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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第五十三回 华宴诡谲机锋藏,敲山震虎血满殿(下) ...


  •   擒贼擒王,杀人诛心。
      问及八千兵马的去向,陈祎眼见着慌了,投向赵郎将的目光亦越发怨毒。
      丞暄视若无睹,只道,“你不说,朕可就让赵郎将替你说了。”
      梅让给了那赵自勇一个眼神,赵自勇看了看陈祎,终是狠心道,“这几年陈将军假借各类名目自兵部调取兵马,次次不如数归还,至罪臣离开时已屯兵两万有余。”
      私自屯兵,这可不是个小罪名。梅家是丞暄的外家,昔日恩献帝在位,皇位究竟传给哪个儿子尚说不准时,陈家屯兵还可解释为是留作辅助丞暄起事之用。现丞暄已稳居皇位,陈祎却还在悄悄儿地屯兵,便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了。
      勤仁殿的偏殿原本阴凉干燥,赵自勇却汗流浃背,声音颤抖,脸上流着的不知是汗还是泪。“那两万兵马……那两万兵马便屯在,屯在……”
      梅永华似乎也怕热,脖子上豆大的汗珠直往衣领里滚。梅永华侧目看了看坐在远处的梅令公,梅令公眯着眼端坐在彼处,若非他老人家手中还盘着檀木珠子,我都以为他睡着了。
      梅让看着梅永华这些细微举动,面色渐冷。他谓赵自勇道,“赵郎将,你抬头看清楚,谁才是头顶上的那片天。你是朝廷命官,而朝廷,终究是圣上的朝廷。你将实话说出来,天塌不下来,地也陷不下去。”
      “是……”赵自勇断然决然道,“屯在扬州城外三十里的青草坡!”
      梅永华立时喊冤,“陛下!此乃诬陷啊陛下!扬州刺史兢兢业业,绝无异心,怎会容许旁人在城外私自屯兵?!纯粹是无稽之谈!”
      也不怪他这般激动,扬州刺史乃是他刚刚自丹阳县令提拔至这个位子的长子,梅诚。
      被按在地上的陈祎亦喊道,“尚未归还兵部的八千兵马已在回京的路上,老臣从未私自屯兵,还望陛下明察!”
      他这会子自然敢有这般说辞,只要他们今日将消息传到扬州,扬州的人自有办法将军队隐藏起来,届时还有何证据?只怕这会子已有人离开勤仁殿前去通风报信了,然以我对丞暄的了解,他断不会无所准备。
      果然,丞暄道,“是否是诬陷,自然不是听赵郎将一面之词。至于那凭空消失的八千人马……”丞暄转向烁王,“皇叔可有把握将他们如数寻回?”
      烁王胸有成竹道,“徐敢三日前已带着虎符启程赶往扬州,必不有辱皇命。”
      丞暄点点头,“如此,梅大将军与陈将军可还有话要说?”
      陈祎自知大势已去,“生死有命,栽在这逃兵手中,陈祎认了。只是凡此种种皆我一人所为,不涉陈家其余人等,更与梅大将军无关!”
      梅让亦俯身下拜,“启禀陛下,据赵自勇等人的口供,陷害绥王一事梅永华确实并不知情,梅大将军更曾多次劝阻陈祎私自屯兵。梅永华虽知情不报,然绝无谋反之心,望吾皇恩宽,从轻发落。”
      丞暄面色微冷,“梅永华劝阻陈祎未果,非但不上告朝廷,还帮着陈祎蚕食国库养兵。为将梅家与陈家死死地绑在一处,先是力荐陈氏为后,又将梅襄阳一支尽数调拨与陈祎使唤。陈祎也懂得投桃报李,竟欲将梅襄阳的女儿聘给芳满……”丞暄的脸色越说越难看,提及梅襄阳嫁女一事,更是紧紧地攥着手中的酒杯,我隔着恁远,都能看见他手背上的青筋。
      丞暄皱着眉问梅永华,“朕倒想问问朕的舅父,心中打的是何主意?可是想让朕在御座上做个傀儡皇帝,而你们几大家族在朝中为所欲为?”
      梅永华跪直了身子,深吸了口气,颤声道,“臣,不敢。”
      丞暄道,“你并非不敢,而是未能得手罢了。你的父亲,朕的外祖官至尚书令,总理六部。那是朝廷给他的权力,有他在,才有今日的梅家;而非梅家的势力造就了我朝的一品大员!至于你,他的财富你可以承继,他的名望你也能传承,然他的权力你想都不能想!何故?为人臣子者也。”
      陈祎仍不老实,“几大家族世代为皇家效力,陈氏乃圣上妻族,梅氏更乃圣上母族,圣上何以步步紧逼若此?!若无士族,何来皇权?!”
      丞暄冷笑,“陈将军的意思是,几大家族欲与天家平分皇权?”
      朝中另外几大士族的人此时有些坐不住了——若不否认,仿佛他们当真觊觎皇权似的;若急着跳出来否认,岂不是自封为“能与天家平分皇权”的大士族?
      只有梅家,因与陈家绑在了一条绳上,是不想表态也得表态了。年迈的梅令公缓缓起身,向丞暄拱手道,“陛下,老臣治家不严,乱了纲纪,但请陛下降罪。然梅氏一族一心效忠朝廷,绝无二心。”
      丞暄倒不曾为难他的外祖,“梅令公坐吧,朕心中有数。”
      丞暄的目光扫过殿上诸人,旁人如何想的我不知,横竖我是被这一眼扫得春心荡漾。咳咳,说正事,丞暄谓众人道,“大梁立国二百余年,当初与太祖一同打天下的功臣不少出自各大家族,太祖与太宗已一一论功行赏。许多士族早在我大梁建国前,便在南方颇有名望,这名望是士族自己挣来的,朝廷管不着也不想管;但士族的名望绝非有些人意图割据一方、甚至把持朝政的筹码,朕也奉劝你们,切莫以这些虚无缥缈之物将自己的野心养大了,到头来自个儿的身子被这颗野心拖垮了。”
      陈祎在地上挣扎道,“祖宗有训,夏氏皇族世代厚待士族功臣,陛下难道忘了么?!就连陛下自己,难道不是借梅家之力登基,如今竟要卸磨杀驴不成?!”
      “放肆!”梅令公的茶杯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老人家踉跄着起身跪倒在地,谓丞暄道,“陈祎所言太过离经叛道,请陛下恕老臣举止无状。”
      “梅令公不必如此。”丞暄给了我个眼神,我赶忙走到梅令公身旁将他老人家搀扶起来,轻声道,“老令公快请坐。”
      梅令公向我还了礼,才又缓缓坐下。
      丞暄并未动怒,只问刘沣,“刘春水,你们刘家在西北也是煊赫门第,你是如何想的?”
      刘沣起身道,“回陛下,士族之所以为士族,正因族中名士风流,进可治国领兵,退可清谈讲学。若士族中人游手好闲或是图谋不轨,则再非士族也。试问,若功臣已成罪臣,贤才已堕庸碌,却教圣上如何厚待?实则世宗晚年便已有变法革新之图,但因新法断了众多士族不劳而获之路,屡遭奸臣阻挠,还未颁布便胎死腹中。甚至为世宗谋划变法的忠臣贤臣皆被一再打压,纵辞官还乡仍遭灭门之祸,以至于恩献一朝近三十年,竟再无一人敢重提变法!故微臣以为,今明君治天下,当废旧立新,鼓励士族与寒门子弟一同参加科举、投身军事,既能重振士族,又可人尽其才。”
      陈祎挣开左右,大笑道,“荒谬,哈哈哈,荒谬至极!我士族子弟自幼耳濡目染的皆是清谈清议,等闲的寒门如何相提并论?与寒门子弟一同投身军务,难道要我士族中人从寻常的步兵做起不成?!简直闻所未闻!事到如今竟还有人敢提崇瑞变法?那分明是妖言惑众之论,误国误民之法!当年那些妄图颠覆祖宗根本的宵小皆已伏法,变法草案更是早已灰飞烟灭!还有谁能拟出那些离经叛道之论?!”
      丞暄勾了勾唇,“看来朕须得让陈将军走得明白些,刘沣,传旨。”
      刘沣道,“是,传许文星上殿。”
      天思?!天思失踪许久,竟是被丞暄寻了去!难怪傅知尘知道他的行踪却不告知我!
      天思一身白衣,双手捧着绢帛上殿,步履沉稳而坚定。
      天思跪在殿中,朗声道,“许牧之孙许文星叩见陛下,拜见各位大人。”天思将外祖变法失败后的遭遇简要道来后,又补充道,“当年祖父自知难逃陈家毒手,遂将崇瑞变法全文的手稿交付于微臣,微臣隐姓埋名数载,幸将此手稿保存了下来。”
      丞暄道,“很好。许文星,你是现今对崇瑞新法草案最为了解之人,朕便封你为中书舍人,命你斟酌大梁如今的国情,与谏议大夫刘沣、大理寺少卿姚振、崔明珏一同编修新法。”
      天思叩首谢恩,“微臣领命。”
      丞暄忽然又道,“芳满亦是许牧的后人,又熟悉律法,你等若有争议或是疑惑,可以请他议裁。”
      天思听来自然不觉有何不妥,只恭顺领命,满殿的百官却不免交头接耳起来,敌国来的勋爵之后,怎的就和世宗年间的重臣扯上关系了?估摸着今日宫宴过后,建京城的大街小巷便要流传许家的传奇故事了……
      这些暂且放下不提,只说那陈祎,见新君竟要重走变法之路,竟是忍不住在这偏殿闹将起来,“你们夏氏皇族忘恩负义!没有我们陈家……”
      丞暄冷冷地打断他,“若无你陈家意图把持朝政,绥王的封地便不会动荡不安;若无你陈家在户部虚报账目养兵,山南东道大旱,朝廷便可拿出更多钱粮赈灾;若无你陈家打压变法,大梁便不会三十年来固步自封,停滞不前!”
      丞暄站起身,绕过矮桌走到御阶上俯视着陈祎,“冥顽不灵,执迷不悟,给你体面倒是朕错了。怀化大将军陈祎,党同伐异,谋害忠良,煽动是非,蓄谋叛乱,罪不容赦,宜就地正法!”
      “你敢……”陈祎话音未落,便已被身旁的禁军一剑封喉,殷红的血不偏不倚飞溅到梅永华的侧脸上。
      虎目瞪圆的陈祎便这般直直地倒了下去,若非脖子上有一道细长的伤口,甚至不能看出他的神色与方才据理力争时有何不同。
      这两个禁军应是原先慕王府的亲兵编入禁军的,广安大人带出来的兵果然军纪严明训练有素,丞暄不说给陈祎如何一个死法,他们便选最为稳妥的法子,任凭日后是斩首或是凌迟。
      勤仁殿的偏殿中铺着俄羌敬贡的羊毛地毯,大红的底色上勾勒着无人能懂的吉祥图腾。陈祎的血弗一流到地上,便与地毯融为一体,远处瞧着并无异样,然大殿中被这端午的天气蒸出的腥热却一阵阵令人作呕。
      丞暄冷冷地看着梅永华,“辅国大将军,兼江南道行台尚书、御史中丞梅永华,包庇逆贼陈祎,助纣为虐,知法犯法,其罪更甚!即日起削去一切封号、职务,押送刑部大牢候审。凡与此案有牵连者,不拘爵位、无论功绩,一概经大理寺审理后法办!胆敢有徇私包庇者,视为同罪。”
      陈祎与梅永华分别是陈家与梅家的主心骨、顶梁柱,办了此二人,必将牵连出两家的大半子弟不说,这两大世家怕是精气神儿便被抽去了。日后想东山再起,怕是再无希望。
      陈祎的尸体很快被拖走,梅永华也当即被押往刑部,勤仁殿的粗使太监们甚至手脚麻利地将地毯上的血迹洗刷干净。血腥味很快飘散而去,殿内只余皂角与帝宫中奢靡的幽香。
      然任谁都不可能当方才的一切不曾发生,偏殿之内,鸦雀无声。
      唯有年轻的帝王傲视群臣,扬声问道,“众卿之中,可有谁倔强难制胜于自恃功高的陈祎,可有谁文韬武略长于出将入相的梅永华?”
      群臣一个个缩如鹌鹑,安静得恨不能假装自个儿此刻不在殿内。
      纵是他二人,一旦蓄意谋反,亦落得个身败名裂牵连族人的下场,况等闲之人?丞暄的这一招敲山震虎,也算是乱世中的非常之法,若起效,自是吓退了大半首鼠两端心存杂念之徒;怕就怕在有效过了头,倒将有些游移不定之人逼反了。
      这自然是后话,且说这日的端午宫宴,在丞暄的恩威并施中结束后,我与丞暄自回到香雪苑。
      一到内室,丞暄便一屁股在贵妃榻上坐下。德趣儿为他奉上一碗冰镇酸梅汁,他喝了一口,才道,“给芳满别上这个,太冰了,他的脾胃经不住。”
      德趣儿道,“是。”说罢,又从托盘上取下一盏盖碗递与我,“给主子备的是七分烫的碧螺春。”
      德趣儿退下后,丞暄拍拍身侧的位置,“过来坐。”
      我摇摇头,“宫宴办完了,还有些杂事要料理,我待会子还要去趟太常寺。你说说你,既早有打算,又何必让我牵扯进来;若预备着让我协理此事,何故事前不知会一声?”
      丞暄的兴奋消减了些,自然他兴奋与否大约也只我与广顺看得出,于旁人而言,不过是一张波澜不惊的脸换了另个姿势波澜不惊罢了。
      “今日之事委屈你了,我未曾料到陈祎竟膨胀至此,敢在我面前公然对你不敬。你也是的,今日我若不办他,你便由着他轻贱不成?”
      这也成了我的不是了?
      我气笑不得道,“我岂是与你计较这些,我是怪你如此要紧之事提前不打一声招呼。你让广安将鸩酒送来时,莫说是他与梅永华,连我都吓坏了。”
      丞暄这会子想起陈祎来,仍是恨恨的,“原是预备将他与梅永华一同押送刑部候审的,偏他不知好歹,威风耍到你头上来了。”
      说到梅永华,我不由得敛起笑容,“陈家的事,梅家参与了多少?闹这么一桩,怕是要牵连出不少人,梅老令公可会怨你?”
      丞暄垂眸道,“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天地盈虚,与时消息,而况乎人乎!梅家这棵大树已被枯枝烂叶腐蚀到了主杆,若不再将腐肉砍去,怕是当真会极盛而衰。外祖虽已老迈,梅家却尚未交到梅永华手中,此时将梅永华一派剔出梅家,才是唯一的出路。外祖高瞻远瞩且通情达理,自然明白我的用心。”
      我点点头,又颇为关切地问,“那……陈皇后呢,你抄了她的娘家,姑娘家怕是不会轻易谅解。”
      丞暄将酸梅汁的碗重重放在美人榻旁的方几上,“芳满,事到如今你竟还不知我心中所想?!”
      我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我懂了,你正因要办陈家才选了陈氏女为后。”
      丞暄翻眼看着我,复又拿起了那一碗酸梅汁。
      我接着道,“你原就不想娶一个娘家太过强势的皇后,估计日后的妃子亦是如此,免得将来皇子们仗着外戚的势力你争我斗,又走了你们这一辈的老路。”
      丞暄不知怎的,忽然便面色阴沉得滴水。
      恰德趣儿此时进来,见我二人并未叙话,遂与我道,“主子,您方才吩咐奴婢一刻钟的工夫后提醒您去太常寺……”
      话未说完,丞暄便将那碗酸梅汁摔在他脚下,“滚出去!”
      我气得指着地上的狼藉半晌说不出话,末了才哆嗦着手指,道,“你这个、你这个脾气……我也懒怠说你了,要摔要打都由着你,横竖日后这份气不是我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6章 第五十三回 华宴诡谲机锋藏,敲山震虎血满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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