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青灯》治病神仙水

25、画仙（六）

　　“不回！”
　　司画仙子拒绝得格外干脆。

　　身后残阳如血，浓烈映开。
　　她眼见逃不了，索性直面楚云洲，张开双臂，决绝道：“我瞻仰过楚司刑的本事，来吧。 ”

　　楚云洲却没有取刀，“我不动手，你回天界。”
　　司画仙子闭目等候，冷笑：“要我回去做违心之事，那还不如死了。楚司刑快些结果了我，横竖，不回天界也是个死。”

　　楚云洲便取出司非府的名册，翻到属于她的那一页判词：“若执意不愿，天界要我削你一半仙骨，强行带回。”
　　司画仙子浑身一震，睁开了眼，那一页判词赫然映在她眸中。

　　她眉目间现出几分刚硬，“这是要逼我回去，楚司刑，你还是直接砍了吧！”
　　楚云洲摇头：“照章办事，不能私自加刑……我只取仙骨。”

　　司画仙子咬了下唇，“你要如何取？”
　　楚云洲这时才摸出鬼头刀，残阳底下，刀锋明晃晃地映着金光。“需以刀破开皮肉，从中挖出仙骨。”

　　司画仙子盯向那流金刀锋：“仙骨长在何处？”
　　“各人不同，需要摸索定位。”楚云洲缓缓道，“胸腹、腰间、颅内，都可能有。只是……”
　　“只是什么？”

　　“我从未给活仙削过骨，难免手生”楚云洲坦诚告知，“若是砍坏仙体，不要怪罪。”
　　“你……”司画仙子后退一步，背靠桥上栏杆，“文曲星君真是好算盘啊，好狠的心肠！让我以半残之躯回天界，今后任由他部署拿捏，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楚云洲知道她不甘不愿，但让他挥刀给一个活生生的神仙削骨，他也不甘不愿。
　　他便谨慎开了口：“不如暂且求全，今后还有余力反抗。”

　　司画仙子十分意外：“你身为司刑官，竟还会劝解手下的罪仙？”
　　楚云洲照实道：“回到天界，我等仍是同僚。”

　　“同僚，呵呵……”司画仙子笑意发涩，“我也曾经以为，成仙之后，男男女女俱是同僚，十分公允自在。却不料放眼人间，依然是男尊女卑，没有一个神仙肯去理会！”
　　楚云洲提醒她：“回天界吧。”

　　“不必催促，我知道利害。”司画仙子闭了闭眼，“只是眼下有个要紧事，还望楚司刑能通融一二，让我办完再走。”
　　岳恒仙君的前例，才刚翻篇没两日。

　　楚云洲戒备起来，“此事，我做不得主。”

　　谁知司画仙子忽然上前，扳起鬼头刀，将刀锋贴在自己颈间，“这样如何？”
　　楚云洲吃了一惊，牢牢稳住刀锋：“何故？”

　　“我就在楚司刑刀下，哪里也不去。”司画仙子字字坚决，眼中刻入刀锋寒光，却毫无惧色，“只要让我放一张画出去，让她替我解救一个人，我立时就回，绝不给楚司刑添乱！若耍手段，楚司刑要杀要剐，我绝无怨言。”

　　这话，和先前岳恒仙君的那顿赌咒，相似之处十之八九。
　　楚云洲道：“不行。”

　　“是真的。”司画仙子言辞恳切，着急道，“楚司刑就算对女子不能感同身受，从前为人之时，也总有母亲与姐妹！她们若受了罪，你也会置之不理？”
　　楚云洲眼神微闪，随即凝起，“都是前尘，都已轮回多时，与眼下无关。”

　　司画仙子望着楚云洲，眼中波动渐渐平息，最后竟而笑了，“是了，我怎能妄图一个司刑官来共情，你也是男人啊……女子受苦受罪，生前忍气吞声，死后最多不过是咽不下气，化作僵尸发疯发狂，不会有人给她公道！”

　　楚云洲立时问她：“李大娘，是你挖出来的？”
　　“不错。”司画仙子坦然承认，“我路过石桥村，惊觉那片墓地阴气极重，于是逗留村里旁观。才知道有些人家竟如此苛待女人，连年生子，动辄打骂，素日连一句正话都不给，娶妻竟如养牲畜！”

　　这倒是楚云洲亲眼所见。
　　司画仙子顿了顿，继续道：“我知道他们穷困，读不起书，不通道理，便也无话可说。可是富贵人家，一群女子围着主君，明争暗斗你死我活，又是为何？街上秦楼楚馆，又不知多少女子被逼良为娼，虽也有男子就范，到底是少数！世间一切，哪个不被男子牢牢把持！无论高低贵贱，都是女子受欺压。”

　　楚云洲逐字逐句听到心里去，沉默片刻，终是开口道，“你方才所言未了之事，是什么？”

　　暮色已去，夜色初来。
　　河面桥头，一个身穿绫罗的老妇，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拜别司画仙子。
　　司画仙子挥挥手：“快去撷香阁，以寻亲之名，将那位若芙姑娘赎出来。她性子刚烈，迟了怕是要被那些人打死。”

　　三个人影迎着半轮新月，朝着华灯初上的街市，匆匆而去了。
　　司画仙子朝着楚云洲，郑重地施了一礼，“多谢楚司刑体谅。”
　　“不用。”楚云洲说罢，转头望河面。

　　公务之外，楚云洲并不善于和人应付言语。
　　无奈司画仙子得了他的法外开恩，意外之余，不免多说几句：“我本不指望楚司刑给这个恩典。都说雷部楚云洲杀人不眨眼，比鬼头刀还利，今我所见，楚司刑不失通情达理。”

　　这是褒奖之言，楚云洲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回了个“哦”了事。
　　此时司画仙子站在他左侧，瞧着他这一侧面无瑕疵，再看看头上弯月如钩，忽然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后两句倒是忘了，楚司刑可还记得？”

　　楚云洲愣了愣，略一回想，接道：“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司画仙子现出了然之色，“诗经里《月出》这一篇，并不算妇孺皆知，可见楚司刑从前是个读书人。难怪举手投足间，偶有书卷气。”

　　楚云洲这才明白对方方才是试探。
　　也对，司画仙子可是以才成仙，又怎会连一篇诗经都记不住。

　　楚云洲回避道：“都是往事。”
　　“不错，前尘俱往矣。 ”司画仙子喃喃道，“刚成仙那会儿，还能梦见些故人往事。如今竟是连梦都没了，神仙做久了，有时会想起做人之时，一生倥偬不失滋味。只可惜这世道厚此薄彼，是我生前好命，竟不知世间还有多数女子在受苦。”

　　楚云洲只顾听她说，不知从哪一句开始，袖中竟又开始震天动地起来。
　　还不待去捂，青灯蓦然喊道：“楚云洲！她会做梦！放我出去，我要问她！”

　　司画仙子正沉思感怀，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惊了一跳，忙往楚云洲这里看来，“谁？”
　　楚云洲道：“没谁。”
　　随即冷脸拍了袖子道：“白日答应我什么？”

　　青灯悻悻道：“我不闹便是，可你和这个什么仙子说得开心，哼！也不让本大帝问一问！”
　　楚云洲道：“不必出来，就这样问。”

　　青灯便扯着高腔问：“那个仙子，你会做梦吗？”
　　司画仙子惊愕望着楚云洲，后者对她点了头，她才道：“这是自然，谁不会做梦？”

　　“我就不会！”青灯叫道：“我问你，你怎么做梦的！”
　　司画仙子答道：“梦是睡眠所产之物，人所见所闻所感所想，均会映入梦中。梦境千变万化，能看到一切，只是皆为虚幻。”

　　青灯如同被震住，半晌才道：“这么厉害，我这就睡！本大帝定要做个梦出来。”
　　然后，如同死了一半，再不发声。

　　司画仙子面上疑惑与错愕交替，“楚司刑，这是何物？”
　　楚云洲直截了当道：“陶天君托付之物，不便细说。”

　　在凡人那头说是妖怪，在神仙这里说是陶天君给的，两方都好应对。
　　果然司画仙子点点头，正待再开口，却忽然变了脸色，掐了掐手指，惊道：“不好！”

　　楚云洲不知是哪里不好，欲待问她，却听得半空里有个声音道：“楚司刑原来拿住了司画仙子，那便妥当了，人赃俱获。”
　　话音未落，贪狼星君和值日功曹从天而降。

　　贪狼星君手里还拈着几张碎片，往司画仙子面前一扔，散得如同枯叶飞落。
　　“这是司画仙子的杰作吧？都被楚司刑拿了，你还想支使这纸片傀儡，在凡间搅出什么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