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画仙（九） ...
-
不消半盏茶的工夫，楚云洲身上种种“冤屈”便被平了反。
以贪狼星君为主，值日功曹、洛阳城隍为辅，几人围着楚云洲一叠声地赔不是。
楚云洲脱了困，先从地上捡起还在咆哮的青灯。
贪狼星君此时瞧见它，不免肃然起敬，也对青灯拱手道：“灯兄，刚才多有得罪，勿怪。”
青灯瞬间烧得更旺了，人影在火焰中甚至跳了两下，“怪！我怪得很！你说本大帝是妖物，你跪下！否则本大帝绝不饶你！”
楚云洲只觉得耳边被它吵得嗡嗡作响不得安宁，伸手将灯焰摁得无影无踪。
耳边顿时静得如时间停滞。
值日功曹脸上讪讪的，搭茬道：“贪狼星君说这青灯大有来头，原来不是妖物啊？”
贪狼星君摆手道：“快别提了，这青灯不是你我该过问的。我等只管记着，今后楚司刑在凡间办差，再见他拿出青灯，别大惊小怪，更别给他添乱，就是了。”
值日功曹连声答应，洛阳城隍也噤声退在他身后，再不敢言语。
楚云洲将青灯塞进袖中，只问：“司画仙子，如何处置？”
贪狼星君语气无比和善：“方才接天帝口谕，让我等将司画仙子请回天界，该如何定罪，由司命府、司非府、斗部等一众上仙共议，我等静候结果便是。”
也就是说，司画仙子的结局，连司非府都决定不了。
这位女仙明明逗留下界，却在诸多女子坎坷的命数中力挽狂澜。明明她扰乱凡间秩序，却又是为了打开新的局面。
她创下仙家的未知之罪，今后是生是死，就要看众位上仙如何唇枪舌战了。
楚云洲点头，无言地打量贪狼星君。
贪狼星君已经换了身新的衣甲，照旧威风凛凛。只是手腕上还有被烧黑的伤处，在袍袖底下隐约可见。
贪狼星君主动示好，去拉楚云洲：“走吧楚司刑，咱一同回天界，我请你喝酒。”
楚云洲闪身躲开，“我还有事……告辞。”
说罢，紧跟着就是几步，躲进幽暗的小巷中没了踪影。
留下一群人在原地干瞪眼。
贪狼星君咂了下嘴，摊手道：“这下彻底把人得罪了，我可真是鲁莽啊。”
洛阳城隍也是垂头丧气：“我更鲁莽，险些坏了楚司刑的名头。”
值日功曹叹道：“我见惯了神仙下凡作威作福的，之前的岳恒不就是如此？我只当楚司刑也不能免俗，没想到……贪狼星君，那青灯到底是何物啊？”
“你看看，在凡间待久了，凡事定要刨根问底不是？”贪狼星君招手让值日功曹凑过来，低低地道，“青灯到底是何物，这个我不清楚，咱也不敢问。但楚司刑带着它，那是天帝的意思。”
值日功曹一愣：“……真的？”
“那还有假？”贪狼星君一脸严肃，“我刚到天界，还没去雷部，就被欧阳仙使带到凌霄殿见天帝了，这是他老人家亲口所言。”
值日功曹咋舌：“难怪我弹劾楚司刑的表文没有回音，他亲自为天帝办差，天帝自然比我们明白。罪过罪过，还望楚司刑别怪咱们。”
贪狼星君微微摇头：“这楚司刑是出了名的孤僻，想他不记恨……我看难。”
南天门外云海层层叠叠，厚重如被。
楚云洲在乱云深处寻了个偏僻幽静的角落，躲在其中。
此刻日光照在云上，暖意融融。他奔波多日，未得喘息，他停得有些久了，自然而然生出几分困意。
不知不觉，就入了青灯求而不得的梦境。
“楚洵，你在我家白吃白喝，还学会偷鸡摸狗了是吧？”
“小门小户养出来的下贱种子，我家好心供你读书，你落了第还干这种勾当，你娘都被你气死了！”
“大胆楚洵，竟敢败坏读书人的斯文！给本官狠狠地打！”
隔了成百上千年的记忆，明明很多面孔都记不真切了。
可是一些声音，却仿佛刻在骨髓里，一不留神回响起来，直直穿插肺腑。
楚云洲意识动荡，本能地强行抽离梦境，伸手去摸额角，已有涔涔汗意。
还来不及稳定心神，他便立时施法隐去身形。
更深的云层里，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谈声。
其中的那个女声，还有些熟悉。
“我这一去，大抵是再也回不来了，星君珍重。”
楚云洲静下心，很快想起，这是司画仙子的声音。
男声文雅不失威严，于他极为陌生。
“嗯，你也保重，今后在阴司好生画魂，莫辜负了一身抱负。”
司画仙子道：“我必会渲染世间女子魂魄，一生无论贫穷富贵、生老病死，她们都不会忘了自己是谁。最初也许会扰乱凡间秩序，但房中幽暗，只能先胡乱砸出一个洞，有了光再慢慢造窗啊。我将永生永世留在阴司，不能报答星君的大恩了。”
那星君缓缓道：“言重了，我在斗部仙职有限。你的出路，是诸位上仙斡旋所得。”
“这也全在星君的意料之中。”司画仙子叹道：“是星君为我谋划，让我逗留下界引人注目。可惜我目光短浅，不忍那些村民被僵尸祸乱，否则动静大些，天界早就该理会我了。”
星君道：“是有些延误，雷部的楚云洲，司非府的贪狼星君，都是刚直果决之人。你落在他们手上，险些出事。”
“好在那楚司刑通情达理，不仅与我共情一二，还打岔放我逃脱。”司画仙子顿了顿，叹道，“我才知道他曾是秀才，因屡试不第，最后走了仙途，真是可惜。”
“旁人身后事，不谈也罢。”星君似乎不喜论人长短，“时辰不早，就此别过了。”
“司画谨记教诲，就此别过。”
二人随即各自离去，云层中又只剩楚云洲一个。
但很快，一个不疾不徐的步伐由远及近，欧阳彻悠悠在外唤道：“云洲，可是睡着了？”
楚云洲拨开云层，往外飞出数步，欧阳彻隔着两片流光的白云，含笑朝他望过来。
楚云洲朝他拱手。
欧阳彻也回了礼，指了指南天门的方向：“文曲星君才进了南天门，我瞧他身后云迹，似是从这处经过，你可曾与他撞见？”
楚云洲沉默片刻，“睡着了，不知道。”
欧阳彻点头笑道：“我猜也是，你连日办差，实在辛苦得很。”
楚云洲又沉默片刻，才道：“那药……”
“你难得托我办事，还都是小事，我自然要办得妥帖。”欧阳彻比了两根手指，“第一件，我先前治疗青灯烧伤余下的药，的确还有一些，已经给贪狼星君送去了，他还谢了你好几句。”
楚云洲道：“……没什么好谢。”
青灯的确是他故意放出去的，如今欠下人情送药，也是理所应当。
欧阳彻状似无奈地摇摇头，又道：“第二件，陶天君如今就在焦州办差，你要去找他？”
楚云洲道：“我只问他两句话，绝不逗留。”
欧阳彻微微一笑：“相信你不会违背天规。”
楚云洲点头，嘴唇动了动，似是欲言又止。
欧阳彻奇道：“云洲可是想说什么？”
楚云洲道：“多谢欧阳……今后如有需要，我定竭力相报。”
欧阳彻微微一愣，不禁笑了两声，拍拍楚云洲的肩：“说这种客套话，真是难为你了。我也不要你竭力相报，安心办差，别出岔子就行了。”
“嗯……我去了。”楚云洲说着，招来一片云浮在脚边。
欧阳彻忽道：“哦对，贪狼星君还要我再问问你，是否原谅他了？”
“嗯。”楚云洲头也不回，踏云匆匆而去。
楚云洲打一开始就没有记恨任何人。
贪狼星君秉公执法，不徇私情。值日功曹心细如发，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洛阳城隍深谙人心善恶，难免矫枉过正。
这些世故，他都清楚，也能接受。
只是被人冤枉这种事，是他生平最痛恨之一。
那种愤懑，楚云洲不想掩饰。
焦州地界即刻便到。
此处几乎四面环山，是个贫瘠小城。
楚云洲落在太行、王屋二山夹角处，还未把地形全貌看囫囵，就见陶天君衣袍飞舞，从天而降。
他带着怒意，重重落在楚云洲面前，张口就骂：“云洲，你个混账！”
楚云洲愣了愣，以为陶天君是在怪他擅自前来，便开门见山道：“我有句话，想问天君。”
“我先问你。”陶天君强硬地截住楚云洲的话，“你为何要当着众人的面放出青灯，还烧伤了贪狼星君，让罪仙逃脱？”
楚云洲十分讶异，事发不到一日，陶天君居然已经全知道了。
楚云洲道：“司画仙子有罪……但要重新定罪。”
“你知道个屁！”陶天君一跺脚，地上黄土飞扬，“天规既定，岂容你扭转！倘若争执起来，贪狼星君手快，将你就地处决，你还能站在焦州跟我说话？”
“……是我轻率。”楚云洲说罢，又补了一句，“不后悔。”
“你……”陶天君吹胡子瞪眼，摸出怀中的玉核桃狠狠地盘，“那个司画仙子到底是什么路数，让你不要命地袒护她？”
“不是袒护她。”楚云洲胸中忽地燃起一腔火，言辞离奇地流畅起来，“我已是死水一汪，但也钦佩旁人搅动波澜。世道瑕疵漏洞，我不阻拦，凭他们去修补！”
陶天君手里的核桃蓦然转得慢了，也不再发出刺耳的磨蹭声响了。
他静默半晌，才又骂了一句：“顽固东西，下回再做得再显眼些，早晚把命搭进去。”
楚云洲不说话，心里阴霾已随着陶天君这句骂渐渐消散。
“你找过来，想问我何事？”陶天君面色已然平静不少。
楚云洲缓缓想着措辞：“那火是炼石之火，仙家人人惧怕，天君为何能……”
“你问这个。”陶天君两眼望天，“嗯，也是时候该告诉你了，因为我是……”
这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紧跟着楚云洲脚边砸落两颗玉核桃。
楚云洲一愣，只见陶天君双手抱住头，面目扭曲，似是痛不可忍。
“不好……云洲你快走，走啊！就当是没来过！”
作者有话说第28章 画仙（九）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