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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第六十一回 瑶琴伴剑曲终散,芳满乾坤又一春(上) ...

  •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已近黄昏时分,皇帝陛下忽然兴起要宴请议和使,炊事营一筹莫展。军中虽不缺食材,伙头兵们却只会煮大锅饭,安排不起皇家宴席。
      好在孙擎筹备宴会经验丰富,在京中什么样的大宴都操办过了,有他在炊事营坐镇,这面上霁月光风内里剑拔弩张的夜宴总算捉襟见肘地开了席。
      丞暄自是坐在上首中央,我坐在他左手一侧,河西世子与乔有成依次坐在他右手一侧。
      开席头一句话,我家皇帝陛下甚至还未与来使寒暄,便与我道,“芳满,你坐过来。”
      我猜,他大约恨不能让我到他大腿上坐着。我扶额咬牙,道,“陛下,宴上无酒,您怎么还醉了呢?臣的位子,在您下首。”
      丞暄看了河西世子与乔有成一眼,像是确认他们在听,才又谓我道,“你虽名为亲王,实乃我大梁君后,与朕平起平坐也未为不可。”
      我收回此前说他与乔有成一般高低的话,乔有成再不济也知脸面为何物,这个人却已魔怔了。我不再理会他,只谓河西世子与乔有成道,“世子与乔大哥哥这一路辛苦了,军营中也无甚好招待二位的,只野鸡野兔尚算特别,二位不妨用些。”
      乔有成大约一时尚不能适应我这“大梁荣王”的新身份,更不能将“尹子路的男宠”与“大梁皇帝”这二者联系在一处,故一直神情尴尬,半晌未能好转,连看我一眼都躲躲闪闪的,只半低着头道,“荣王、荣王殿下见外了,这些、这些都是极好的。”
      河西世子是曜日凛堂兄河西郡王的儿子,辈分虽低,实则比曜日凛只小几岁。曜日凛有多宠信这个侄儿呢,若非他们年岁太过相近,他将河西世子过继到自个儿膝下做太子我都不惊讶。
      河西世子生的英俊锐利,不笑不怒时瞧着与曜日凛有三分像。他道,“世叔客气了,咱们今日来,是有求于陛下与世叔,受此厚待实在喜出望外。”
      他话虽说得漂亮,那倨傲又阴刻的神情可既不像是“有求于人”,也丝毫瞧不出“喜出望外”。
      实则丞暄并未将这两个议和使放在眼中,若非乔有成上次语出惊人,今日只怕连丞暄的面儿都见不着。是故丞暄对河西世子的敌意不甚在意,看也不看他,只随意道,“宁皇何求?求和,还是求战?”
      河西世子也不肯输阵,答道,“陛下说笑了,倘求战,又岂会只派这几人来?”
      丞暄嗤笑道,“宁皇大约也想多派些人来,只怕还未出城门便被乱箭射死了。”
      乔有成听了这话不大痛快,瞪着牛眼望了望丞暄,却终是不曾开口。
      河西世子倒沉得住气,“梁军兵力强盛,陛下却并未一味强攻,想来也是体谅城中百姓,且不愿伤了两国和气。”
      丞暄今日之所以答应见此二议和使,皆因与乔有成之间的“旧怨”,他欲将整个大宁收入囊中,大梁是寸步都不会让的,是以这场夜宴注定好聚不好散。
      然我还是想听听,大宁的底线在何处。
      遂我问河西世子道,“宁皇陛下看重青州,这我一向知道。只不知如今大宁为保青州,愿以何相许?”
      河西世子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意有所指道,“此一时彼一时,青州也不过一座城池,陛下看重的还是青州百姓。且吾皇最为珍重的解语花都已赠与梁皇陛下,还能有何更珍贵之物相许呢?”
      丞暄这才看了河西世子一眼,“放肆。可是打量朕不敢杀了你?虽有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古制,朕却也不介意将你们的人头挂在青州城门外,以示决心。”
      丞暄声音不大,却仿佛冷得将这夏夜的熏风都冻住了。
      河西世子神色微变,饮了口茶稳住心神,才道,“看来坊间传闻不虚,世叔深蒙圣宠,正是:白衣封王恩无尽,后宫空置宠一人。”
      “世子。”我唤了他一声,“如今你也大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比我清楚。今日倘你是真心实意来替你皇帝叔叔议和,便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否则,我向你保证,里子面子你都捞不着好处。”
      大爷我将太傅气得翻白眼儿时,他还不会说话呢,如今却想卖弄口舌羞辱起我来了?滑天下之大稽,像他这般皇族娇养出来的子弟,爷一晚上能骂哭十个。
      乔有成既见识过我幼时的无赖,也见识过丞暄的骄横,遂也跟着劝了河西世子两句。此时,我又问河西世子,“世子既是来议和,不妨说说,大宁的条件是什么?”
      河西世子看了看漫不经心的丞暄,终是识相了些,想通了我才是他今日唯一可能说服之人,遂谓我道,“只要围困青州的梁军退兵,你们侵占的博州、济州、棣州、密州,大宁皆不再计较……”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大宁的底线,“尽数割让与梁国!”
      这实在不是弱者应当向强者拿出的诚意。
      丞暄闻言,谓我道,“我早说了不必见什么议和使,你非要见,现人也见了,话也听了,如何?”
      他倒学会了倒打一耙,也不知是谁一听乔有成来了便像只斗鸡似的,一身的毛都炸了。
      河西世子到底年轻,大约对两国之间的悬殊差距看得还不透,“梁皇陛下这是何意?我大宁已极尽诚恳,奉劝贵国也莫一时得势便漫天要价。风水轮流转,咱们各各退一步,也算是给日后留些情面。”
      不待丞暄开口,我便谓河西世子道,“棣、济、博、密四州,早已是大梁囊中之物,纵宁皇陛下一百个不认,也无力夺回。拿人家兜里的东西换人家退兵,你这哪里是各各退一步,这分明是空手套白狼啊!”
      一晚上未说几句话的乔有成忽地双手拍着桌子问我,“大公子当真这般绝情么?!大宁可是你的母国,上京更是你老家!”
      他双目通红声音低哑,这一声威慑不足哀戚有余的怒吼倒让我一怔,不知该如何答话了。
      丞暄却将话接过去,“绝情或是多情也须得看是对谁,待该绝情之人便留不得一丝优柔。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说罢,丞暄站起身走到我身侧,“既话不投机,今日的宴席便到此吧。天色已晚,两位贵使便在营中安置吧,明日一早朕派人送你们回城。”
      我与丞暄走得干脆,乔有成二人却似乎并不想认下这个结果。
      夜里,我与丞暄都准备就寝了,却听帅帐外一阵嘈杂动静。
      丞暄问了一声,“何事吵闹?”
      门外侍卫道,“陛下恕罪,方才青州来的那人吵着要见荣王殿下,卑职已打发他走了。惊扰了陛下与殿下,卑职有罪。”
      我与丞暄对视一眼,丞暄将我的手拉住,轻声道,“不必理会他。”
      我拍拍他的手背,“许是他有什么话,适才碍着河西世子与你在不便说呢。你先睡,我去去就回。”
      丞暄不情不愿地放开我,哼道,“我等你便是。”
      我安抚好他,急匆匆出了帅帐,乔有成果然还未走远。
      “乔大哥哥!”我从背后唤住他。
      乔有成转过身瞧见我,却也并未显得多么高兴,迟疑了半晌,才开口道,“黑更半夜的,打扰荣王殿下了。”
      我朝他笑了笑,“大哥哥不必见外。”
      乔有成看了看帅帐,谓我道,“此处皆是将军们的营帐,别扰了他们歇息,咱们往那边走走吧。”
      我朝他指的方向瞧了瞧,灯火通明的,仍有不少兵士走动,便随着他去了。
      乔有成犹豫着问我,“退兵一事,再无商量的余地了?”
      我温和却坚定地答道,“大哥哥,咱们已是两条船上的人了。”
      乔有成苦恼又感伤地摇头,“大公子,我不明白。我老乔认识的人中,你是最不会背信弃义的,然……”他未说下去,只问我,“难道只为了那个梁国皇帝,他再如何的龙章凤姿、美艳无方,又岂值得你背叛圣上?你是在昆仑宫长大的,所有世家子弟中,圣上待你最亲厚,你如今所为可对得起他自幼爱护你的情分?!”
      我转头望向乔有成,他看着我的脸怯然一怔。我知他因何生俱,骤然阴沉的面色,甚至连我自个儿都有所察觉。
      “大哥哥,这世上任谁都可指责我薄情寡义,纵是大哥哥你,骂我不念李姑姑的恩情,待你凉薄,我都可认下。然曜日凛,他不成。”
      乔有成难以置信地望着我,“你疯了吧?你必是疯了!那是圣上,那是自幼与咱们一处长大的圣上啊!”
      是啊,那是自幼与我和子凌一同长大之人啊!连乔有成都知道,曜日凛自个儿却仿佛忘了。
      忍住一切该说的与不该说的,我并未向乔有成解释子凌之事,便让那个完美强大如神明般的曜日凛继续活在乔有成的幻想中吧。我无法让乔有成清醒,索性莫让他因信仰的幻灭而痛苦。
      不知不觉循着光亮行至炊事营附近,孙擎仍在指挥着他带来的人与炊事营的小兵搬运粮食。
      “这两日有雨,米面绿豆切记放入雨棚,万不可受潮!给帅帐用的一应食材皆放入北面的小帐篷中,专人轮流看守,一刻也不可离了人!箱子尽数放回马车上,回汴京时还需带上呢!”
      孙擎一手叉腰一手抹着汗,将一众事宜安排得井井有条。他也是胸有大志、满腹经纶的才子,竟任劳任怨做起这些,到底不比在户部人尽其才,委实可惜。
      横竖见着了,我遂与他打了个招呼,“孙大人,夜深了还忙着啊?”
      孙擎爽朗笑道,“哪里就有那么忙了,不过是白日里天热,这才将这些重体力活皆安排在夜里的。惊扰殿下了,还望殿下恕罪。”
      我忙道,“不扰不扰,我不过是散步无意经过此处……哟嚯!”两个杂役抬着一口比棺材还宽敞的箱子自我身边走过,险些撞着我,亏我躲得快。
      孙擎也唬了一跳,低声训斥那两个杂役道,“没规矩的东西!怎么净往人多的地方撞,到那边去!”
      几个杂役顿时绕开我们,往营帐后头去了。
      我开解孙擎道,“到底没撞着,孙大人不必忧心。方才那是什么,装绿豆的箱子?”
      孙擎道,“是啊,原是我从汴州带来运送绿豆的,防雨防潮。明日我回汴州再运些绿豆来,自是还得将这些箱子带上。”
      通着乔有成这宁人的面,大谈粮草之事自是不妥,遂我道,“孙大人事忙,我便不多叨扰了,再走走便回营帐了,大人也早些安置吧。”
      寒暄作别后,便绕开了炊事营。我出来时候不短,想来丞暄也急了,便谓乔有成道,“该说的已都说尽了,大哥哥不明白我,我也不为难大哥哥,咱们往回走吧。”
      乔有成跟在我身后,叹道,“是啊,咱们的话是说尽了。剩下的,你且留到圣上面前去说吧。”
      我心下一沉,正欲转身问乔有成此话是何意,后颈处猛地传来一阵钝痛,头顶骤然酥麻,顷刻便失去了知觉。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我坐在树下抚琴,上京并不和煦的春风吹过,白色的落英铺了满琴。我仰起头望着头顶的树,这不是昆仑宫的那株梨树么?
      不远处传来兵刃相接的声音,是子凌在练剑。我定睛一看,与他练剑那人不正是一身玄色龙袍的曜日凛!
      我赶忙朝子凌跑去,“子凌!子凌快走,休得与他为伴!他会杀了你的,他是个薄情寡义的独夫!你快走,快走啊!”
      待我跑过去,子凌已消失不见,只余曜日凛一人眼含泪水地望着我。
      我双手推了他一把,喊道,“子凌呢?!你把我的子凌如何了?!你把子凌送到何处去了?!”
      曜日凛并未答话,我的指尖传来黏腻之感,抬手一看,竟是双手赤红。再去看曜日凛的玄色龙袍,在阳光下隐隐泛着血光。
      风从我身后吹来,梨花瓣落在身上,原本白如雪霰,却在曜日凛看向我的那一刻顷刻染上血红。
      曜日凛伸出手抚摸我的脸,哀怨地问,“何以你们皆背叛我,绿盛如此,你亦如此?子路……”
      我吓得跌坐在地,朝着他大喊,“别过来!休要靠近我!你这杀人的凶徒!”
      我被自个儿的惊呼声吵醒,醒来却瞧见一张与梦中一模一样的脸,登时吓得比适才还厉害,忍不住便要向后躲。
      这一躲才发觉身子绵软无力,竟是一丝气力也使不出!
      曜日凛缓缓道,“你方才在梦里……是在与朕说话吗?杀人的凶徒?”他嗤笑了一声,“朕不会杀你。”
      万幸我还能开口说话,遂问他,“这是何处?我为何在此?你又为何在此?”
      曜日凛道,“此处是青州府衙,朕已在此坐镇数日。至于你……自然是靠里应外合才到了此处。”
      里应外合……我想到了昏迷前见到的那些搬运绿豆的箱子,将我塞进去自是不成问题。
      啧,孙大人为达目的还真是不择手段、能屈能伸,竟还学会了首鼠两端,是我小瞧他了。
      说了这会子话,身子仍是无力,我有些不耐地问,“你给我吃了什么?”
      曜日凛扶着我坐起身,淡道,“不过是一些普通的软筋散,防止你自尽罢了。”
      我瞥了他一眼,“还未杀了你给子凌报仇,我岂会轻易自尽?”
      曜日凛并未否认,只问,“你不担心朕以你的性命要挟夏丞暄退兵?”
      我冷笑道,“河西世子与乔有成皆在梁军大营,你手中却只握着我一人,谁要挟谁还指不定呢!”
      曜日凛好笑道,“子路,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在乎那两人的性命?”
      我望着眼前这个凉薄到近乎冷血的男人,难以置信地摇头,“子凌与你亲密无间,乔有成待你忠心耿耿,河西世子自幼唯你马首是瞻!你呢?你是如何待他们的?!这便是你所谓的欲得万里江山,必先万劫不复?”
      曜日凛面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哪一尊帝座之下不是白骨森森,血流成河?你以为夏丞暄手上的血比朕少吗?!”
      我不愿他将丞暄拿来作比,急着为丞暄争辩道,“他至少从不对亲近人动手!”
      “我亦不曾!”曜日凛的声音隐忍低沉,他咬着牙关,几度欲言又止,最终只道,“放心吧,朕不会以你的性命要挟夏丞暄。”
      我复又笑起来,嘲道,“呵,我凭什么呢?论亲疏,我不比子凌,到头来他却落得个什么收场呢?”
      “子路,绿盛的事……朕亦是情非所愿。绿盛被夏丞昀迷了心窍,朕给过他机会,让他离开夏丞昀,他却执迷不悔。朕只好将他派到西疆,岂料他到了西疆仍与夏丞昀纠缠不清,万般无奈之下……”曜日凛轻叹一声,“子路,绿盛之死,你可以怨我。然你我相伴一同长大,朕待你如何你心中有数,难道你认识了夏丞暄,便将往日情分一笔勾销了么?他给你的那些朕亦能给你,朕甚至可给你更多,亲王爵位唯虚名尔,你不是一直想做将军么?朕给你兵权,统兵、带兵唯你一人,朕拨十万大军给你辖制!”
      “杀害至亲的仇人与我有何情分?!且不说眼下你并无十万大军,纵有,我也不稀罕。”我打断了他,拼尽全力挺直脊背,毫无愧色地看着他的眼睛,“天下一统的海市蜃楼障住了你的眼睛,千秋霸业的迷梦扰乱了你的心,吾主沉浮的妄念更吞噬了你的感情!伴你一同长大的并非我或子凌,而是日益膨胀的野心和权欲!”
      曜日凛一怔,面上的表情竟仿若委屈失望。然任何与软弱有关的情绪都不会在他身上停留太久,曜日凛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天下一统、千秋霸业、吾主沉浮,确实皆我所求,子路,你比任何人都了解朕。是故你昏迷时朕便已想清楚,纵你不再心甘情愿也无妨,只要能留在朕身边,足矣。”
      我冷笑道,“你活着时或许还能拘着我几日,待青州城破,江山易主,纵我已烧成了灰,也不会埋在你的坟头边上!”
      曜日凛也笑了,瞳仁中的煎茶色阴沉得仿若大雨前的黄昏,“那你或许还需多委屈几日,适才忘了告诉你,夏丞暄退兵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4章 第六十一回 瑶琴伴剑曲终散,芳满乾坤又一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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