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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风雨 ...

  •   人这种生物真的是非常矫情,明明什么也做不了,却总要做点什么给自己找一点安慰,好像多此一举别人的不幸就跟自己无关了一样。
      是以未能免俗的元芥自以为的好意根本没人明白,冯时均依旧神色麻木,陆六照常走他的路,姜左也只是莫名其妙地瞅了一眼元芥,冯云就更不用提了,自从姜左答应他之后,他便老僧入定般闭了眼,好像在攒什么力气做什么大事一样。
      相府里一干人等都静默不语。
      元芥想了想,径直朝门口走去,意料之中的被人拦住,他回头看姜左,一副“我没用也没嫌疑甚至还有功你拦我做甚”的表情。
      姜左没骨头似的还靠在他情有独钟的那棵树上,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吩咐手下:“去给大师腾个干净房间,好生伺候着。”
      “姜大人?”元芥不明所以。
      “功臣,等赏吧。”
      “在下无功何来赏赐一说,大人本不必为朝廷命官找今夜之事的说法,实话实说就是了,还有谁能指摘您不成?”
      锦衣卫名声早就扫地了,何苦找什么遮羞布。元芥思来想去,觉得姜左这样留下自己的动机只能是给夜闯右相府找个借口,对外说什么高人掐指一算,算出右相府内有各种冲着皇帝的气,就能名正言顺掀了右相的老巢。
      可这明明是神棍干的事。
      姜左被戳破也不恼,连个眼神也懒得施舍给元芥,估计是觉得此人太傻,自己想留个人哪还有留不住的理。
      他悠闲道:“你堂而皇之戴在冯时均脖子上的长命锁还没摘清呢,或者你要吃罚酒,做一个阶下囚?”
      “……”元芥忘了,姜左是锦左使,定是随心所欲惯了,想干的事不问理由,也不会轻易放弃。正好房间收拾出来了,一个锦衣卫正要带元芥过去,元芥便没多废话,随他去了。

      圆月从东边爬上,又滑向西边,带来了有着满月一样的后脑勺的元芥,却没有把他满月一样的长命锁带回来。
      冯时均果然跑了。
      陆六等人回来了,手边多了一根衣带,少了一个冯时均。他们齐刷刷跪在姜左面前请罪,陆六道:“属下无能,冯时均被救走,只拿回了衣带诏。”
      姜左算了算时间,此去过生楼拿衣带诏带着冯时均果然比硬闯强取快的多,便吐掉嘴里噙着的草叶子,准备离开:“无妨无妨,走了。”
      他接过陆六递来的衣带诏,粗略扫了一眼,心不在焉的问:“来的是什么人,有防备还能让他们顺走一个半残。”
      陆六一板一眼答道:“武功路数都是江湖上的。”
      姜左将那根衣带卷成一团随手塞进袖子里,就这样开始往外走。
      冯云听到冯时均已被救走的消息,整个人精气神都散了,他疯疯癫癫地骂道:“姜左你不得好死……”
      也不知姜左听到没有,锦衣卫已经训练有素地杀光了右相府的所有人,好像只是餐后擦嘴漱口。
      冯云脖子喷着血,头往一边歪着,眼睛好巧不巧对着西南方。
      姜左出门时也若有所思的朝东南方看了一眼,想起刚才在衣带诏上一堆签名中看到的几个姓苗的。
      苗家是西南大户,在朝也有不少要员,而西南只有一个藩王南安王。因为西南多不开化的蛮夷,所以只封了这位低调甚至是怯懦的王爷去做藩王,并不重视。藩王与世家,理应因利益纠葛而水火不容的,但就目前线索来看,两者合作了。
      水火都相容了,这天下果真要翻一翻。不过姜左最能给自己减压,轻轻一摇头,想:“管他呢,这是皇帝的事儿,反正他老是疑神疑鬼,脑子里弯弯绕绕多的是没地儿用呢。”
      元芥思绪也跑到西南去了,他想起自己不曾久居的家,颇有些独在异空为异客的孤独。
      西南风平浪静。

      天就要亮了,雾雾霭蔼的东方就要升起一轮新的太阳,好像一个时代,终究要被曙光划破黑暗。
      中秋,这就算过去了。
      在另一种意义上实现精神上的团圆的冯时均正从昏迷中醒来。他的伤口都被静心处理过,包扎的地方爬着一个个小巧的蝴蝶结,元芥送的那枚长命锁正服服帖帖躺在枕边,绳子已经断掉。
      他艰难侧身,把长命锁拿到眼前打量。这块暖玉和他的前任主人一样温润细腻,丝毫不像现任主人这样千疮百孔。
      冯时均神色幽微,之前的麻木果然都是装的。他本来就下意识认为姜左手眼通天恶劣至极早就识破了右相的狸猫换太子,又真实在元芥眼里看到了善意,所以自动把仇恨一股脑扎在姜左身上,从淤泥里护住一点来自陌生人的好意不愿撒手。
      毕竟人不能在满世界的恶意中活下去,精神不允许,必须给自己去找点阳光温暖一下。
      冯时均将绳子系住又挂在了脖子上。
      这一幕正好被刚进来的男子看见,蹙眉道:“这么宝贝?”
      冯时均避开他的目光,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问:“晦息,你可知何物被劲弩射中后能毫无痕迹?”
      被唤晦息的人说:“那要看条件了,你不会说的是那块玉吧。”
      “……嗯,在归生楼的时候。有箭射来,是这枚玉挡住了。”冯时均自己也不相信,这玉竟然没碎,只是绳子断了。
      那男人沉默了许久,竟觉得说不出话来。这时屏风后又转进来一个女子,手里端着药碗和浓汤。
      看来绷带上的蝴蝶结就是她的手笔了。
      她说:“衡生哥,先喝汤,再喝药,少说点话,专心休息。你先出去,有什么话不能改天再说?”后一句是对着晦息说的。
      衡生是冯时均的字。
      他接过汤碗,对着女子笑了笑,待他喝完汤药,那两人一起出了房间。
      “小小,他怎么样?”
      “情况不好,情绪也……”安小小欲言又止。
      “他怎么会……”有龙阳之癖?
      “阿旭,昨天的事千万不要在衡生哥面前提,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让他好好养伤。”安小小有些不放心的看了一眼男子,总觉得此人没把门的嘴会忍不住问些什么。
      苗旭,就是那男子,抬手抱住安小小,声音闷闷的:“我一直以为他喜欢你,成亲后总觉得对不起他,又醋他,就不大和他联系了。我……发生这样的事,我真的不知道和他说什么了。”
      安小小拍了拍苗旭的背,两人转身离开,都没发现重伤的冯时均正藏在门后,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大概。
      “晦息,改天再说,要改到什么时候……”冯时均低声说着,摇了摇头。

      这边墙角听的愉快,中秋次日,锦左使进宫面圣,两人在暖阁内不知嘀咕了什么,第三天,皇帝要上大朝会。
      要知道,这是我们长兴皇近三个月以来第一次开大朝会,本来应该是一月四次的大朝会硬是连着三个月都没有上,上一次还是皇帝为了某个大臣家刚及笄的女儿——他想纳妃。皇帝的指令大多由宦官传出,平时他见得最多的男人就是锦左使了,锦衣卫是他对外界所有的耳目。
      所以平时巴结姜左的人其实很多,他的日子还挺滋润。
      再说回这次大朝会。
      隔了一日,鸟兽无存的右相府已经被人发现异常,锦衣卫消息封锁的很到位,毕竟死人都不能传信,所以除了少数参与归生楼救援的主谋,鉴于当时龟速的传信方式,衣带诏上留名的人大多后知后觉他们的大盟友冯云已经被抄家灭门,自己很快也要小命不保。而归生楼作为衣带诏的临时存放地,中秋夜里几乎九成的人都不明所以,嫖客妓女们都以为是哪个倒霉蛋的仇家追杀到青楼来了,根本没将陆六一伙人与冯时均一伙人的打斗当回事,当事人又死了个精光,自然也是什么消息也传不出。
      这下好了,右相府所有人跟暴毙一样都死了,效果简直不要太惊悚。
      人们都喜欢情景代入,把自己和冯云换换位,就觉得自己的脑袋朝不保夕,所以没和衣带诏扯上关系的大臣难得谨言慎行起来,而扯上关系的都正担忧着自己家人家产偷偷转移了多少,更是话少。
      所以长兴皇难得上一次大朝会,却发现他的爱卿们个个鹌鹑似的缩着脑袋不吭气儿。
      他等啊等,终于等到一个二愣子问:“皇上,不知右相犯了何罪,锦衣卫竟如此……”强盗行径,先斩不奏,简直枉顾礼法。
      他到底没敢骂出来,毕竟骂锦衣卫就相当于骂皇帝。
      长兴皇等人等的不容易,极为不耐烦的把昨天和姜左串好的说辞扔了出去:“有位高人夜观星象,告诉朕右相府内有不洁之物,污了京城龙气,诸爱卿说,是龙气重要还是右相重要呢?”
      众人想起皇帝大张旗鼓请进宫的一位仙气飘飘的白衣僧人,齐齐倒了胃口,没想到那人是个神棍幌子。有这么个幌子,以后还不是想杀谁就杀谁了?
      这怎么行?
      那些衣带诏上留名的大臣相互对视,然后一个个怀着一腔孤胆把锦衣卫给弹劾了。
      这是破罐子破摔了。
      反正衣带诏上没有主谋的名字,众人竟众志成城想把自己当做这个时代快燃尽的烟火,再炸他一把,还能青史留名。
      其实这些人还以为法不责众,侥幸的想他们的皇帝会忌惮人多而不下杀手罢了。
      长兴皇坐在龙椅上,看着自己特意给右相造反之罪找的借口没人在意,说了一句话:“看来众爱卿比较喜欢亏本买卖,总想用自己的脑袋换朕一条胳膊呢。”
      于是大臣们惊恐地发现,光他们的脑袋是根本不够赔上皇帝那条金贵的胳膊锦衣卫的,还要连本带息加上他们亲人的脑袋——他们连夜送出城的亲眷全被锦衣卫半路拦截又压回了京城。所有衣带诏上的大臣及其家属全部落狱,严加拷问。

      这种截人的活本来是不需要姜左亲自出面的,可是逃出最远的中郎将一家却不幸碰上了姜左和他顺手拐带的元芥。
      至于带上元芥的原因,姜左说:“风邪盘,辨凶吉。”
      忘了,元芥现在是根神棍。
      姜左此行跟来玩儿似的。
      他让手下都躲得远远的,也不说自己要去哪里,带着元芥悄悄离开又悄悄靠近中郎将家这个女眷较多的队伍。
      元芥忍不住问:“大人打的什么算盘?”
      一日相处,元芥已经摸透此人的劣根性,一会儿不搞破坏就手痒。他的属下像是习惯了他的恶作剧,因为元芥是新来的,所以受到了格外优待,比如不小心被扯断了佛珠,比如无意将墨汁洒了元芥一身,一席白衣泼墨似的还挺好看,比如明知蒜乃大荤还吩咐厨子在为元芥做的素餐中全部放了剁碎的大蒜……
      他发现,姜左不是什么喜欢杀人的魔头,他就是懒,因为暴力手段往往能轻松快速达到目的,所以锦左使变成了外界传闻的那样,内里甚至还有些稚气未脱,总有些要把童年再过一遍的感觉。
      于是他不再跟姜左客气了。
      姜左说:“你看那队人。”
      元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马车零星几辆,仆从不多,很简朴。
      “怎么?”
      “马车里有一姑娘,年方二八,貌美得很,是中郎将长女,你说我想干嘛。”
      恰好一阵风吹过,撩起了马车的窗帘,第二辆车中靠窗坐着一姑娘的侧颜惊鸿一现。
      两人都将这幅美人图收入眼中,姜左说:“元芥老兄,如何?”
      元芥当然不相信姜左单纯为了女子跑这么一趟,他拂掉姜左自然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说:“大人英姿飒爽人见人爱,往那儿一站人家姑娘自己就春心托付了,何苦钻这草丛偷窥。”
      姜左撇撇嘴,一日相处,他同样也摸透了元芥的底子,觉得此人是个被光头耽误了前途的假正经,玩儿起来比陆六有意思多了。
      “废话真多,你说,她跟了我会怎么样?”
      “跟你?姜施主,你自己觉得那跟她被流放强多少?”元芥笑着说,眉眼都是弯的,说的话却异常真实骨感。锦左使刀口舔血的日子,有哪个姑娘有命消受。
      姜左看着元芥一笑就变成月牙眼的凤眼,突然想通了他身上奇异的气质是怎么来的了。这人一张桃花面,眼神却静谧安然,和这个纷乱的世道格格不入,既不是世家公子骄矜的超然,也不是出家人那木鱼脑袋出世的超然。
      说出去没人相信,这种安然祥和对姜左异常具有吸引力。
      他话不过脑脱口而出:“说不定强很多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元芥说:“我小时候是被强拉去剃头的,我分明应该是个风流种子,我被方丈打断了桃花运,我一定是长得太好看了,他怕我出去祸国殃民,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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