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8、第五十八回 悟天机伴星耀世,怀故意痴人入局(下) ...


  •   我与丞暄一同站到窗口,望着窗外黑到极致的夜。丞暄宽了大氅披在我身上,“夜里风大,你又喝多了酒,当心着了风寒。”
      我将大氅披回他身上,又钻进他怀里,“无碍,你裹着大氅,我裹着你便是。”
      丞暄轻声笑了笑,将下巴垫在我的头顶,“这些年……你性子柔顺了许多。”
      我打趣道,“逞凶斗狠比不过你,只能服软了。”
      丞暄收拢双臂,将我锁得更紧了些,“今日这样的时候,我以为你会静不下心来。又一头撞上去,与人拼个头破血流。”
      我气笑道,“我何曾那般?”
      丞暄的下巴在我的头顶上动了动,似是在看远处的天幕,“你可还记得上一回我搂着你看着窗外是何时何地?”
      “何时何地?这我如何记得?我只记得那年在忠州时,曾有一日清晨……”
      丞暄不待我说完,便接话道,“正是彼时,你得了曜日凛的令,助俄羌死士刺杀我。”
      我黯然道,“我不是个好臣子,阳奉阴违,不仅没杀得了你,还险些将自个儿赔进去。”
      丞暄叹道,“这便是我说的头破血流。忠州一事尚算不得无法可解,然则日后……路还长着,大约并非事事都能顺遂。”
      丞暄的声音很轻,在这般寂静的寒夜里犹显得小心翼翼,“芳满,你可能答应我一件事?”
      我顶了顶他瘦削的下巴,“嗯,你说。”
      丞暄低下头在我耳边道,“不拘发生任何事,无论为了谁,都不要牺牲自己,不要不顾一切。”
      我扭过头轻啄他的唇,与那双如星夜一般的眸子对视着,“那可还是你当初爱上的尹子路?”
      丞暄目光幽暗,垂眸将我拥进怀里,两人的骨肉紧紧地挤在一处,我甚至感受到了与他相接的各处骨骼传来的疼痛。诱人的声音透着感伤,“人性皆有弱点,我崇尚自由翱翔才爱上了鹰,拥有后却不会再让他飞出自己给他的那片天;我欣赏无私奉献才爱上了烛,得到后却不会让他再去为旁人照亮。芳满,你愿意纵容我的私心么?”
      我犹豫着,久久未答话。
      廊庑下传来广安低声与广顺说话的动静,“圣上与殿下已就寝了?不对啊,殿下说了等我回来复命,你再进去替我瞧瞧。”
      广顺原本尖细的声音亦压得很低,“殿下有些醉了,两位亲亲热热地说着私房话儿,我此时进去不是给主子们添堵么?有什么天大的事不能明日再禀报?”
      我从丞暄怀里钻出来,自窗口探出半截身子,朝广安嘘声喊道,“广安,安统领,安卿!我醒着呢,你快进来!”
      广安梗着脖子向广顺撇了撇嘴,大摇大摆地进了殿,广顺翻着白眼“嘁”了一声。
      我深一脚浅一脚走回杌凳旁坐下,仰着头问广安,“如何,人抓着了?”
      广安道,“抓到了,德王果然十分谨慎,竟派了贵和带人去杀人灭口。亏得咱们人多,险些让他们逃了。”
      丞暄半跪在我身侧,伸过手垫在我颈后,“头靠在我手上会舒服些。”又谓广安道,“你也坐下吧。”
      广安哪敢比皇帝高出一截,又见丞暄是半跪在地,吓得“扑通”一下便跪下了。
      我见身后放着一把椅子,遂拍着椅子谓丞暄道,“圣上,你跪着,旁人如何待着都是僭越,你坐这儿。”
      丞暄见我不仰着脖子了,便在我身后的椅子上坐下,我顺势将头枕在丞暄大腿上,双手环抱着他修长的小腿,谓广安道,“你继续说。”
      广安神色自如,“眼下人关在禁军大营,身边一直有人看守,且封了他们的穴道,不会让他们自尽。”
      我枕在丞暄大腿上的脑袋使劲点了点头。
      丞暄咳了咳,将手垫在我的头下,音色微哑道,“你还醉着呢,不如明日再说。”
      我摇摇头,朝门外喊道,“广顺,你让德趣儿再给我弄碗醒酒汤来!”
      这事拖不得,时候一长,贵和未能回德王府复命,精明如丞昀,必然会猜到事情有变。若他发现蛛丝马迹,连夜逃了,这些日子以来的谋算便尽数化为泡影。
      广安问,“主子可是要提审贵和?”
      我坐直了身子,“无甚可审的了,若能从贵和嘴里问出话来,大梁各家王府的亲兵便都白养了。”
      广安也是这般想,“是啊,眼下这光景,怕是一给他解开穴道,他便会自尽。”
      我站起身,刚要往外走,却被丞暄拉住手腕,“不许去。”
      我都没提要去做什么……
      我转身向他解释,“害了子凌的人,我恨不得亲手凌迟了他;然大梁有律法,是杀是剐都有刽子手行刑,你至少让我亲自缉拿他吧?”
      见丞暄面色似有松动,又道,“我有分寸,且有广安护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丞暄这才松开一根根手指,“辰时前回来,休要让我担心。”又谓广安道,“保护好他。”
      我与广安皆再三保证,圣上才开了天恩,许我出宫拿人。
      弗一出宫,我便撒开欢儿了,拽着缰绳飞一般地跑马。自然,再飞也不会比安统领飞得快,安统领一路跑在我前方,还有心思与我闲聊,“主子慢些儿,方才在勤仁殿怎么不见你着急?”
      我道,“我越急越慌,他越不准我出来;再则,纵是为着我弟弟的事,我太过上心了,他也要别扭……我说安大统领,你也是有媳妇的人,竟不曾听过这个道理?再如何急着出门吃酒也要在媳妇面前做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否则纵这回侥幸能出门,下回也难了。”
      广安铁着一张脸道,“这道理我倒不需明白,我日日要守卫宫禁,没工夫吃酒。出门皆是为正事,我媳妇许也得许,不许也得许。”
      及至德王府,广安命禁军将德王府重重包围。虽则已尽量掩去一切动静,德王府中到底有不少高手,仍旧难免被发现。
      广安与我隐藏在德王府门前那条街尽头,他指着王府院内高出院墙许多的柳杉道,“德王十分警觉,咱们已惊动他们了,主子在此处稍等,我带人进去缉拿德王,若他拒捕,怕是有一场恶斗。主子切莫甩开保护你的禁军,私自进府。”
      我道,“你放心,我虽未必能帮你抓人,却也绝不会添乱。我既来了,岂有等在门外的道理,听着院子里的动静,不是要急死?”
      广安皱了皱眉,“话虽如此……”
      我急道,“别墨迹了,有你这么样个高手在,还能有谁伤得了我?咱们方才已打草惊蛇了,再不手脚麻利些,仔细让人跑了!”
      广安摸着下巴上的青茬点了点头,“德王府那些杂碎在我面前确实算不得什么,也就一个贵和有些斤两,这会子还不在。”
      趁着广安得意,我拉着他一同逼上德王府大门。
      几个禁军上前敲了敲门,门房竟应了声,只是听声音并非素日那几个门房,“什么人,天还未亮呢?”
      有人回道,“荣王殿下有急事找德王殿下,劳驾行个方便,开门请我们殿下进去。”
      门房道,“好说,您稍等。”
      大门传来有些刻意的敲敲打打声,广安将我挡在身后,往后退了一步。
      开门又是不绣花,门房应诺半晌后门也不曾打开,众人正疑惑着,忽然从高出飞出数支羽箭,围在墙外的禁军不及躲闪,有几人受伤倒下。
      广安吼道,“强攻!”
      说罢便率先将利剑插入门缝,“哐啷”一声挥剑砍断门锁,众人燃起火把涌入德王府。禁军人数之众远超德王府内亲兵,我使人在院子的大鼎里点了火,逼出了府内不知情的下人仆从。
      广安带着人一路杀入正院,口中喊道,“德王谋逆,本将奉圣上旨意缉拿罪臣夏丞昀!不知者免死,反抗者同罪!”
      我追着广安赶至正院时,德王的人与广安的人已打到了屋顶上。此时还跟在德王身边的,自是他保命的班底了,个个身手了得,竟一时将广安带的几人缠住了。
      打斗得回合越多,时辰拖得越久,德王府亲兵越难逃脱。许是丞昀在屋顶上发现了我,竟飞身下了屋顶,朝我奔来。
      广安远远见了,立时向着丞昀背后甩出九节鞭。
      丞昀反应及时,侧身以手臂缠住九节鞭,使背上要害躲过一击,然广安这一鞭威力着实惊人。纵丞昀退了七八步以缓鞭子的冲力,他缠住九节鞭的右臂还是登时皮开肉绽,染满鲜血,松松垂在身侧,似是断了。
      饶是如此,丞昀仍坚持着挥刀向我冲来,我身边的禁军反应不及,竟教丞昀趁了机,将刀架在了大爷我的脖子上。
      广安立时从屋顶追下来,他举着剑一步步逼近丞昀,“德王殿下,你挟持荣王,不仅不能逃脱,还会加重罪名。想想你的妻女,他们是生是死就在你一念之间。”
      丞昀不曾理会他,只谓我道,“让他们退下。以你在皇帝处的分量,你若有闪失,这些人皆交不了差。”
      我笑道,“我只管自己痛快,还管得了他们交不交得了差?让你跑了,他们同样交不了差。丞昀,你是知道我的,你说以我的性子会向你妥协么?”说罢,向广安喊道,“不必顾忌我!命弓箭手放箭!生擒德王赏银千两,当场正法赏银五百!”
      虽则我这般说了,禁军到底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连屋顶上的打斗也暂且停了。
      丞昀在我身后亦笑了,阴森可怖,“你说得对,我是知道你的,寻常法子对你无用。然若事关子凌呢,你可想知道他临终前留了什么话给你?”
      “你说什么?!”我震惊地回过头望向丞昀,锋利的刀口在脖颈上划过,又疼又痒,见风便一股寒意,大约流血了。丞昀风流俊逸的面容在黎明的寒光中惨白骇人,与我此前所想不同,他的眼眸中并没有凶狠或是乖戾,尽是绝望。
      “转过去!”丞昀用肩膀撞了我一下,威胁道,“我不想杀你,你该知道缘故!让他们后退!”
      我抹去脖子上的血迹,凶悍得不像是被刀架着脖子,“你不想杀我?不巧,大爷却想要你的命!广安!还愣着做什么,动手啊!”
      “是!”广安沉声应诺。
      手下为广安递上一张弓,广安自箭筒抽出两支箭,一支压在弓弦上,一支夹在小指与无名指的指缝中。
      丞昀惊道,“安恩予,你疯了吗?!”
      广安闭上了一只眼,声音沉稳坚毅,“主子,卑职得罪了!”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朝着我心口袭来。虽则我对广安的忠心与箭术皆放一百个心,锋利的箭镞刺破清晨潮湿的空气向我杀来时,说不怕那是吹牛。
      来不及想一想我最爱之人,身后一股力量便将我推倒在地,广安的第二支羽箭深深插入丞昀身后的古树上,而第一支原本直指我心口的羽箭却被第二支羽箭一劈为二,无力地跌落在地。
      广安这两支连环箭,原意是以第一支箭诱丞昀移开举着刀挡在我身前的手,待箭行至一半,再以一支更快更狠的箭将前箭劈开,使前箭无力坠落的同时,趁丞昀不备,以后箭袭之。
      大约广安也不曾想到,丞昀会是这般反应……万幸丞昀这一推,拉开了我与他之间的距离,倒方便了广安动手。
      危急之时,广安拾起九节鞭,一鞭子锁住了丞昀的兵器。丞昀兵器脱手,此前又受了重伤,越发不敌广安,几个回合下来,赤手空拳的丞昀轻易被广安反剪着双手擒住,他的亲信亦尽数被禁军制服。
      我走到广安跟前,“先押送天牢吧,我与你同去。”
      广安看着我的脖子皱了皱眉,“人犯卑职押送过去便是,主子赶紧回宫治伤要紧,你挂了彩,圣上那我便不去回话了。他老人家若问起我,你便说我受了伤,约莫要十天半月才能下地的重伤!”
      我想了想,我挂了彩,何止广安要吓得躲开,出宫前保证得最多的可是我自个儿。想来这回丞暄更饶不了我,我捂着脖子,忽觉得原本不怎么疼的伤口,要死要活地疼了起来。
      “你说的也是,那我便不去天牢了,你将人送过去,严加看管防范,万万不可有闪失。”
      广安交待好几人送我回宫后,便带着丞昀走了。丞昀被拖出去老远,忽然对着我笑了,口中还似乎说了一句什么。
      我没听清,忍不住走了几步追问,“你说什么?”
      丞昀远远地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什么意思?!你说的什么意思?!”我还要追,却被护送我回宫的禁军拉住,惊问,“殿下怎么了,不曾有人说话啊……”
      我怔愣地看着那禁军实诚又惊讶的脸,再向丞昀离开的方向望去,他垂着头,又何曾像是对我说过话的模样?
      我指着越来越远的丞昀问那禁军,“德王方才没说话么?”
      那禁军摇摇头,劝道,“殿下还是先回宫吧,您伤在要害处,可是一刻耽误不得。稍有闪失,卑职等万死难辞其咎。”
      “好……”难道是我方才看错了?
      及至回到太庆宫,我脖子上的血仍未能止住,伤口虽极浅,被我捂得血糊糊的,且在紧要部位,看着倒有些骇人。
      护送我的禁军吓得声音打颤,“殿下,若不卑职等先送您到太医署包扎一番,您这么回香雪苑,怕是要让圣上担心。”
      我点了点头,答应了他的话。这个禁军很有见地,看事情看得也透彻,清楚事情当从何处下手。
      只是万万没想到太医署的那帮值夜的庸医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见我受了伤,吓得恨不得让我当场干嚼十根千年老参。又是吃药丸又是涂药膏又是包扎的,若非我自个儿清楚深浅,我还道方才被丞昀砍掉了脑袋,他们帮我现装了回去呢。
      管事的太医是杜太医的徒弟,将我包得像个断了头的人后,又给我开了一筐药,并安排了两个中人帮我提药,末了竟还命四个中人将我搁在担架上抬着。
      杜太医的徒弟原是要亲自送我回香雪苑的,我百般辞谢,才将他拦在太医署门口。
      我坐在担架上,与他辞别,杜太医搓着手十分愧疚地与我解释,“原是该安排一乘轿辇送殿下回宫的,只是咱们太医署自来只备着担架,又兼这会子时辰尚早,无处借轿辇……唉,委实委屈殿下了。”
      我干笑道,“无碍,呵呵,无碍,这担架躺着倒也舒坦。”说罢,我一脖子仰倒在担架上,挥手辞别杜太医的徒弟,我越发觉着自个儿适才可能断了头。
      中人们抬得担架稳当且舒坦,折腾了一夜,我酒又未醒透,这会子天都亮了,困劲儿却上来了。我在担架上晃晃悠悠的,原本只是眯着眼,不一会儿竟当真睡迷了。
      这一觉睡得时候不长,大爷便被一阵骚乱惊醒,也不知谁拉了我一把,害得我从担架上摔下,还砸着了什么,有些熟悉,有些硌得慌,有些熟悉的硌得慌。
      “芳满!芳满你醒过来!”是丞暄的声音。
      我隐隐想起方才约莫砸在了丞暄怀中,听他的声音似是有急事,遂我懒懒睁开眼,嘟囔道,“醒了醒了,不是还早么……”
      只见丞暄脸色煞白,失魂颓唐地坐在地上,双唇毫无血色,满头满脸皆是冷汗。我赶忙坐好,边给他擦汗边小心地问,“这是怎么了,我的心肝……”
      丞暄抬起止不住颤抖的双手,搭在我肩上,试图去触碰我脖子上的纱布。
      我回头望了望抬我进来的中人以及给我提着药的中人,一个个像地里长的地瓜似的团成一团跪倒在地,仿佛犯了什么杀头大罪。
      “唉!”我猜我大略知晓方才发生了些什么了。我扯掉脖子上的纱布,一脚蹬开方才还觉睡着不赖的担架,将丞暄的手覆在我心口上,温言道,“我没事,你摸摸,此处是不是还跳着呢?不过不起眼的小伤,太医署太过小题大做,这才包成这般模样。吓着你了?”
      丞暄盯着我的脸看了半晌,心神方沉稳下来,气息喘匀后,他方道,“你昏迷不醒的,脖子上缠着纱布被人抬进来,你说可会吓着我?”
      我赔笑道,“唉,怪我怪我,那担架上怪舒服的,我一个不留神便睡着了……”说罢,又谓那几个吓得软成一滩泥的小中人道,“你们几个也是,见着圣上可是太紧张了,也不知与圣上解释两句,我不过是睡着了。罢了,都吓坏了,早些回太医署吧。”
      “谢圣上恕罪,谢殿下恕罪,奴婢告退。”小中人们说着便像一群机灵的小耗子般倒着膝行出了殿。
      实则我明白,怪不得他们,丞暄见到我被人抬进来,如何还听得进旁人说一句话。遂我架着他站起身,他却忽然身子一矮,摔在我身上,想来这会子双腿仍是软的。
      我心疼地将他拖回架子床,嘴上却逗他道,“你这一国之君胆识却差了些。”
      丞暄斜了我一眼,“你日后还想出宫么?”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38章 第五十八回 悟天机伴星耀世,怀故意痴人入局(下)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