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和年》景霜降

2、2

　　钟意回到寝室的时候，李燕飞正在收拾东西。钟意觉得她永远有收拾不完的东西。连续几天的下雨，让寝室内部变得分外潮湿粘腻，灰尘也结块落在地上，脏兮兮地大摇大摆地躺着。钟意当作没看到，照常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了下去。就听到李燕飞说：“我们寝室就三个人还挺好的，这张床铺可以用来放东西。”
　　昨天晚上她们猜测了一晚上这个女生到底还来不来上学，迟到报道也很正常。床铺上贴了姓名条，不是一个专业的同学。
　　“我今天听说啊，她是隔壁文献学的，休学生小孩去了。”
　　“啊？？”钟意的声音一下子拉得老高。
　　原本躺在床上的何敏琼出声了，“你吓死我了。”
　　钟意着急忙慌地道歉，“啊对不起对不起，你是不是在睡觉？”
　　“没呢。”何敏琼从床上坐起来，“吃惊吧，我刚刚也是这个反应。”
　　“真的假的啊？”
　　“大家都奔三了，生小孩不是很正常吗？”李燕飞的语气平淡，手中整理的动作没听过。地上结块的灰尘若隐若现，钟意直接把实现转回到自己的手机屏幕上。大家惊讶结束，这件事也就变成谈资了。所以她室友已经是一个准妈妈了，一种奇妙的感觉诞生在她的身体里。

　　不知道为什么，她虽然已经开始读研，但对于自己年龄的认知却老是停留在十七八岁。她的十七八岁并不是那些害怕老去的人们的强行挽留，而是面对时间溜走并没有确切感知的体验。离开中学时代之后，她的大把时间被抛掷在虚无缥缈的网络里，不再有重复的瞬间去反复确认很多细节，所以再多的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几年的时光像一本无关紧要的书里的一页，随手就可以翻过，她仅仅会有某些特定的时刻再去回味书页里那些不起眼的标点。这是毕业后的某一次，她去杭州找一个大学同学吃饭。吃完饭，两人在西湖边散步。钟意躺在春天的风里，想到南照也是这样的天气，她没头没脑地问同学，会不会偶尔怀念大学的生活。朋友说会吧，但怀念的仅仅是一些特定的瞬间。她觉得他讲得对。

　　而她对同学结婚生子的惊叹也是从十七八岁的体知出发的。尽管再难承认，路上的小孩子看到她也只会喊阿姨，而不是姐姐。本科毕业典礼的那一天，最高气温三十六度。他们一整个班站在下午一点暴烈的阳光底下，被滚烫的夏日烤着，对着镜头喊出毕业快乐，将学士帽往空中扔去，扔去了从高中出走的四年。她在外徘徊一圈，滞留不前，满脸汗水地躲进图书馆的卫生间，恐惧自己的去留，直到她看到手机里跳出来的一条新消息。陆轻舟也和那些不是很熟悉但也算不上陌生的朋友们一样，祝她毕业快乐。那一秒，她真的想按下通话键，听到他的声音问问他，你毕业的时候快乐吗？她焦虑得团团转，却还是冷静客套地回复他：谢谢你。谢谢和谢谢你之间一个字的差别，显示出郑重的不同。钟意诚恳地感谢他的记得，却也没有忘记过去的残忍。

　　“钟意？”钟意正在神游，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返回现实，却还陷在一年前的夏天里面。
　　“怎么了？”她问喊她名字的李燕飞。
　　“你吃这个吗？”李燕飞伸手递过来一样零食，钟意看不清是什么，伸手去接，原来是某种网红蛋卷，之前她看微博上很多博主都在推荐。
　　“这个很有名的，之前就想试试看来着。”她说完，觉得漏了什么，又补上一句，“谢谢你。”
　　“客气啦。”李燕飞又拿了一个走过去放在何敏琼的桌上。
　　钟意直接打开了包装，把蛋卷塞进嘴里，味道还不错，她嚼了几口，“还蛮好吃的，你在哪家店买的啊，下次我也买点。”
　　李燕飞打开手机，“我找找链接哦，不过我是之前搞活动的时候买的，现在可能涨价了。”
　　“好哒。”
　　李燕飞又问她：“钟意，刚刚你不在的时候，我和敏琼说下午一块儿去宜家逛逛，买点什么东西看看。你下午有空吗？要一块儿去吗？”
　　“下午吗？你们啥时候去呀？”新室友抛来的邀请的确让人很难拒绝，她并不想表现出自己不近人情的一面。
　　“大概等午觉起来吧，雨不大就去的。”
　　何敏琼在一旁说：“我要买两个箱子呢，钟意你不去的话有啥要买的，我们可以帮你带啊。”
　　“好啊，那我跟你们一块儿去吧，正好来了之后也没好好逛过呢。”钟意不想再考虑其他的。她站起身朝阳台走去，打开了阳台的门，“外面雨小了，估计下午能停吧。”门打开后一阵风溜进钟意的身体里，夏天留恋地拥抱她，并且告诉她它快要离开了。
　　她悄悄地不舍，没有关上门。

　　李燕飞喊她，“我找到链接了，马上发给你。”钟意的手机里很快进了一条新消息，是蛋卷的购买链接。
　　她也没有复制链接打开某宝，只是标为已读。在一片黑白的微信对话页面，她去翻联系人列表，点进陆轻舟的朋友圈。她这次做到了两个月没点开，点开还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动态。高中的时候，微信才起步不久，周围的人注册了，陆陆续续加了一些好友，好玩似的在学校里随手拍张照片就发了。钟意那时候发的早不知道几百年前就被她删了，连发的什么内容都不记得了。陆轻舟的第一条朋友圈却还一直留在这里，他把她最怀念的时光定格在一张普通的照片里，驻留在网络信息每秒更迭的空地里。2011年11月27日，南二中黄昏的操场。他们在这里走过的。钟意咬紧嘴唇才让自己没在新室友面前失态。陆轻舟这个她大学时交的前男友，还没像那张普通的书页一样在她这里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