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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五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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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荷沅将醒未醒时候,非常强烈地感觉到身边有人。心中一惊,即使依然在朦胧模糊中,仍意识到有什么非常大的危险逼近,几乎是本能地,眼睛都还没睁开,已经一跃跳了起来,果然,肩膀撞到身边什么东西,睁眼借着遮光帘缝隙少少透入的一丝光线看见,是许寂寂傻愣愣地坐在她身边。如线的幽光,映得许寂寂一张脸跟刀削一样,很是阴森。许寂寂也被荷沅吓了一跳,两人大眼瞪小眼对了半天。荷沅只觉得胸口一颗心脏跳得天翻地覆。
荷沅好容易按下急促的呼吸,才问了一句:“你那么早醒?还是一直没睡?”
许寂寂今天的说话显然缓和:“不早,七点多了。我怎么睡在这儿?李小笑没扛我走?”
荷沅摇头,虽然知道这话说出来许寂寂会反感,但还是直说了:“李小笑虽然言语霸道,但不是不可以沟通。我说说我的想法,这个人做到目前这等地步,能上天入地地交到上层关系,如果一味蛮横,肯定是不可能。昨晚,他因为我的朋友,看来对我们有所妥协。”
许寂寂摇头:“我知道你所说的这个朋友,但即使你朋友来,也未必能解决问题。李小笑会想办法把人的注意力引开。他是狼和狐狸的结合体。梁荷沅,你还是走吧,留下无用。”
荷沅问了一句:“那你呢?继续与狼共舞?然后直到精神崩溃?我看你已经接近精神崩溃了。”
许寂寂冷冷地笑道:“我跟你打一架终于逼出你的真话了。我简单跟你说吧,我父亲是地方官员,李小笑原来是他提携,他收了李小笑不少好处,李小笑也在他手下受了不少窝囊气。如今李小笑实力强于他无数,他又有事得罪李小笑,怕李小笑怪罪,把我献给李小笑。我当时还不知道,以为进入李小笑公司工作,我也佩服李小笑这个人,觉得他敢作敢为是条汉子,没想到是父亲送我给李小笑验收。本来李小笑也没想要我,他手中美女多了,不在乎我这么一个,而且要了我等于放过我父亲,他不肯。今年草原春天时候,李小笑出去打猎,没想到在山里遇到暴雪被困,我当时挺崇拜这个人,不知哪条筋搭牢了会不要命地开了解放大卡去救这个人。救出这个人与他铁杆们后,完了,李小笑竟然发誓要我这个人。他事前跟我说了我是我父亲献给他的女人,我不信,他动手动脚时候被我揍了一顿,回到家里一验证,竟然是真的。父母亲跪倒求我,我还是不答应,逃到上海散心,遇到你们,知道未来一定脱不了身,我家一大家族都被李小笑控制着呢,就把孔教头交给你们,免得株连无辜。”
“那你又回来自投罗网了?”荷沅没想到其中有这般曲折,小心地问。
许寂寂点头:“是,我脑子太简单了。我以为父母会把女儿献出去已经够卑鄙,没想到还有更卑鄙的等着我。从上海回家,我喝一杯牛奶睡觉,醒来已经躺在李小笑身边。李小笑告诉我,我家父母亲戚求着他要我。”
许寂寂的声音无风无浪,荷沅却听得惊呆了,她怎么也无法想像,做父母的会麻翻自己女儿送给别人糟蹋,这还是人吗?而许寂寂面对亲情遭背叛和身体被凌辱的双重打击,她当时还能不疯?荷沅不由自言自语:“什么样的恐惧能让做父母的亲手糟蹋自己孩子?”
许寂寂不答,却道:“他们也糟蹋自己,他们给狂哭的女儿下跪给李小笑下跪,跪得我不得不答应他们顺从李小笑。李小笑对我保证只要我不违逆他,他不会亏待救命恩人。但我怎么可能与□□我的人同房,他想要我,就得被我揍一次,除非他使出别的招数。最可笑的是,李小笑这个胖子一直无法生育,没想到我竟然会怀上他孩子。林教头来的时候正好知道不久,李小笑立刻离婚决定跟我结婚。昨天,我真想与你痛打一顿打下这个孩子。你不知道我平时被盯得多紧,我家所有亲戚都被李小笑列出一张表格,他告诉我只要我做出什么动作,他会怎样拿某几个人动手。那其中有和我一起长大的无辜啊,他们不仁我不能也跟着禽兽。我只好忍着与李小笑结婚,以后一辈子同这个□□犯生活在一起。”
许寂寂说着说着,终于一滴眼泪掉了下来,荷沅却听着毛骨悚然。许寂寂自始至终没说出她父母究竟做了什么以致被李小笑抓住把柄,不是她遗漏,而是她现在压根不信任周围的人,包括她梁荷沅。连最亲近的父母都会出卖她,她还能信任谁?然而更让荷沅吓出一身冷汗的是,昨天许寂寂不要命地过招,当时如果她梁荷沅手下不留情的话,如果打下李小笑的孩子,那么,现在,这枚曾经叫梁荷沅的头可能早被埋在不知什么地方了。许寂寂差点害死她梁荷沅。荷沅心惊胆颤地分析,许寂寂既然知道为了亲戚安危而与李小笑结婚,说明她清楚李小笑的为人。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她却想假手她梁荷沅打下腹中的孩子,她难道会不知道这将是把大学好友往死里推?恐怖的是,她今天还能说得出来。荷沅心中凉凉地想到,即使许寂寂过去是个多大大咧咧的好友,现在早已经身心巨变,不能再以过去的方式对待她了。许寂寂的心可能已经扭曲,而李小笑手下们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而对她千依百顺,助长着许寂寂的某些气焰更加高涨。除了她心中固执地认为应该保护的亲戚,大约谁的性命都不在她眼里了吧?
昨晚,她命悬一线!想到这个,荷沅四肢冰冷,坐在床上颤抖。
许寂寂的经历确实值得同情,但别人岂能帮得上忙。荷沅违心地想,她还是保自己的小命吧。可荷沅分明听到一把真诚的声音从她嘴里飘出。“许寂寂,那你准备以后怎么办?我能替你做些什么?”
许寂寂冷笑:“未来,未来不是已经确定了吗?跟□□我的人生活,看着□□的结晶长大,一辈子胸口生着一只烂疮。你走吧,你什么都做不了。结婚有什么可看的,你又不是没结过婚。”
荷沅分明听见自己嘴里又问出一句比较匪夷所思的话,“既然结果无法改变,你能不能忘记那段屈辱,不要为难自己,可不可以麻木地活得好一些呢?”
许寂寂闻言“嚯”地站了起来,冷笑道“当初林教头不知内情也是这么劝我,我给她的建议是请她亲身体会一下□□。梁荷沅,你走吧,别等我说出做出什么。”说完,头也不回地出去。
荷沅一个人在房间里愣了半天,才进去洗手间洗漱,水放得很烫,直把皮烫红了才觉得全身温暖过来。
出去,看到客厅窗户射进来的灿烂阳光,与阳光下微笑的少年,荷沅才有九死一生回到阳间的感觉,双腿一软跌坐在沙发山,眼泪再也止不住地奔涌而出。把小骆惊得束手无策,说“你别哭”没用,问什么事不答,徘徊半天忽然想到说要给他爸打电话询问,荷沅才吓得收回眼泪,连声嘱咐这等糗事千万不可外传。
到餐厅里,一口热粥喝下去,荷沅才跟小骆窃窃私语:“许寂寂非常可怜。”
小骆认真地道:“我昨晚也想,她肯定受刺激受大发了。怎么了?能说吗?”
荷沅点点头,又摇摇头,继续心惊胆颤地道:“我昨晚差点丢命。”
小骆惊道:“拜托,你能不能说话连贯一点。许寂寂昨晚睡觉时候还攻击你?”
荷沅摇头:“不是,她肚子里有李小笑的命根子骨血,昨晚打架要是掉了,我也得没命。”
小骆惊得含着筷子不能动弹,好久才说一句:“许寂寂跟你有仇?她借刀杀人?”
荷沅摇头:“我跟她没仇。不过有传说,有人被吸血鬼吸血后,人会变成吸血鬼,由受害者向施暴者蜕变。我无法怪她,但我准备走了,婚礼也不参加了,离得远远的,越远越好,不通消息。”
小骆连连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其实昨晚他已经觉得荷沅像东郭先生一样的多此一举了,他昨晚已经觉得那个许寂寂说翻脸就翻脸,一点没有把荷沅当老朋友看待的意思,何况这个老友还是千里迢迢过来参加她的婚礼。他想了会儿,毅然道:“等下李小笑那儿由我去说吧,他总得给我三分薄面。老梁,你脸色很可怕,你饭后回去休息会儿,这儿由我顶着。”
荷沅嘀咕:“我一刻都不愿在这里多呆。等下我与你一起去见李小笑吧。”边说边招手,叫来一个服务生,吩咐说她要找李总。
没过多久,服务生拿来一只电话交给荷沅,电话里是李小笑的声音。“小骆先生准备好了吗?我让人来接他。”
荷沅竭力平静:“李总,谢谢你的热情款待,我与小骆决定等会儿就走,我们会去阴山拐一下,请你派个司机给我们开车。然后我们直接离开,不再打扰你。只能遥祝你新婚愉快了。”干脆就自己要求被李小笑盯梢了吧。
李小笑沉默会儿,才道:“你们到昨晚吃饭的包间,我在里面等你们。”
小骆率先走进那两扇门的包厢,里面只有李小笑一个人安静用餐。李小笑看见两人进门当然不会起身,只放下筷子说了声“坐”。然后看着小骆道:“我真想有你这样一个儿子,千万不能跟我一样胖。骆先生真有福气。”
小骆不卑不亢地欠欠身,道:“谢谢李总夸奖。我和老梁商量了一下,爸爸本来就不让我挂着他的名头招摇撞骗,我们既然把爸爸的礼物送到李总手里,今天该走了。不能再麻烦李总,你最近也够忙。”
李小笑看看小骆,再看看戴着墨镜的梁荷沅,有点皮笑肉不笑地道:“小骆先生这个借口说得够漂亮,将门出虎子。好,等下我准备司机,再让人备马。你们喜欢坐车就坐车,喜欢骑马就骑马。”说完这些,便将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盯住荷沅,打量半天,才道:“梁小姐哭过?有什么可哭的,我不会亏待我老婆。”
荷沅绞尽脑汁撒了个谎:“我们那儿有规矩,女孩子出嫁,娘家人得抱着哭一顿。”
李小笑“哼”了一声:“梁小姐人比小骆先生大,撒谎水平可不好,明摆着欺负我这个没文化的嘛。不管你听到什么,总算你还肯哭几声,对得起朋友。咱们没文化的人不会说好话,对老婆好是实实在在的,不像你们书读得多的说得比唱的好听。你们放心走吧,不要到骆先生面前说我坏话,不过骆先生也知道我是大老粗。”
荷沅勉强笑了笑,道:“我先生也是初中文化的大老粗,十几岁出来做生意,最爱喝酒交朋友,对老婆好得实实在在,大老粗不稀罕。李总,小骆家教严,昨晚说不敢领受你太多馈赠,你出一个司机帮我带路已经让我们很不好意思,马还是免了。”
李小笑大喝一声:“你结婚几年了?你老公挺好一个大老粗,怎么教出一个你这样扭扭捏捏的老婆,讨打不是。去,马是我借给你大老粗老公的,跟骆先生无关,跟你们女人更没有关系。小骆先生你领她老公的情就是。你们等我一会,我吃完送你们出去。”
小骆看看荷沅,不得不说,李小笑的大喝比较恐怖,听着很让人心生害怕,他虽然在单骑走山林时候听见疑似狼嚎,但都没这个李小笑的大喝来得恐怖。他不愿再陪着这个土匪吃饭,定定神道:“李总慢吃,我与老梁上去整理一下行李,到大堂等着你。”
李小笑又是笑了一笑,他这张脸长得不好,笑起来很是狰狞。“行,你们先下去。我很快下来。哼,我也很快会有这么好的儿子。”
荷沅闻言灵光一闪,大着胆子做最后努力:“李总,有好儿子的第一步是胎教。做妈的如果满腹毒气,生出来的孩子会受影响。许寂寂一不肯与你结婚过一辈子,二不肯抚养你的儿子,你不如放开她让她开开心心帮你生个好儿子,你们两方都受益。”
话音才落,一只盘子便冲荷沅劈面打来,荷沅惊得都来不及动,盘子已经擦脸而过,重重摔在门上,四分五裂。碎裂声中,跟着李小笑的暴吼:“我儿子不能生得不明不白,不能是私生子不能是野种。滚,我不打女人,但你别再惹我。”
小骆忙拉着荷沅飞快退出,一路反复安慰,“他的盘子不是冲你来的,他只想吓吓你。他的盘子不是冲你来的,他只想吓吓你。”荷沅两脚走得飞快,即使在电梯里两脚还是轮流踢动,嘴里只会喃喃自语“疯子,一群疯子”。
等两人收拾下楼,见李小笑早就若无其事地站在大堂与客人说话,他在哪儿说话都是一样,虎虎生风,当初荷沅见他与老骆说话时候都没如朱总那样客气。李小笑看见两人下来,便撇下说话的人迎上来,居然一把拉过荷沅的行李,用手指着荷沅道:“你说得对,胎教第一,我的儿子不能毁在第一步。我不能不结婚,我得给儿子一个响当当的身份,但可以放他妈离我远远的。我扔你盘子是错误。”这话居然是承认错误了,但是那神态还是跟指着鼻子骂人一样。
荷沅看看李小笑,又看看小骆,惊讶不已,这个土匪居然肯承认错误。小骆也是惊讶,这人怎么变脸如川剧,但他还是力持礼貌,对李小笑道:“李总,等下我们不回来了,现在向你告别。谢谢你的招待,我们在这里吃的住的都很好。再见。”
李小笑看着小骆,眼睛里流露出艳羡,将荷沅的行李交给手下放上车,一双巨灵掌握住小骆的手,道:“下回见你爸,我要问你爸他是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好儿子的。我的儿子脑袋一定不会差,我就要知道你小时候读什么书上什么学校。”说这话的时候,仿佛刚才饭厅里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暴风雨之后竟然一片蓝天。
小骆用英语对荷沅轻道:“我不知道被他赞美是荣耀还是耻辱。”
荷沅一乐,但不敢表现出来,只一本正经地对李小笑道:“谢谢李总盛情款待,请帮我向许寂寂辞行,我们就不去打扰她了。刚刚小骆小年轻不好意思用中文说,他的意思,家庭环境是继胎教之后的第二重。虽说龙生龙凤生凤,但孩子生出来后的周围环境还是有必要讲究一下的。所谓言传身教,如果天天对着两个脾气暴躁的爹妈,老虎儿子都吓成小猫儿了。李总,恕我多嘴,我们告辞,谢谢你,再见。”荷沅终于发现,对于这个四十岁左右的李小笑而言,儿子似乎是他的命门。怪不得整个人反复无常,把个许寂寂逼得一样的反复无常。但愿自己说的一席话能让李小笑善待许寂寂,也算是她功德一件了。小骆闻言则是悄悄翻了一只白眼。
李小笑果然认真地道:“这事不急,儿子还没生出来,什么都白说。”说着还是看住小骆,咬牙切齿地道:“我得好好请教骆先生。我的儿子得让人一看就知道是贵公子。”
就这样,一行人浩浩荡荡赶去阴山深处,一辆三菱越野车,一辆解放大卡,卡车上是四匹高头大马。出城很久,看得见山了,才拐上草原上的泥路,荷沅与小骆下车骑马。两人在车上不便说太多免得被开车的听去汇报,都是荷沅用英语对小骆说许寂寂与李小笑的过节,小骆惊讶不已,一直有跃跃欲试回去英雄救美的意思。等到荷沅分析给他听昨晚打架的前因后果之后,小骆不由连呼巫婆。但小骆毕竟口语不太流利,说得不顺畅,也就说得少。
直到上马,与李小笑手下那帮人拉远了,小骆才对荷沅用中文道:“你没解决那个孔教头的问题。”
荷沅愣了一下,忽然发现,自己差点忘记了来内蒙的主要目的。她不由自主往回头路看看,喃喃地道:“我无能为力了。贵公子,我现在非常沮丧,发现来内蒙是一件非常错误非常不自量力的事。”
小骆很真诚地安慰:“这不是你的错,你出发点是好的,而且你已经尽力了。总不能把命丢在这儿。”说到这儿,忽然跳起来,惊得马跟着一阵乱跳,“你叫我什么?大姐,你夸我还是损我。这么庸俗的词你也说得出口。”
荷沅怪笑,小骆被她欺负了。一拍马屁,赶紧溜走。可那马不怎么听话,居然跑了一圈又转回来,荷沅看到小骆不知哪儿摸出一只手机在打电话。看来是跟老骆说。才一会儿,他就放下电话,看了眼比较远的李小笑手下,才道:“爸爸正忙,是梁秘书接的电话。老梁,我总是不放心你说的孔教头,让爸爸说说话,起码留条命下来吧。”
荷沅无言以对,她都已经放弃了,没想到小骆还坚持着。说起来,她是孔教头的朋友,而小骆什么都不是,单纯只为人的一条性命。她还说许寂寂变得不认识,她自己也变得冷漠了啊。
但是她知道,这种事不能奢求老骆帮忙,老骆若是为这种事跟李小笑打电话,无疑是自讨没趣。李小笑只要制造一个现场,让没头脑的孔教头自由发挥,便可以孔教头杀人未遂将孔教头处置了,这种办法容易得很,她都想得出来。对此等死刑或者死缓,老骆怎么说得出口?还得为此欠下李小笑的人情,李小笑的人情是那么能欠的吗?许寂寂家便是最好的例子。
小骆见荷沅久久不回答,跑马过来问了一句:“怎么了?你真说放弃就放弃了?”
荷沅叹息,她对孔教头竟不如小骆真诚。“这事你别为难你爸了,天高皇帝远,这事你爸管不了。放弃吧。等下你爸来电,你别说这事。”
小骆笑道:“你走火入魔了,我的事不跟我爸说跟谁说?我又没妈。他做不做得了再说。”
荷沅不再解释,再说下去倒好像是她不想救孔教头了。她不得不断定,她现在挺虚伪的,也挺无情的。面对她无能为力的事,她是撤身就走,而没如小骆这样一腔热血,头破血流都无所谓。“俱往矣”,她成了一枚成熟的人。
阴山山脉连绵不断,去阴山,只能到此一游,取其意思,而不可能将阴山踏遍。因为山上的天气寒冷,花儿比草原上开得晚,此刻一簇簇一团团,迎风开得娇艳。荷沅如获至宝,举起相机一张张地记录。暂时把什么许寂寂孔教头都抛到脑后。听小骆在风中唱起《出塞曲》,无忧无虑的青春啊,只有跳跃的音符可以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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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小骆的歌声艰难起来,毕竟这儿是有点海拔的山地,小骆正在爬山,想来船工号子之类的歌更适合此时。荷沅没跟去爬山,她没心情,只在原地拍写花花草草。李小笑的其他手下也都兴奋地吆喝着跟小骆一起上山,神情愉悦,看着不像是担负着什么监视使命,只是寻常陪人出游,自己一带两便。留下一人照看马匹,顺便照看荷沅。
山地不比草原,两者温差极大,穿着衬衣外套,依然得不停运动生热,不能坐在石头上歇息太久。太阳在这高山下似乎失去了威力,照在人身上,除了晃眼,都没什么热度。荷沅拍一会儿花草,便过去帮李小笑手下喂马。这个李小笑的手下,长得憨厚粗糙,怎么看怎么不像打手混混之类的人。如果不是预先知道此人身份,荷沅一定会以为这是一个本地牧民。荷沅与那人聊一会儿马经,又聊聊蒙古族人的游牧生活,才知那人原来就是蒙古族人。
那人聊得高兴了,取下一只马鞍给荷沅坐着,从不知哪儿翻出一瓶子昭君酒,又翻出一包奶干一包肉,铺开问荷沅对酌不?荷沅没什么酒量,不过入乡随俗,坐下开喝。这与寻常交际场合不同,这里幕天席地,喝酒是兴之所至的是,非一杯黄汤一生意。
那人见荷沅如此随便,心里高兴,再加老酒下肚,话便多了起来。在一曲不知什么歌之后,那人忽然问:“小姐跟我们新老板娘是同学?”
荷沅点头:“是啊,她结婚,我过来祝贺。”
那人指指正往上怕的小骆一群人,道:“等他们下来天都暗了,你回不去,明天没法参加婚礼了。要不我上去喊他们下来?”
荷沅摇头:“熟不拘礼,我来过,见过许寂寂和李总,送上祝福了,参不参加婚礼无所谓。这儿空气真好,两杯酒下去,人了不冷了。我们多坐会儿等他们,你不忙吧。”
那人道:“我挺想回去给老板敬酒的,老板这样的男子汉,终于可以有儿子了,我们都替他高兴。新老板娘脾气坏一点也没啥啦。唉,我们老板堂堂草原汉子,要不是为个儿子,怎么肯要狗官的女儿。你听着别不高兴,你那同学一大家子都不是好东西,我不怕说出来给老板揍,不是东西就不是东西。”
荷沅一愣,没想到这人爽直如此,当下也不隐瞒,直说道:“许寂寂大学时候是很不错的人,有草原一般的宽阔胸怀,我们都喜欢她。你这样说她家人我不知道,这样说她就不对了。”
那人道:“我不会胡说,新老板娘以前还挺好,后来越变越坏,老板的钱不当钱,老板的兄弟在她眼里还不如狗。狗官生出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老板跟我们兄弟一样,要打打要骂骂,我们没话说,她什么东西?”
荷沅诧异,心中很是疑问,一点不掩饰地问出来:“打人不大好吧?李总能给你们打?”
那人直着脖子面红耳赤地解释:“我当然打不了。我阿叔跟老板一起长大,从小打到大,现在最多不在客人面前打,关上门谁没理打谁。老板坏就坏在不打女人,老板没爹只有妈,他妈死后他就发誓不打女人了。我们都说新老板娘就是欠揍,婆娘不揍不上炕。”
荷沅心想,别说许寂寂与李小笑是什么文化冲突吧,这套路太俗了,李小笑又不是从不出内蒙的土财主,人家上天入地混得如鱼得水呢。眼前这男人才会做出与许寂寂文化冲突的事。不过也由此可见,许寂寂很不得人心。家人背叛,周围人等不认同,许寂寂可谓众叛亲离。偏偏她又遭遇女人最大耻辱,性格刚毅的她能找谁说?终至积愤成辱。荷沅依然下意识地为许寂寂开脱,但绝无回头之心了。她已错过该来的最佳时机,她在不该来的时候来,注定该走。不过她从那人话中听出意思疑问:“李总孤儿寡母,嗯,他母亲一个人带他长大,吃了不少苦头吧。李总小时候肯定是受尽欺负。”在这么个需要壮劳力的地方,一个女人带一个孩子生活,艰苦可想而知。这是不是李小笑非要给儿子一个堂堂正正出身的原因?难道他是私生子?
那人神色一凛,粗声粗气地道:“这种话别问,反正现在没人敢欺负老板。”
荷沅自知理亏,举起酒杯喝了一口,道:“对,我们汉人也有一句话,英雄不问出身。我错了。”
那人见荷沅爽快,倒也不怪,伸过酒瓶子又替荷沅满上,这下荷沅心中喊救命了。一碗酒啊。
闲着没事,荷沅干脆与那人海阔天空地唠叨江南男子不打女人,江南男子如何地疼老婆。那人觉得很不可思议,老婆怎可不打?就犹如儿子不可不打,不打不成材一样。但也听得高兴。荷沅却是疑问,难道此人不看电视?或者看电视时候选择透过?
小骆下来时候,看到的是留守的两个人脸色酡红,醉眼发光,把酒披襟,滔滔不绝。小骆顿时笑坏了,要了一只碗,也想喝上一口,被荷沅一句“十八禁”打了回去。小骆觉得非常没面子。
夜晚他们特意安排荷沅小骆在一家正宗蒙古人家住宿,那家帐篷宽大,柳条帐篷架子编得一丝不苟,外面已经夜凉如水,里面虽然一股浊味,却温暖怡人。帐篷旁边有碉堡似的一圈牛粪,不知日积月累了多少天,不知道是因为天地开阔还是怎的,走近竟不觉得臭。看来,有些地方拿干牛粪当柴烧,拿湿牛粪糊墙,还是有道理的,荷沅记得小时候大队里的牛舍臭不可闻。
帐篷门口拴着一条通体黑色的大狗,据说都不用喂它,晚上放出去,草原地鼠便已够它饱餐。好客的主人听说是李老板的客人,当场拔出尖刀杀了一口肥羊。他们杀羊手法奇特,一刀一小洞,手从小洞探进去,捏住羊心周围血脉,那只羊血脉不畅,生生憋死。而后才剥皮水煮。荷沅与小骆吃得酣畅淋漓,小骆又偷偷喝了酒,与草原汉子们混得极好,旁人谁能看出这是个贵公子?
一晚上,众人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声唱歌,快乐得不象话。这里面,谁是坏人?但如果此时孔教头出现了呢?这世上本没什么事,就像明镜本无尘埃一般。
一夜好睡,清晨随主人放羊出栏,远近碧绿的草原上露珠映着初升的太阳,在草尖散放宝石般的毫光。主人自豪地说,草原上的羊最白,因为它们每天都用露珠洗澡。荷沅也掬起一把露水贴在脸上,晨风送来一脸清爽。
草原的汉子草原的女人,只有放在草原上才鲜活。他人,岂可轻易置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