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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第五十八回 悟天机伴星耀世,怀故意痴人入局(上) ...


  •   回香雪苑的路上,我的脸色大约很不好看,连少根筋的铜盆儿都不大敢与我说话。
      广顺自是也看出来了,我弗一进门便迎上来嘘寒问暖,还哄着我到暖阁里吃鸡丝粥。
      “我不饿,留一些给圣上,剩下的你们吃吧。”我匆匆与他说了两句,便往正房里去。
      广顺拦着我道,“主子早膳也没用,这会子再不用些,怕是要饿坏了身子。今早皇长子的开蒙先生说,小殿下会说话了,若不您去看看?正好,鸡丝粥熬得烂,小殿下也能用些。”
      临渊如今正是可人之时,有时连丞暄都忍不住逗弄他两下,若是再能咿咿呀呀说上两句话,想来越发惹人疼了。只是我今日心思不在此处,一张黑脸怕是要吓着孩子,遂谓铜盆儿道,“你和银筷儿去陪他玩一会子吧,我这会子没心思。”
      说完看着眼神飘忽的广顺,不免有些奇怪,“我不在家,你不在房中守着圣上,在外面晃什么?圣上醒了?”
      广顺点点头,“嗯,醒了。”
      我不顾广顺的阻拦继续往前走,“是谁在里边伺候?”
      广顺低着头小声道,“唔,嗯,是、是户部的孙大人。”
      “孙大人?哪个孙……孙擎?!”我跳起来吼道,几日不提我都险些将此人忘了,他怎么来了?!
      我气急败坏道,“你放他进去做什么?!以后不许让他见圣上!”
      广顺认错道,“是,奴婢记住了。只是这回……方才是圣上传他进去的。”
      好你个夏丞暄,你爷我在外头被人阴谋算计,你倒在家勾搭起野男人来了?!
      我甩开跟着的人,“噔噔噔”地直冲向正房,连门都是用脚踹开的。
      进门时,正瞧见丞暄披着外袍坐在榻上喝水,喝完了,孙擎将水杯接过来放到桌上,活脱脱一副当家夫人模样。
      我横冲直撞着进来,瞪了他们一人一眼,喝道,“你来做什么?!”
      孙擎当即跪下,乖顺道,“殿下恕罪,微臣不过是昨日上朝见圣上面色不佳,这两日又不曾批复微臣上的折子,心中忧虑龙体安康,这才进宫探望。微臣僭越了。”
      我胸中的一口气彻底顶上了嗓门,丞暄昨日不适,连我都不曾看出来,偏他看出来了……他算个什么东西,我,我他娘的待丞暄竟不如他?!
      丞暄看着我笑了笑,向我伸手道,“谁惹你了?过来,到榻上坐着。”
      我偏过头,不答话也不过去,说不上是嫉妒还是愧疚,眼泪像七九天开河似的,带着不甘与心疼冲出眼眶。
      亏得孙擎低着头不曾看见。
      丞暄大约也怕我折了面子,忙谓孙擎道,“早些回去忙你的吧。宝淳郡王年轻,万寿节之事还要你多帮衬。”
      孙擎应诺退下,丞暄才柔声谓我道,“这是怎么了,出去审个案子也能气成这样,那唐宝珍还能奈何得了你?”
      我抹干净眼泪,向他挪了半步,扁着嘴道,“关他什么事,你明知我气从何来。”
      丞暄面露倦色,眼神却温柔得犹如御湖中的月影,“扶我回床上,我慢慢与你说。”
      我赶忙架起他,让他将身重都压在我身上,半扶半抱地将他送回床上。脱下他的外袍挂在衣桁上,我顺便将自个儿的外衣也宽了,钻进被子里将他搂在怀里,一同靠在床边。
      头枕上他的肩膀,我的心情方平复了些,“你既身子不爽,何苦起来?”
      他把玩着我的头发道,“难不成我躺在床上见人?”
      哼,看来还是知道亲疏有别的,然我仍有不满,“你明知他对你有意,却不能远着他些吗?”
      丞暄握着我的手,面上的笑意淡了些,颇有几分语重心长的意味,“芳满,少祯能屈能伸,是难得的纵横捭阖之才。临渊将来无论是收服朝中人心,还是与周边邻国交往,皆需要这般良佐。我的身子如何你也看见了,为了临渊,为了大梁,无论是现下我还在时,还是将来你一人辅佐,都须得为他招揽人才,收归己用。”
      我尤其不爱听他说这样的丧气话,“这是什么话,你才几岁,便这般老气横秋。再则,如何就非他孙擎不可了,大梁朝贤达才子不计其数,何以非要用这个居心不纯的?!”
      “芳满……”丞暄瞧着越发疲倦了,“这是一个帝王的无可奈何……”
      帝王的无可奈何……
      这话当真该死的熟悉又刺耳!为了帝王的千秋霸业便可以置身边最亲近的人于不顾吗?什么“无可奈何”,何来那许多的“无可奈何”,不过是薄情寡义之人的推辞罢了!
      我松开他,疏离且哀怨地看着他,“你可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你说‘这世上并无那许多的‘无可奈何’,有的只是权衡利弊之后的舍弃而已。’丞暄,帝业当真会让一个人改变良多么?它让人变得自私、冷漠、计较得失……你可知你如今像谁?”
      丞暄神色渐冷,眼眶含泪,像是希望我不要说,却又倔强地不去乞求。
      我明知这话会伤了他,却像是怀着泄愤的恶意般谓他道,“你就像曜日凛一样。”
      冰凉枯瘦的手指用尽全力钳住我的手腕,丞暄面上的血色尽褪,吐字艰难,“你……再说一次……”
      我瞪着眼睛毫无惧色地与他对视,“我说你与曜日凛也无甚分别!”
      丞暄眉头紧蹙,似是欲开口反驳,岂料竟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鲜血落在绛紫色的锦被上并不明显,烙在我心上却是灼一般的痛。
      我瞬间慌了神,无助地紧紧拥住丞暄,声嘶力竭地大喊,“传太医!”
      丞暄挣开我的怀,嘴角尚挂着殷红的血迹,我抬手去为他擦拭,却被他躲开。他近乎绝望地问我,“我同他……一样?”
      我握着他的手,用力将巴掌往自个儿面上甩,却偏拉不动他。只能拼命地摇头,泪珠都甩到了他的手上,“不是不是,不是的丞暄,是我一时失了心智说了胡话。你别伤心,你生气,要怎么样都成,却不可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是我不好,是我混账,我再如何生气也不该说这样没心的话。你打我你打我,你别病,你别病……你同任何人都不一样,任谁也不能与你相比,你不能有事……”
      我胡言乱语地说到最后,自个儿都有些不知所云,难受得扑到丞暄身上哭得不能自已。
      好在丞暄这回未再将我推开,末了竟也随着我落了泪。
      是以王太医进来便瞧见我二人这副抱头痛哭的模样……
      王太医苦着脸望着我与丞暄,无奈道,“瞧着两位伤心若此,老朽都想哭了。”
      丞暄是帝王,自要留些颜面给自个儿,遂收敛起方才失态的模样。我亦不好意思再哭下去,遂下了床坐在床边,顶着一双核桃眼陪着他二人看病。
      王太医为丞暄切脉后,道,“唉,还是不对。”
      我吸着鼻涕瓮声瓮气问,“什么不对?”
      王太医一脸愁相,“药不对。”
      我又问,“什么药不对?”
      王太医叹了一声,道,“圣上方从猎宫回京那两日,老朽为他诊过脉,竟是毒性尽数被克制的脉象。此前圣上曾试过继续服用吻蛇淬的解药,并不能去除余毒,甚至连压制个一时半刻都不成。不想猎宫回来,脉象却大有改善,老朽猜测,许是杜太医为圣上开的伤药中有克制余毒的药材,遂从太医院拿了方子,前后搭配出好些方子,却仍不复当时之效。方才圣上吐血,便是因这回的方子无效,被脾胃排斥,殿下不必过忧。”
      丞暄在猎宫服的伤药能够压制余毒?这说不通,伤药大多是些最为常见普通的药材,吻蛇淬的解药却全是稀罕物,岂会有近似之效?
      恍惚间,我仿佛想到了些什么,却又像是虚无缥缈。你不去想时,它就在彼处,你盯着它看,它却随风飘散了。
      王太医像是自言自语般,又道,“许是老朽头先想岔了?圣上体内毒性被克制与那些伤药并无关系?”他来来回回将那些药材念叨了几遍,又忍不住问我,“殿下,你不是曾说那日与圣上坠崖时曾遇上一得道高人么,会不会是高人趁着你与圣上昏迷时,给圣上服了些什么灵丹仙药?”
      丞暄看着王太医仿佛魔障了似的模样,不由得苦笑,“太医怎也信起这鬼神之说了?”
      实则我这两日也在反复琢磨神仙真人那日说过的话,却并无所获,遂谓王太医道,“那神仙真人什么都不曾给我,只在谷底烤了一条胖鳜鱼,我也没吃上一口。”
      王太医闻言泄了气似的,也不说话了。
      三人就这般满面愁苦地对坐着也不是个主意,满室里薄雾浓云的,莫说丞暄这个病人,好人瞧着都难受。遂我有意说起谷底那日的逸事,“那神仙真人倒也有趣儿,他先骗我附近无水源,又故意问我吃不吃鱼,害得圣上险些喝不上水不说,还故意让我知道自个儿被他耍……”
      且慢!
      “怎么了?”丞暄疑惑地看着我。
      那神仙真人绕了许多弯子实则不过是为让我给丞暄喝血!我求他救丞暄,他却说伴星好好的,帝星便无碍,不正因我的血能为他解毒之故?!
      这便是他不可泄露的天机!这一定是!
      “你等着!”我从床边跃起,走到墙边拔出一把挂着当摆设的名剑。
      “殿下!殿下这是做什么?!可别想不开啊!”大约在王太医眼里,我也魔障了。
      我张开双臂,右手挥剑划过左手掌心,左手顷刻血流如注。
      咬着牙行至桌前,我取过一青瓷水杯,却想起这是孙擎方才拿过的,遂嫌恶地丢开,又另取了一只。手掌微微收拢,将水杯接在掌纹下,血水很快便蓄满了一杯。
      端起杯子回到床边,我递到丞暄面前,“你将这个服下试试。”
      丞暄接过杯子,皱眉谓王太医道,“王太医,将他的伤口包上,仔细些。”
      我催促道,“喝呀,磨蹭什么,又不是没喝过。”
      实则莫说让他喝,我自个儿看着那一杯殷红的血水都觉着连唾沫都咽不下去……也不知他可是喝过一回有了经验,竟一仰脖便干了。
      倒让我怔了半晌。“你……”
      他恢复了些精神,说话都比方才有气力了,“这有什么的,你的什么我不曾吞……”他话说到一般,却忽然卡住了似的看了一眼正在为我包扎伤口的王太医,竟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轻咳了两声,不说话了。
      待王太医为我包好伤口,我又将那日在谷底与神仙真人的话与他复述了一回,问道,“依您之见,这法子……在药理上说得通么?”
      王太医捋着花白的胡须沉思良久,方道,“吻蛇淬毒性奇特,古往今来未有一种方子与其类似,它与其他药方不同,服用后会一直积留体内,需日日以毒养毒方能延续。吻蛇淬解药之功效亦非排毒,而是与体内积留的吻蛇淬相融,化为无毒之物,咱们暂且称其为净血。圣上服用吻蛇淬解药后,因新方亦积留体内之故,解药未能与体内积留之毒妥善融合,遂有效却未能根治。今殿下将含有净血之血给圣上服用,若净血可促使解药与积留之毒相融,则圣上亦可如殿下般康复;若净血能压制积留之毒,则圣上需常年服用净血,方可永保无虞。”
      丞暄道,“上次已服过净血,这一向却又毒发,想是净血亦不能根除积毒而只能压制了。”
      王太医点点头,“如此便须得长久服用净血了。”
      这岂不与神仙真人所说的“帝星与伴星相辅相生”分毫不差,我不禁喜形于色,“这有何难?我回到建京后身子越发好了,不就是一点子血么,值得什么,保管你日日有药吃!”
      王太医道,“倒也不必日日吃,前些日子老朽日日为圣上诊脉,积留之毒被压制约有月余,是以只每月月初服用即可。如此,也免得伤了殿下的气血。”
      估摸着丞暄方才所服净血应起效了,王太医又为丞暄诊了一回脉,天可怜见,丞暄体内的积毒果然被压制住了!
      不止我与丞暄,一把年纪的王太医亦欢喜得在房内来回踱步,不知怎么样才好。喜庆的话说了一箩筐,他忽然走到我与丞暄跟前停下,疑道,“只老朽有一事始终未能想通,净血虽有奇效,却终非圣上之血,体内脏器理应有所排斥。何以殿下之净血轻易便可与圣上相容呢?”
      丞暄讳莫如深地挑了挑眉,嘴角却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这自然……是天长日久积下的缘分了。”
      王太医的目光自我二人身上来回转了两圈,登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虽说满宫里、整个建京、甚至全天下皆知我二人的关系,娶了亲的亦都想得到咱们夜里做些什么。然、然这般光明正大通着王太医的面说出来,直教人羞得恨不能钻进地里去!
      什么“天长日久积下的缘分”,分明就是“日久”了……莫说是一口净血,纵是将他那话割下来塞到大爷我里面,怕我的身子也只当这二两肉原就是长在那处的吧?
      呸呸呸,我必是流血流得痴懵了,这都想了些什么污糟东西!
      送走王太医,丞暄又问起我今日在御史台审案审得如何。我遂原原本本将上午御史台发生的事学了一遍,包括那件缂丝褙子缺失的半截袖子。
      丞暄与我并肩坐在床边,抚着我的手背垂眸轻叹,“难怪你气成那样。此事你按着自己心意处理便是,不必考虑旁的,纵捅出天大的事来,自有我为你收拾,只别委屈了自己。有什么要我做的,只管与我说。”
      我一忆起子凌的音容便难受得不能自已,嗓音都是哑的,“虽说人各有命,可子凌到底是我弟弟,我岂能坐视戕害他之人不仅逍遥法外,甚至翻云覆雨?”
      丞暄一面安抚我的情绪,一面帮我分析,“此事牵涉甚重,怕是须得细细地查,耽搁的日子难免久些。这倒是其次,你与那李英相交甚深,你预备如何同他说?”
      我心中已有了算计,遂坚定道,“李英心思剔透,自会明白。且也无甚可查的,我原就有所怀疑,已悄悄查访了许多事。”
      丞暄调侃道,“荣王殿下果真是无双国士,原来早已未雨绸缪,倒是我多虑了。”
      我见他精神益见焕发,心中的阴郁更淡去了些,“我让广顺传膳吧,你得多进些,好生将养将养。将临渊也抱来,边用膳我边说与你听。”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36章 第五十八回 悟天机伴星耀世,怀故意痴人入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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