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先生》谦少

6、深夜

　　他不愿意说，裴隐也没办法，他刚在电影剧组忙了几个月，自己都搞得不成人形，没有空操心别的。况且这世上什么都多，就青春期的流浪少年不多，随便哪个城市角落里拿扫帚扫扫能扫出好几车，他早看得心都硬了。

　　所以他也没追问，又回到客房睡了一觉，贺家客房常年有一间留给他，他洁癖严重，而且是那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那种，自己乱可以，别人再干净他都嫌脏，贺叶庭当年去剧组看他，晚上跑到他睡的酒店去想吓他一跳，灯一开，笑得不行：“你什么毛病？有床你还要睡睡袋里？”

　　裴隐从来自带睡袋，和他工作过的人都知道他有洁癖，最好笑是那年和大导演陆赫合作，一边讨论造型问题一边开了饭，两个人英雄惜英雄，陆赫说话时没注意，顺手从他盒饭里夹了块鱼，裴隐面色不动，话继续说，但是再没碰过那盒饭。陆赫显然也注意到了他这行为，没说什么，等第二天开工，胡子也刮了，发型也换了个。整个人衣冠楚楚，帅得像天王靳云森。

　　监制陆芸白是陆赫妹妹 ，回来跟裴隐说这事，笑得打跌，说：“总算有人能让他把他那破头发剪一剪了，我服了你了。”

　　裴隐睡醒起来是深夜，饿得前胸贴后背，佣人都睡了，他想去厨房找点东西吃，走到厨房，看见只有一盏小灯还亮着。贺家日夜灯火通明，这盏小灯反而暴露了形迹，他往里走，看见那白天见过的小黑胖子正坐在中岛台边，吃一碗巨大的牛肉面。

　　说小黑胖子其实不贴切，这家伙长到比他还高，至少一米八，又壮，一般胖小子都白白嫩嫩的，他不知道怎么晒得黝黑，那种黑跟贺叶庭去马尔代夫度假晒的黑又不同，是黑里透着红，整个人糙得很，穿了件大款的T恤，又高，整个人伏下去，吃得呼噜呼噜的。

　　裴隐悄无声息走过去，伸手倒水喝。

　　小胖子吓了一大跳，他头发也长得太长了，裴隐几乎没见过这么黑的头发，浓得像墨，张牙舞爪的，被自身的重量坠得趴下去，长到脖子根，整个人更显得邋遢。

　　他第一反应是双手抱住了碗，像是想盖住自己深夜偷吃的事实，像抱住了蜂蜜罐的熊，大概是洗过澡，他身上那股怪味淡了点，裴隐能嗅出其中似乎有什么陈旧香料的味道，还有一股羊膻味。

　　裴隐只不动声色，端着水杯，从杯沿上方不动声色打量他。其实他人生少有这样内敛时候，他是化妆师，看谁都理直气壮，当年第一次见天王靳云森，也是直接直勾勾地看，看得他师父Vincent都不好意思起来，笑着打圆场，靳云森倒和气，问他“怎么这样看我？”他当时不过十五岁，只到靳云森肩膀高，一点不怯场地答道：“我在想你适合什么发型。”

　　靳云森大笑，后来他收到一套剪刀，里面靳云森端正俊秀的字写道：我等你来给我剪新发型。

　　但是那是靳云森，越强大的人越不怕别人的目光，反而是那些小动物，不能惊吓，稍有动作，就跑得没影了。裴隐慢吞吞喝水，慢吞吞打开冰箱来找东西吃，其实他是给这小胖子观察自己的时间。他知道他也在盖住头发的眼睛下悄悄打量自己。

　　贺家自有厨师，食材都是每天配送来的，冰箱里全是些材料，冷气森森，看一眼都觉得胃疼，裴隐找了一番，回过头来问他：“你的牛肉面哪来的？”

　　小胖子不说话，其实裴隐也猜出他来历，他胖得并不均匀，所以身形臃肿，但是脸上还是看得出轮廓——也是轮廓太深了，鼻子高，下颌线被肉埋住了，头发又多，但还是看得出是个圆颅窄脸架，轮廓深，眼窝虽然被头发遮了大半，也看出是非我族类。

　　就在裴隐以为他听不懂自己说话的时候，小胖子黑乎乎的手指忽然动了动，把那盆一样大的面碗往裴隐的方向推了推。

　　裴隐失笑。

　　“别客气，我不吃。”他从冰箱拣了包牛肉干出来，端着杯水，一边吃，一边回了自己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