论他人?
      见福永泪眼婆娑的,我竟也有些动容,想到这回慕王到底是被我算计,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疚意。因笑着安慰道,“适才子路已向广顺表过忠了,公公还有何放不下心的?”
      “小殿下尚在贵妃娘娘腹中时,老奴便在娘娘身边伺候。算而今已是十九载有余,小殿下年幼时老奴尚身强体健,贴身服侍从不假他人之手;近年来虽力不从心不再亲自侍奉,却也不曾远离小殿下。如今骤然要远行千里,老奴焉能心安?”老中人抓着我的手,眼圈湿红,全然没了平日里的云淡风轻。
      我劝道,“男儿志在四方,又兼殿下地位尊贵、责任重大,离家远征方为深远之计,公公还是心宽些。他日殿下建功立业,亦可免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之虞。”
      福永点头道,“先生所言之理老奴如何不明白,小殿下虽尊贵,却非内帷里长大的,自然文韬武略。但老奴是个短见的,也不求他图什么大业,只这一世平平安安的,我便也能好好地去给贵妃娘娘回话了。”他越说越悲,末了竟变了声,哭泣起来。
      我只能捡些他爱听的说,“公公说哪里话,殿下是主帅,纵行军打仗也是运筹帷幄之中的,又不需他冲锋陷阵,自然是平安的。”
      福永却道,“大梁十万大军,此行西北威慑之意远胜于实战,老奴并不担心这个……”他抬眼望了望我,似是有话相托,却又无从开口。
      我索性道,“公公有事尽管开口,但子路能帮上的,必不推辞。”
      福永道,“先生是爽快人,人品亦是万里挑一的,老奴今日所言之事关乎慕王府生死兴衰,纵先生爱莫能助,也望能严守秘密,不以其加害于小殿下。”
      他说得郑重其事,倒教我有些惶恐,“子路虽重诺,到底是宁国人,背地里多少梁人骂我是细作只怕都数不过来呢。我自问无意加害殿下,然时局瞬息万变,倘有朝一日忠义不能两全,难保有所权宜。”
      他倒似不甚在意,“无碍,若当真已到选择‘忠义’的份儿上,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我道,“既如此,有何事公公尽管嘱咐吧。”
      福永道,“这头一件,广顺适才已说过了,便是叮嘱小殿下喝药。这病虽不重,确是极依赖汤药的,一日也不能断。良药苦口利于病,小殿下偶有任性不肯服药之时,还望先生在旁提醒着些。这第二件亦是件可大可小的事,小殿下看着冷,实则内里极重情义。偏这苍天负他,教他心寒,教他受苦。老奴等虽与他亲近,到底只是下人,只能照顾起居却关切不至内里;日后离得远了,更一分也帮不上,只盼先生能多加开解,让殿下宽心。”
      “我至王府伺候不过月余,怎知殿下心中所想?纵有心开解,只怕也不知从何说起。”
      福永点点头,“是了,这确是要先生渐渐与殿下相处才能体会的,老奴也不能说得更深。便只说眼下这一件吧,先生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福永并不像是卖关子,倒笑得一脸凄苦无奈。
      我亦淡笑道,“子路不知。”
      福永道,“腊月十九,小殿下的十九岁生辰。”
      “啊……”我登时怔住,难怪早膳时饭桌上放着一碗寿面。然而那碗面,慕王却碰也没碰。府中主人做寿,整个王府却无一丝张灯结彩的气息,若说是因今日出征之故仿佛也说不过去,横竖做寿都是提前的,纵今日不摆宴,前几日也该热闹热闹才是,怎么从正殿到偏院均一字不提呢?
      我问福永,“何故兵部定在这个日子出征呢,亲王生辰礼部也该记着操办,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呢?”
      福永淡然道,“小殿下不爱那些假热闹,历年都不办的,今年也没什么特殊的。纵府中我与几个孩子自作主张为他操办,他也从不答允,往年经我与广顺好说歹说或许还用一碗寿面,今年竟连寿面也没用。”
      我心道这慕王也忒骄纵任性了些,快行冠礼的大人了,行为举止常像个牙没长齐的小儿。然看福永这态度,慕王如此厌恶庆贺生辰想必绝非只因任性妄为,难道又与他那秘辛有关。我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却又不愿暴露对慕王的关注引起怀疑。因装傻道,“殿下难道尚是孩子心性,不愿长大,因不爱这些?”
      话一出口我便有些后悔,老成如福永,如何猜不到我言不由衷、旁敲侧击。果然,他了然一笑,亦不再坦言相告,“殿下的心思岂是老奴能猜的,先生有何想不透的,还是问殿下吧。”
      梅让亦在马背上扬声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尹先生早些启程去城门吧。今日大军出征圣上将亲自送行,误了吉时可就得让圣上等咱们了。”
      梅让乃尚书令梅令公长子续弦生的嫡子,年纪虽轻,却极受重用。他今日穿的一袭簇新的铠甲,茶白色的斗篷迎风招展,银箔色的铠甲熠熠闪光。年轻的身姿在高头大马上挺拔着,一眼看去便知有多么的傲睨不可一世。
      好歹是大军的副将,出征的天启军里不少将领都曾在十六卫之列,算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兵,我自然要给他几分面子。
      “梅将军说的是,我与公公说话竟忘了时辰,这便上马车。”辞别福永与广顺,我匆匆上了慕王的马车。亲王的马车原是只能坐一个近侍的,广顺不能跟去,按理应是广安从旁伺候。然福永与广顺都嫌他粗心,执意安排大爷我随侍左右,慕王竟也不曾反对,此事便这样定下。
      上了马车,我一样朝慕王告罪,“子路一时话多忘了规矩,让殿下久等了。”
      慕王靠在车厢里假寐,闻言只道,“我自省得是谁话多,他二人自来是这样的,不过白说说,你也不必太过挂心。”
      我道,“两位公公都是打心里关心殿下、敬爱殿下,子路日后伺候殿下,他们的话,自然要多听听。”
      慕王没再说话,神色与平日无异,却不知少了哪一缕精神,瞧着死气沉沉的。
      见他不悦我自更不敢招惹,二人一路无话地到了建京城门口。
      五万天启军自然早早便守在城门外了,众将领也整装待发,送行的各路人马亦纷纷各就各位,只等皇帝来露个面,大军便可启程了。
      礼部尚书肖坤在马车外唯唯诺诺道,“殿下,天寒地冻的,辛苦您老人家在此等候了。微臣特带人来给您马车里的炭盆添些炭,并换个汤婆子。”肖坤是个白白胖胖的富态老爷模样,长得极和善,然传说他与梅令公,也便是慕王的外祖,素来不咬弦,两人在御前便常明枪暗箭地吵个没完。
      梅令公的儿子们肖尚书自然亦大都看不上,更不必说他那离储君之位只差一步的亲王外孙。朝廷里的党派之争往往非此即彼,肖尚书不甘也不愿置身事外独善其身,因此顺理成章地入了太子门下。
      他此刻瞧着像个笑面佛爷似的,内里实则包藏祸心。皇帝虽对丞暄向来宽容,他一个要出征的亲王,窝在马车里等当皇帝的老子来送行也委实不像了些。礼部尚书自不会连这点子规矩都不懂,此时说什么添炭换水的,明着是在拍慕王马屁,暗里自然是恨不得皇帝来了见慕王一副懒散样子治他个大不敬。
      我原以为丞暄会掀开马车的帘子将炭盆儿踹到他身上,不想这慕王殿下竟将汤婆子递与我,说,“让他们换吧,给你也取一个来。”
      我低声道,“殿下,过会子圣上就来了,您还是移步马车外候驾吧。”
      慕王勾唇冷笑,“你打量我不知姓肖的安的什么心?让他且再做一做美梦吧。”
      我不解地望着他,却见他脸上的笑意已冷出霜来,“那人不会来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第十五回 寿星带恙赴西北,细作恻隐暖人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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