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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见 ...


  •   南朝长兴五年,苗安之变,建国伊始便存在的锦衣卫从此只能活在历史的腥风血雨和父母吓唬小孩儿的威吓中,南安王篡位,改元启宁,开始收拾长兴留下的破烂山河。
      至启宁二十三年,歌舞升平,河清海晏。
      至于元芥,前脚从东海游历回国,后脚风尘仆仆就往皇宫赶。这天是中秋,本朝皇帝又信佛,他应皇帝要求要在宫里为社稷祈福。沿路不少百姓都停下手中的活计朝元芥行了简礼,这皇城根下土生土长的人提起他们护国寺的高僧元芥大师都是免不了要赞上几句的。
      都说,他生来便是佛之子。

      祈福之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人却很多,启宁皇恐怕因为是个野皇帝,尤其爱热闹,中秋夜里把叫得出名的在职官员及其家属都召进宫,大家有苦说不出,实在不愿意跟一国之君共度这中秋佳夜,密谋的没法密谋,偷情的不能偷情,惟独苗尚书欢欢喜喜早早坐在席间等待幼年皈依佛门的独子元芥东游归来祈福作法,其实就是念经。然而当他真正看到高台上月光中一席白袍的元芥时,心里又五味陈杂起来,儿子优秀是喜事,但优秀的儿子不是自己家的就是另一码事了。
      他心情复杂的抬头望月,却觉得老眼有点昏黄,白净的月亮竟起了一层黄色的毛边。苗尚书揉揉眼,在一片梵文声中再次抬头——
      “颜色怎么越来越深了?”
      未等老尚书再次确认,人群一片哗然,有人惊呼“大师”,他连忙低头看向高台。
      高台上空无一人。
      “苗禾!”
      然而无论是法号还是俗名都不会有人应答了,所有人都在寻找凭空消失的大师,没人注意到月色又恢复莹白,好像方才的毛边果真是苗尚书老眼昏花了一样。

      被众人惦记的元芥,如何凭空消失便如何凭空出现在另一群人的眼皮子底下。
      这群人有站的有跪的有提刀的也有带血的,老幼妇孺一应俱全,几十双眼睛齐齐盯着突然出现的光头和尚。
      元芥曾被更多人一起行过注目礼,却从未有过此时这样毛骨悚然的感觉,他不由得问那句经典台词:“……这是哪儿?”
      “.…..是……是西天神佛吗?”不知是谁喃喃出声,然后伏在地上的人都炸开了锅:“仙人显灵了!”“仙人来救我们了!”
      仙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石塑似的,脸上神色莫名。
      “我是到了什么修罗场啊佛祖?”他在心里咆哮。

      姜左只愣了片刻,在右相家眷乱起来的同时先闪身将刀架在天降的元芥脖子上:“你是何人?”那厢陆六等人也迅速反应过来,干净利落将呼声最高的几人抹了脖子,剩余的人这才噤声。
      “飞鱼服?锦衣卫?”元芥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翻江倒海,他飞快将周围环境收入眼底,竟觉得自己像是误闯了某个几十年前才会有的锦衣卫抄家现场,而自己脖子上这把刀寒气森森,刃口锋利,已经见了血,反倒是拿刀之人面目清秀,忽略其人漆黑的眸子里翻滚的杀气,面部线条几乎是温和的。
      两种气质突兀地出现在一张脸上,元芥心中一悸。

      “好熟悉……”
      姜左待看清来人面目后心中也是一悸,两人打量对方的同时都在心里发出这样的感慨。眼前和尚眉目清俊,眼尾上挑,若不是自带佛光又是个光头,简直称得上有妖气。
      ……妖僧。姜左如是想。

      一口大锅被架在元芥头上,他双手合十,仿佛脖子上只是套了副花圈,面不改色道:“阿弥陀佛,吾奉佛陀之命前来点化众生,众生皆苦,尔等且回头是岸,莫造杀孽,可免地狱之苦。”一边说着,攥紧的手心里不要命地冒冷汗,连带着嘴唇也微微发白。
      元芥毕竟凡人一个,尚未明白此情此景是怎么回事,不过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已经巅峰造极,凭着本能便顺着别人的话把自己摘了出去。
      而且,谁能想到护国寺大师竟然晕血呢?
      元芥生于和平年代,又早早出家食素,着实见不得杀生,更何况这些人是因他而死。
      他忍着不适,听见耳边一声嗤笑:“本座下地狱又干你何事,仙人是么,那便不绑,且看本座怎么造孽。”
      姜左显然不喜欢出家人的所谓慈悲为怀,也不吃那一套,更不可能相信元芥的出现是仙人仙灵,只是那点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让他没有直接将眼前的光头送回西天。他近身便明白元芥完全手无缚鸡之力,翻不起多大的浪花,便打算留后再审。

      长兴五年,锦衣卫奉命调查“衣带诏”事件。当然,“衣带诏”只是民间说法,今上自然是不承认这个叫法的,只是称其为小叛乱。不过时人除了叛乱分子,有谁会想到这小叛乱将倾了长兴皇室。
      这是后话,是元芥读得烂熟的历史,“衣带诏”事件源头就是一根未知出处的衣带诏。
      本来只是坊间传言,说另有真龙天子隐于市间,终于受够了长兴皇的荒淫无度暴虐无常,以天子的身份联合几位朝廷要员发出衣带诏。
      简单说就是有人要造反,而且是官方版造反,流言多了便翻过红墙飘进皇帝耳朵里,皇上不出意料的龙颜大怒,命令锦衣卫肃清谣言,谁知清着清着竟把谣言清成了真事儿。
      还真有那么一根衣带诏。
      这还了得,朝中开始人人自危,唯恐自己被套上莫须有的罪名抄了满门。锦衣卫用极高的效率和极残忍的手段将朝堂几乎连根拔起,最后又轻轻落下,将上百个斩头台上的冤魂压在当朝右相冯云头顶。
      锦左使,便是姜左,在探得一点蛛丝马迹后当机立断在中秋之夜突然造访右相府,冯云一见这位家宴上的不速之客,连忙秘密送长子冯时均出府,却被同样秘密围府的锦衣卫逮了个正着,冯时均肩头插着一把羽箭被押了回来。之后,相府表面的和平再也维持不住,崩盘了。
      元芥到的巧,正赶上锦衣卫控制住局面后准备使手段逼出衣带诏的下落,刑具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冯云,栽在鼠辈手上的滋味如何?”姜左收回刀,皮笑肉不笑地问身前站着的老头。

      右相清风般站着,即没被绑脖子上也没架着长刀,同样要笑不笑地看着姜左道:“本相竟不知锦左使何时变得如此废话了,姜大人?”
      这声“大人”喊的一波三折,着实把姜左叫出一身鸡皮疙瘩来,再也不想跟这老头多嘴,摆手让陆六开始逼供。
      百姓家上房揭瓦的熊孩子一般前几次听到大人们十分仿真的“锦衣卫来啦!”时都会立刻屁滚尿流地从屋梁上窜下来然后被父母逮住一顿揍,锦衣卫威名在外,自然里子不会是虚的。历朝锦衣卫逼供手段最为历久弥新,到了姜左这儿,被逼供者完全会毫发无伤并神经分裂地供出老底,此所谓精神攻击。
      但场面难逃血腥。
      不拿冯云开刀,苦的就是他身边的人。一时间不管是家仆还是妻妾子女,不论此前多么云泥之别的人,都变成了匍匐在刑具下的蛆虫,扭动着,喊叫着,让旁观者不能想象区区人类会爆发到何种地步,堂堂人类又会扭曲到何种地步。

      姜左不知道抽了哪根神经回头去看元芥,却见那仙人瞪大了眼睛陷入沉思,竟完全无视了面前的修罗场。
      “是吓懵了还是见多不怪?”姜左莫名其妙:“光头的不都是和尚么,怎么看的惯这种场面。”
      那里站着的光头是货真价实的和尚没错,还是个高僧,可九罗神仙来了也一时会搞不清楚情况,更何况元芥。他这时完全被突如其来的信息冲的头疼。
      他听到了“冯云”和“姜大人”。
      若不是重名,冯云乃长兴年间大正派冯右相,而相应的姜大人怕不是末任锦左使姜左!
      那么现在竟是长兴五年那场苗安之变的前戏——锦衣卫夜屠右相府?
      元芥通读历史,更是对自己出生前政治大换血的历史耳熟能详,甚至锦衣卫当年究竟是怎么从冯云口中套出衣带诏下落这等细枝末节也一清二楚,他抬头望了望月亮。
      不出所料,是圆月。
      中秋之夜,时间没错了。
      这令人难以置信的发现让并未另元芥松一口气,反而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他这才注意到眼前飞溅的鲜血和耳边撕裂的叫喊。
      哦,不是思想包袱沉了,是晕血。元芥绝望地想。
      姜左一直有暗中留意元芥的举动,所以在他眼里,元芥就像个缺智小儿,仰脸儿看半天,又突然低头闭眼好像在思考人生。
      “什么......玩意儿?”姜左莫名其妙从元芥眼神里揪出一丝怜悯的味道,便懒得去猜此天降光头里装了什么,朝他喊:“那和尚,你……”
      “过来”还没说出口,便见那和尚会读心术一样主动朝自己走过来,步伐有点飘忽,特别是在一片惨叫的背景音乐下显得有点诡异。
      “姜大人,与右相关系密切的不过几人,大人何必为难所有人,劳心劳力。”元芥语气有些虚弱,越靠近姜左,血腥气越重,他就越难受,胃里简直翻江倒海。
      他想:“我在干什么?”
      是啊,就算他来自未来,心里装再多历史,他从旁观者变成亲历者后,所有的优势便荡然无存,因为他的教养不允许他借未来人的视角为某人预言以获得地位,他的能力不允许他从一个恶贯满盈之徒手上逃脱。他多这么一句嘴,就是强行插入历史,让自己成功陷入长兴末年的泥潭中。
      “我会改变历史吗?改变历史的代价是什么?我的出现究竟是既定的还是意外的?是不是我做什么都不过遵循着历史原本的脚步?”
      没人能回答元芥这些问题,元芥自己也想不清楚,他只是单纯觉得自己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不顾后果的那种。
      如此,元芥也落入万物熔炉之中,要变成一个只知结果不明真相的傻子了。

      姜左看着元芥发白的面色沉思片刻,笑了,问:“哦,看来仙人有法子避免杀戮咯?”
      他也确实不想这样逼供,浪费时间,而且冯云那老顽固目前看来根本不吃这一套,他总感觉冯云好像有所倚仗,右相珍重的东西貌似根本不在锦衣卫掌控之下。
      “且容贫僧一试。”
      “……”姜左表示默认,却不见元芥有任何动作,抬起眼皮乜了一眼元芥,眼里不耐烦得写满了“怎么还不去?”
      元芥也抬起眼皮,眼尾上挑得更明显了些,原来是在笑,道:“大人不应该先让人停手么?”
      “啧,和尚就是麻烦。”姜左眼皮跳了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如此纵容一个装神弄鬼的家伙,还是让手下都停了手。
      众人耳畔这才稍得清净。

      此时大概是个冯云睡过的女人都体无完肤了,而跟他沾亲带故的就更不用提了,锦衣卫连相府八十岁高龄的主母都没有放过,折磨至斯竟还让老人家吊着一口气。
      老母受此折磨,冯云还能直立如松,也不知是无情无义还是心如磐石。右相闭着眼,好像这样就能隔断母子连心一样。
      其实他心里打的有算盘,和锦衣卫争到这么鱼死网破的地步若连一个卵也留不住,那冯云还真是白在右相位置上坐这么多年了。
      元芥走向冯云。
      “大师不必浪费口舌。”冯云眼也不睁,他自然也不会相信元芥是仙人,还以为他是地下党派来救自己的,多少存了一份尊敬。
      “大势至此,非蜉蝣所能撼动。右相通达老练,所作所为已将局势引向那个既定的轨道,何必执着于细枝末节。”
      姜左眼里流露出杀机。
      冯云也睁开了眼正视元芥,一时没能明白地下党的意思。
      元芥继续道:“事在人为,冯大人何不试着相信后辈的应变能力。毕竟刑是施在旁人身上的,大人可以不动于衷,但不能强求旁人用献血为你的大道铺路,众生平等。”
      元芥垂下眼,脑子想的是史书对这一夜精简的记载:
      幼子受刑,云招供,死百人。

      上百人的性命会在这一夜失去,他们都有妻有子有欢笑有哭泣,凭什么无辜成为时代变迁的祭品。
      冯云往人群里看了一眼,道:“本相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自身,至于旁人,大厦倾时,谁能独善其身。”
      好家伙,一句话就把自己平时看不起的人提升到跟自己平等的精神境界上了,可真伟大。
      姜左心里只闪过这个嘲讽的念头,同时射出一支袖箭,正中一小厮右胸,然后异变突生。
      暗处暴起数条人影,与反应极快的锦衣卫纠缠在一起,而姜左已经飞快制住那个没来得及逃开的中箭小厮,伸手撕下他的面皮。
      底下露出一张惊恐交加的书生脸。
      是冯云最小的儿子冯时均。
      那厢锦衣卫人多势众,再次控制住局面,不过还是没防住那些打手咬碎藏在齿间的毒药自尽而亡,一个活口也没剩下。好在冯小公子到底不如专业的打手硬气,犹豫的时间已经够姜左卸掉他的下巴,森然笑道:“冯公子,戏看得爽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新手上路,多多关照。
    两天更一章,大概在中午11点放新章,周日那什么,休息日,作者是真的懒。
    本文初定为短篇,主角性格会在后期一点一点丰富,情节也是,可能刚开始会很混乱,这是本人能力不足^ω^
    我会加油努力码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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