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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第四十六回 恩威进退盟权王,气势熏灼占帝宫(上) ...


  •   翌日天不亮,军营中便吹响了列队号。
      各营的将领纷纷亲自入营帐集结手下的兵士,口中传达着“十万火急”的军报——镇北大将军李翌反了,反贼与俄羌军组成联军,已兵临建京城下一日有余。号角越吹越急,越来越多的将士举着火把在营帐外奔走列队,直将黎明前的黑暗照得光影明灭。
      策划这一出紧急军情的始作俑者早已一身英武的甲胄穿戴整齐,此刻正悠然在帅帐中一寸一寸摸着地图。
      除却扮作他慕王殿下的那些时日,本长史是从不着戎装的。一则我不用上阵杀敌,若真有敌人杀到我跟前来,纵是穿一身金刚钻怕是也不顶用了;二则我自幼便不曾苦练外家功夫,穿上这四五十斤的重甲,怕是什么轻功都使不出了,那才真叫一个自寻死路。
      遂我打着哈欠窝在地图下的圈椅中,一面杵着腮磕头儿,一面赞道,“慕王殿下果然好计,若不是你与我说了太多回,我都要以为你是方才得到了恩献帝的密旨,天不亮便要整旗擂鼓,率兵勤王呢。”
      丞暄的眼睛每每到了夜里便是一丝光亮也不见的,索性闭着眼睛全凭感觉。我心疼他身子不便还须得宵衣旰食殚精竭虑,遂揉揉眼睛站起身握住了他的手,道,“这地图上不过是些墨迹,以手触之便能知道画了些什么了?你想找哪一块地方,我引你的手过去。”
      丞暄反手回握住我的手,又将我轻按回圈椅中坐下,“下午时不是闹着说累得一个指头都抬不起了?怎么不去歇着?我摸得出地图上的内容,不必担心。”
      “咳咳,”我轻咳了两声以掩尴尬,“我与你说眼下呢,你偏提下午做什么?纵你能摸出地图所画,一只手捂上去不过图上一座城门的大小,又如何统观全局呢?”
      丞暄的脸上依旧是惯常的笑意,清傲又落寞,“我自幼便知中了吻蛇淬后将来会是这般光景,是以早年便日日苦练辨识盲文与记忆之术,但凡见过、触过的图文,皆能牢记于心,聚点成面。”
      我的手指一直勾着他的手不曾松开,坐在圈椅中仰头望着他,不免觉得此人越发不似肉身凡胎。“这尘世欺你苦你凌你苛你,不仅未能撼动你分毫,反激你以过人才智受之品之容之抗之。可见大任所归,乃卿之天命也。”
      丞暄有些无力地在另一张圈椅上颓然落座,苦笑道,“这样的天命,不要也罢。”
      我劝道,“既是天命,又岂是你能提前预知或抉择的?”
      “罢了,有舍才有得。”言罢,他轻车熟路地捋起我一缕头发,放在口鼻间贪婪地闻嗅,“左右这天命将你带到了我身边,此前所受苦难便只当是抵消了吧。”
      我老脸发热地抽回自个儿的头发,“一把年纪了,举止还这么轻浮,也不知害臊!”
      丞暄又将那缕头发重新放在手中,目色柔谧若浩瀚星河,“不要拿走,芳满,如今我的嗅觉亦不灵敏了。莫要离我太远,让我心里踏实些。”
      我的心一阵钝痛——什么狗日的天命!遂忍着鼻尖的酸意站起身,离他更近了些,强作欢笑道,“爷的心、爷的命都拴在你身上,哪还能走得远?”
      帐外的鼓声越发紧了,我谓他道,“外面大约已整编妥了,我随你出去吧。”
      他缓缓站起身,略正了正原就十分庄重整齐的铠甲,又让我替他将头盔戴上,方一板一眼地行至帅帐门口。
      我还道他不知此处便是门口,遂上前一步欲为他打帘,他却按住了我的手,“且慢。”
      “不出去么?”我问他。
      “我尚有句话交待你。”他的声音中听不出情绪。
      “交待?”我好笑道,“你不是早已胜券在握,怎么好像还有些不放心似的?”
      “呵,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我虽自恃算无遗策,然凡战必有风险,夏丞暄原就是一副残躯,又已几渡忘川,原本不足惜。只是你我相许一场,用情至深,我这样的人怕是入不得轮回,纵有来世也未必能再续三生石上因缘,是以今生自当保你周全,方能无憾。”
      我不耐烦听他说这些,只问,“你到底要说什么呢?”
      丞暄道,“我曾许诺你五百亲兵,五万兵马,不拘何时,此诺不移。”
      饶是近来日日险象环生,这一颗心已经了千锤百炼,我还是被他气得直笑,“我背弃母国,抛家舍业地随你东征西走,就是为了这些人马或权势?你若觉得我这条命还经得起一丝一毫的折腾,大可将生死置之度外,莫把自己那残躯当一回事!五万兵马我怕是无福消受了,倘是真心疼我,倒不如用泥巴塑个五万十万的兵马俑给爷,倒也算对得起爷看着你出生入死受的那许多惊吓!”
      丞暄低头浅笑,回过身来面对着我,“你别恼,是我不该说这话。只可惜我如今目不能视,看不见你此时的脸色,想必……十分可人。”
      他这回眸一笑,当真教山河失色,我脑子“嗡”得一下糊成了一锅粥,不由在心中默叹,这厮若不临水自顾,怕是永不会知道,何为真正的……可人。
      天启军终于整编完毕,马皮鼓,牛角号,声声相接,雄浑嘹亮地撕开了夜的黑暗与静谧,旭日在黎明中缓缓破出天际。
      丞暄精神抖擞如神圣不可一世的战神,威严而庄重地在各营将士前宣布了圣上的诏书,“升米养恩,斗米养仇。李贼身居高位,不思图报皇恩,反勾结外敌,戕害百姓,今更起兵谋逆!朕痛心疾首,夙夜忧思,深恐皇城将危,更不忍万民蒙难。皇七子丞暄,敕封慕王、靖西都护府大都护、骠骑大将军,乃国之栋梁,当念祖宗开疆辟土之艰辛,惜百姓俯首农桑之不易,率天启军即刻入京勤王,铲外敌、灭奸党,保江山、安社稷!”
      旭日初升,天启军披着这份晨光拔营,待行至建京城郭二里外时,已是繁星点点月色朦胧。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逶迤带绿水,迢递起朱楼。建京城二百年帝京,无数迁客骚人为其繁华靡丽折服,谱下扬葩振藻之佳作。
      然世间万物大凡如此,彩云易散琉璃脆,愈是美好愈是脆弱,上千年积攒的盛世繁华,若要灰飞烟灭也不过只需一个日落日出。往常本应是华灯初上时,纵相隔数里也难以不被城中的歌舞升平感召,今日的建京却像是忽然被天神灭了所有灯火,远远望去甚至不能看出那便是昔日灯红酒绿、钟鸣鼎食的帝都建京。
      我阖上轿帘,钻出马车行至丞暄马下,问道,“前方形势如何?”
      梅让刚刚亲自探路回来,“李翌的兵马与俄羌军就驻扎在城外,将建京围得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听说城门处乃是烁王率左右监门卫守城,俄羌军中将领大半是烁王手下败将,李翌又素来惧怕烁王威名......联军已在城外守了两日,竟至今不敢强攻。”
      丞暄闭着眼听他说完,“他们不敢强攻,烁王自然亦不会主动寻衅开战。建京城内粮储够满京城的人吃上半年;城外联军的粮草却至多够供给一月。”
      梅让望了望远处的高楼,又问丞暄,“那......逆贼联军岂不是迟早要攻城,既如此......”
      我接话道,“既如此,岂非宜早不宜迟,他们还等什么?”
      丞暄道,“若我猜得不错,太子从未打算让俄羌军堂而皇之地入建京,他将李翌的人马与俄羌军搁在城外,无非两个意图——一则牵制烁王的兵力,二则震慑城中的十二卫。”
      梅让挑了挑眉,似是不曾听懂,遂将目光抛到我这厢来。自打银钩谷一役后,这位仁兄待我便亲厚了许多,也算是默认了我与他家殿下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原本是件皆大欢喜的好事,却不知梅小爷如何想的,打量大爷我是这活阎王腹中的蛔虫,但凡他说了些半人半鬼的混沌话,旁人听不懂了,便要我来解答,仿佛我是个传声筒一般。
      然这样说却也不贴切,传声筒自是听了什么便学什么的,偏我是个善解人意的传声筒,听进去藤条能给你说出箩筐来。
      我遂指着远处建京城内依稀可见的百尺危楼,谓梅让道,“将军且看那昔日华灯映水,繁星交辉,画图难足的帝京,它于大梁而言何其珍贵?纵逆贼顾忌烁王威名不敢草率攻城,烁王亦不会心宽到只带着左右监门卫两卫人马守在城门吧?所以那城门后面必定还藏着烁王麾下的另外两卫,左右千牛卫。千牛,千牛,锐利可斩千牛,可不就是留在此时用的?烁王调走了素常近身保护圣驾的千牛卫,能在宫中保护圣上的便只剩三万禁军,太子若要逼宫,压力委实小了不少。”
      原本只是丞暄、梅让与我三人叙话,广安许是听着有趣,竟也凑了过来。我接着道,“牢牢握在太子手中的兵力仅有十率,京中除监门卫与千牛卫外仍有十二卫,这些府兵的头子虽不少已被撤换成了太子的人,但人心难免不稳。纵是面上归顺太子的那些人,心中说不定也在观望。有了城外的联军坐镇,是选圣上还是选太子,十二卫的人只怕皆要好好掂量掂量。”
      广安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殿下不过说了两句话,怎么生生让主子扩展出这一牛车的道理来......”
      丞暄在一旁温和笑道,“知我心者,非芳满莫属。”
      广安转过身去背着丞暄,只把那张得罪人的臭嘴张开一条缝,小声道,“殿下顾及主子颜面,主子说什么殿下会不认呢?”
      丞暄在他身后无奈道,“广安,目不明者耳必聪。”
      广安闻言一个激灵,赶忙告罪欲退下,却被丞暄唤住。
      丞暄谓梅让道,“方才你说建京城被逆贼联军守得一只苍蝇都难以进出,我且问你,若是轻功过人的高手可能跃上城墙?”
      梅让看了看广安,道,“倘是广安这般一等一的高手,自是轻而易举。”
      丞暄又问,“若是两个这般的高手呢?”
      梅让不假思索道,“那便是带个人上去也并非难事。”言罢才一时怔住,瞪着一双桃花眼问丞暄,“殿下该不会是想......”
      丞暄平静道,“枯等下去总不是个主意,待破了联军的封锁,我自当与皇叔说明来意,请他放我们入城。”
      说罢,丞暄仰头闭目歇了一阵,似是在感受此刻的天色,却终是未果。遂侧弯着腰低声问我,“芳满,现什么时辰了,天色如何?”
      我踮起脚凑在他耳边道,“已近亥时,天都黑透了。”
      丞暄直起腰身捋了捋马鬃,吩咐道,“天色既已漆黑,正是突袭的良机。梅让听令!你且带四个先锋营奇袭敌军,火烧粮草营,务必让敌军看见天启军军旗,让阿希伦看见是谁扼住了他的命门。”
      听他这话,我不由惊道,“阿希伦尚不知阿列克谢事败,天启军自银钩谷脱困?”
      广安道,“那日弗一找到主子,殿下便安排人假传了阿列克谢将天启军一网打尽的消息给阿希伦。主子睡得踏实得喊都喊不醒,殿下可是忙活了一宿,将一应事宜安排得井井有条。”
      丞暄历经生死,险些长眠不醒,弗一醒来之时既不伤春悲秋感慨无常,亦不自怨自艾哀叹命数,反迅速冷静如常,将与几方敌手对抗之事安排妥当。其心志之坚、骨骼之傲,实非常人所能企及!
      梅让闻言大喜,“既如此,叛军见我天启神军至,岂不要吓破了胆!阿希伦狗贼原以为咱们皆已殒命于他们的毒计,此番见了本将……”
      我打断他道,“梅将军貌比潘安,阿希伦至多以为你是死后飞升为仙,断不会将你当作还阳的厉鬼……”
      梅让半晌失语,气又不能气笑又不想笑地憋了许久,才复开口道,“……我方才说到何处了?”
      广安道,“将军该出发了。”
      梅让豪气干云道,“好!”
      梅让果然没教众人失望,出发后不久,前方半边夜色便被火光融化,喷天的火星狰狞地跳跃。此时敌军乱作一团,正是乘胜击溃敌军的大好时机。丞暄亲自点将以包围之势将联军层层围住,慌乱的联军措手不及。
      郭来仪前来禀报丞暄,“殿下,联军已乱做一团,一些散兵早已抱头鼠窜,偏李翌与阿希伦抵死不降。”实则不必他说,我等均在最前线,联军溃不成军的乱相尽收眼底。
      丞暄冷笑一声,“阿希伦原本想在大梁挣些军功,日后纵在王位之争中败北,也能从大梁割出一块地过太平日子,却不想偷鸡不成蚀把米。若此时降了,俄羌怕是再无他立足之地。且他如今尚未掌国,若要割地赔款,却要如何兑现呢?至于李翌……”丞暄闭眼听着远处刀枪剑戟交叠的厮杀声,“他的底牌尚在城中,眼看便要百里通达,又岂会自行断送于九十?”
      郭来仪自然没有大爷我的那份蕙质兰心,大约是没听懂丞暄的意思,遂问道,“依殿下之意,我军可要乘此破竹之势一举灭敌,荣耀归京?”
      丞暄摆了摆手,“我军虽人数众多,然若敌军不降,此番亦是一场苦战。待我入城后,一切皆有法可解,何必急于一时,为一己之荣耀徒增杀戮?”
      郭来仪俯身垂首,“殿下仁厚,此乃众将士之福!”
      丞暄沉默片刻,“郭将军且去将敌军围困于我军与城墙间,不必再动干戈,只威慑敌军不敢轻举妄动即可。天亮之前城门必开,谨防敌军趁乱攻门。”
      郭来仪应诺退下,丞暄又问广安,“广廷可回来了?”
      广安遂将广廷唤来,丞暄问道,“可见着烁王了?”
      广廷回道,“禀殿下,在城门楼上督战的,正是烁王殿下。”
      丞暄点点头,“既如此,便带我去见皇叔吧。芳满,你留在......”
      不待他说完,我便翻身上马,“别,不必多言,我不留在此处,我与你同去。”
      丞暄苦笑,“我此去不过与皇叔商议入城一事,又有广安广廷随侍左右,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反问,“你上茅厕我尚且寸步不离,如何不能随你到城门上见烁王呢?莫非你打量着趁乱逃跑,要将我抛下?”
      丞暄无奈,只好吩咐广安,“你再去寻两个人来,带他上城楼。”
      广安正要去,却被我拉住,“依广安大人看,凭小可的轻功,可能只身攀上那城门楼子?”
      广安如实答道,“主子旁的功夫虽是一样也不成气候,唯这飞檐走壁的本领,竟是比卑职的许多徒儿都不在以下。”
      广安大人可真是......会夸人。
      丞暄无奈摇头,笑着抬起手凑近我的脸,我讨巧地将自个儿的脸送上去给他捏,遂听他道,“既有广安与你作保,便一同去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6章 第四十六回 恩威进退盟权王,气势熏灼占帝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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