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青灯》治病神仙水

23、画仙（四）

　　人死而不腐，久之则化为僵尸。
　　其原因并不单一，尸身或被邪气冲撞，或遗留残魂，或生前修炼不当等皆有可能。

　　楚云洲经历有限，对于这等怪物，只是有所耳闻，今日还是头一回亲自领教。
　　好在她还不成气候，轻而易举就能擒获。

　　村长率领一众村民，对这位慷慨援手的神仙谢了又谢。
　　楚云洲将僵尸扔在院落一角，使了个术法让其动弹不得，并没有痛下杀手。
　　他把村长叫来询问：“可知她是谁？”

　　那僵尸凶狠，犹自对着虚空龇牙咧嘴。
　　村长不敢近前，只敢远远观望，“前两日她都是夜里来的，看不真切，如今瞧着她模样，倒还有些熟悉……像是村南头的李大娘……”
　　“咋可能？我老娘都死了好几十年了！”一个老者立刻否认。

　　村长把他往前推推：“你这老眼昏花的，再仔细瞧瞧。”
　　老者揉了揉眼睛，绕到另一边的树后面，探头看了一会儿，终于变了脸色：“这可真是……”

　　他哭起来，要往僵尸身上扑：“我这苦命的娘啊！”
　　众人忙把他拉开，好说歹说才劝住。

　　楚云洲倒是毫不意外，若这尸体是自然变化的僵尸，几十年已经算是快的了。
　　先前的大娘哭着扑倒在他脚下：“神仙爷爷，救救我云妮儿吧，我和老伴老来得女，她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了了！”
　　村长也过来作揖：“敢问神仙爷爷，这到底是咋回事？云妮儿还能救吗？”

　　楚云洲一手一个，将二人扶起来，只是反问村长：“村里可有新死之人？”
　　若没有，就得另想办法。
　　村长连声道：“有！有！郑老汉一大早咽气了！”

　　楚云洲指了指原地乱吼的僵尸：“可是与她有关？”
　　“那没关系。”村长道，“他肺痨多年，是病死的。这一走，便不用再受苦了。”
　　楚云洲点点头，既然算是寿终正寝，那便好办了。

　　楚云洲立时让村长引路，一群人殷勤地跟在他身后，乌泱泱地跑去郑老汉家。
　　到地方一瞧，人刚凉透，脸上还未出现死尸独有的衰败之色。
　　楚云洲心里便有了主意，“你等都回避，我一人在此。”

　　村长哪敢不从，当下好说歹说，劝郑老汉的亲属离开灵堂，先到自己家里暂避。
　　这一户别无旁人，楚云洲把院门、各个屋门全部敞开，自己躲在内室听动静。

　　等到日头西垂，暮色四合，凉意渐渐拢上来。
　　院里的葡萄架下，影影绰绰有一黑一白两个戴高帽的人影，顶着树荫匆匆而来。

　　他们进屋一看，四下无人，顿时面面相觑。

　　“老白，这家忒蹊跷，为何没人守灵啊？”
　　“不管它，干活要紧。”
　　穿白的人一甩手里的令牌，示意动手。穿黑者毫不犹豫地上前，把一条银晃晃的锁链往尸体头上一套，再拎起来时，那郑老汉的魂魄便被锁链套在了里头。

　　他二人着实熟练，顷刻之间便办妥一切，预备出屋。
　　冷不丁地，门口多了个黑衣人，挡住他们的去路。
　　楚云洲拱手道：“雷部，楚云洲，见过黑白无常。”

　　自打楚云洲吩咐回避，村长便严令全村人不得靠近郑老汉家。
　　哪怕是儿子儿媳从外头卖菜回家，要从此经过，他也是让孙子及时过去拦了绕道走。

　　其余都算妥当，村长唯独没想到，自家的孙子正是泼皮年纪。
　　他把自己爹娘送回家，自己却一溜烟跑到郑老汉家的院门口。

　　因里面有死人，他不敢轻举妄动，从大开的院门悄悄进去，溜着墙根靠近堂屋。
　　但他越靠近越疑惑。
　　里面分明只有楚云洲一个活人，可听上去，竟有三个人在说话。

　　一个声音十分陌生：“唉，阴司的人手也是紧缺啊，我和老白都累得伤了元气。何况人死了不咽气，留下那一丝儿残魄，原是不影响投胎的，我们一时察觉不到，还望楚司刑体谅啊。”
　　另一个声音也十分陌生：“楚司刑勿怪，我和老黑这便去收了残魄，解救被咬的村民。”
　　只有楚云洲那又闷又缓的声音，他颇为熟悉。“劳烦黑白无常，淮源城隍处有个残缺猫魂，也请妥善安置。”

　　“小事一桩，我两个办完这里，即刻便去淮源。”
　　“还望石桥村的事，楚司刑不要声张……嗯？外面有人！”
　　这二人正说着话，突然拿鼻子嗅了嗅，居然立时察觉到了门外的异样。

　　村长的孙子还在惊讶于“黑白无常”的称谓，猝不及防地暴露了行迹。
　　他心里暗道“不好”，两条腿却挪不动。

　　转瞬之间，一个黑色身影出现在面前，他只隐约瞧见对方单薄眼皮上的长疤痕。
　　也不知对方做了什么，他眼前猛然一黑，竟是人事不知。

　　楚云洲扶住睡着的少年，让他慢慢靠在葡萄架上。
　　黑白无常跟出来，见状有些无奈。
　　黑无常道：“也不知人间这些小子们在作什么，不见鬼时好奇，见了又害怕。”
　　白无常道：“好在及时发现，没把他吓死。”

　　对于凡人而言，黑白无常的确是面容可怖：脸色惨白，嘴唇血红，舌头还垂到胸口。
　　而他们的出现，也通常和死亡有关。
　　见着他们的人，不被吓死，也要去半条命。

　　这也是楚云洲及时放倒这少年的缘由。
　　老村长一心守护石桥村，他的孙子却出了事，未免太不公平。

　　楚云洲问黑白无常，“二位可知，僵尸为何不肯咽气？”
　　“还能为了什么。”黑无常摇摇头，“生前受气太多，咽不下去呗。这也不是个例，普天之下谁不受气？”
　　楚云洲沉默片刻，“……有道理。”

　　一夜之间，石桥村的僵尸之祸便烟消云散。
　　被僵尸咬伤的人不再发狂，身上余毒荡然无存，安安稳稳地躺回床上休养。
　　那只始作俑者的僵尸，也忽然间失去生机，成了一具真正的死尸，开始发臭腐烂。

　　村民们征得李大娘家人同意，将尸体就地焚化，以绝后患。
　　大家忙得热火朝天，脸上却是高高兴兴。
　　只有李大娘年迈的儿子，不知如何触景生情，跪在地上猛磕头，淌眼抹泪：“你命苦啊娘，不知从何处卖到这村里来，一辈子当牛做马，年轻时候被我爹打，老了又让儿媳虐待……我这做儿子的，不孝啊！”

　　哭声凄惨，呜呜咽咽地传入房中。
　　楚云洲微微侧耳，似乎在听。
　　村长有些尴尬，解释说：“李大娘死得早，我都记不清了，只知道她让儿媳赶出家门，大雪天冻死在外头。不过她那儿媳不好过，前些年也饿死了。”

　　楚云洲疑问：“饿死？”
　　村长叹了口气：“屋檐滴水辈辈照，李大娘的孙媳有样学样。那儿媳如何待婆婆，孙媳也便如何待她。”
　　楚云洲沉吟道：“未必。”

　　村长愣了愣，忙道：“我说的不对吗？那……神仙爷爷请指点！”
　　“谈不上指点。”楚云洲淡淡道，“只是蹊跷，这家男子何在。”
　　“这……”村长语塞，有些为难，“女人堆里的事，大老爷们掺和什么。媳妇不听话，敢打的打一顿就好了。不敢打的，就只能怪家门不幸，娶了个恶媳妇。”

　　楚云洲不再多言。
　　他在天界待得久了，再理会人间的男女尊卑之论，竟有不适之感。
　　但他一时说不清楚，究竟是何处不适。

　　也不知司画仙子引他到这里来，究竟是何目的。
　　如今，他也该离开了。

　　忽然，袖子里再次翻江倒海。
　　村民们已经见识过青灯，楚云洲也就没必要再避讳。

　　他把青灯取出来，青灯开口就问：“媳妇是什么？”
　　“呃这……”村长小心地看了一眼楚云洲，回青灯道：“男人女人成亲以后，女人就是男人的媳妇。”

　　青灯低头想了想，忽然高兴起来，竟是笑起来，一张脸比他燃出的火光还灿烂。
　　他对楚云洲道：“楚云洲你听着，我和你成亲，你来做媳妇！”

　　楚云洲眉心一抽。
　　村长似是被自己口水呛着了，猛咳几声，连连摆手：“使不得！你是男的，楚司刑也是男的，男人不能娶男人啊！”

　　楚云洲声音沉了十分，问青灯：“何出此言？”
　　青灯像是寻到了好办法，得意地在火光中微抬下巴，“他不是说，媳妇不听话，打了就好了，可见媳妇就是该打的！楚云洲，我要打你，我要你听我的话！”

　　楚云洲把青灯重重放在桌上，“无耻之论！”
　　村长只知楚云洲不苟言笑，却未见过他发怒，当下便跪在地上，扪心而论：“神仙爷爷息怒，我不是这意思，庄稼人都是大老粗，不知道疼媳妇，祖祖辈辈大多是这么过来的……可我没打过媳妇，我老伴在的时候，我还给她做饭洗脚！仔细想来，媳妇不是该打的，媳妇是该疼的！”

　　吵吵嚷嚷的，床上躺着的少年蓦然醒了。
　　他揉揉眼，起身一瞧，“爷爷，你咋又跪下了。”

　　楚云洲无言地把村长扶起来。他本是驳斥青灯，却无意迁怒村长。
　　青灯还在朝村长喧哗：“不打怎么疼？打了才会疼！你说的那是什么，让人听不明白，真是痴人说梦！”

　　它学会了一句“痴人说梦”，只当是骂人的狠话，到处使用。
　　村长的孙子听见爷爷被这么斥责，立时不大高兴，指着青灯用更大的嗓门道：“还有脸说别人，你连梦是什么都不知道，你才是痴人说梦，你会做梦么你这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