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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泽泷新帝 ...

  •   湖面平静,一尾渔船划破流水,在浩淼烟波中若隐若现。几只鸿雁哀鸣而过,灰白的羽翼不时掩没在阴霾的天空。

      上了年纪的渔夫撒着网,不时抬头看看阴沉得快要压了顶的天。等网没入湖底后,他搓搓手,大口大口呵着白气。

      船篷被掀开,一个身着红棉短袄的水灵女童钻了出来,圆圆的大眼睛好奇地往四周瞧。

      渔夫看见她,龟裂的脸上裂开一个堆满皱纹的笑:“外头冷,娃子莫冻着哟!”

      女童扶着船舷,视线顺着水面向湖心移去,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她蓦地瞪圆了眼睛,微微张开嘴,喊道:“仙仙,仙仙!”

      渔夫一把拎住激动得快要扑进水里的孙女,扯到身边来,见她还在不停地动弹,就伸出粗糙的手指敲敲她脑门,吓道:“再动就叫山贼把你捉去当小媳妇!”

      女童害怕地缩缩脖子,灵动的眼睛立刻蕴上一层薄薄的水雾,鼻子一抽一抽,仍旧瓮声瓮气道:“仙仙,仙仙……”

      渔夫轻轻叹口气,目光落在了湖中心那座傲然独立的小亭上。

      若是在夏季晨光熹微之时,湖上浓雾四起,文人雅士们高冠博带,衣衫随江风飘舞,再加上丝竹管弦,把酒吟诗,当真有几分误入仙境的滋味。

      渔夫眼神不太好,如今,水面无雾,却也只瞧得上头有两个模糊的影子,一人素白衣裳,另一人红衣似血,再多的,就看不清了。可奇的是,不知为何,渔夫光是看这两人的背影,觉得更像是误入尘世的神仙。

      突然,渔夫鼻头一凉,就见孙女指着他鼻子笑道:“雪儿,雪儿!”

      渔夫下意识抬手,一抹,一小片雪花在手中慢慢化成冰水,从指缝中流出。

      他抬头,无数的白点零零散散地落下,最后遮蔽了天地,四周除了女童咯咯的笑声,就是一片死寂茫茫。

      渔夫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望着无边无尽的大雪,喃喃道:“九月大雪,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啊……”

      很快,长安城就被掩埋在一片素白中。

      ·

      嘉典四十五年,嘉典帝崩,年六十七。其生前宫嫔万千,子嗣众多,未能及时立储。千秋后,皇位空悬,争夺不断。诸侯闻此,招兵买马以壮自身,皇子间厮杀不断无法顾及,朝堂更是风云涌动,人人自危。

      三月后,最有资格夺取皇位的宣王暴毙府中,年仅十六的九王容清趁势而起,在以丞相林微为首的一干大臣拥护下,黄袍加身,登基为帝,封号泽泷。

      泽泷元年,新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镇压叛乱的诸侯,以叛国、乱政、谋逆等十大不赦之罪,连斩十三位夺嫡失败的皇子,抄家流放大大小小近千的官员,牵连者更是不计其数。

      半月里,侩子手砍头的动作还比不上囚车轱辘驶来的速度,一车又一车的死囚被送往刑台,刀起头落,鲜血四溅,观看的百姓已从最初的震惊到现在的麻木,刑场被浓稠的鲜血覆盖,鹅毛大雪都无法掩住漫天腥味。流放的人一批批地被官兵押送出宣武门,长安一时间哀嚎遍野,白素不断,如同人间地狱。

      而这场皇位浩劫中,只有懦弱不堪的祁王和年纪最小的灵王险险避开,带着亲信逃回各自封地,此生无召不得再入长安。

      民间纷纷流传着“桀纣之主,身若桃李心如蝎”一说,但也只敢趁四下无人的时候自己瞎叨叨两句,谁也不敢在皇帝杀人杀成瘾的时候去触霉头,若被有心人听了,自己被处死算是轻的,连累一家老小才是大大的不值。

      普通百姓尚且谨言慎行,更别提处于风暴眼中的朝堂。众大臣战战兢兢,恨不得在皇帝面前夹着尾巴做人,就怕哪天一道抄家的圣旨从天而降,落到自己头上。

      ·

      日落西山,最后一丝光线被吞没的瞬间,万家灯火,骤然亮起,盏盏相接,似用朝霞涂抹,染红了长安半边天空。

      暖黄的大街上,夜宵点心摊子摆起,伴着四溢的飘香和卖力的吆喝声,逐渐热闹起来,驱散了开春的寒意。

      睡在大户人家门前的乞丐,运气好些,碰到个慈善人家,还可以得到一碗施舍的热粥和几文钱,运气差些,便被出门挂灯笼的家丁赶到冰冷腐臭的小巷子里。常年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们,此刻也约上几个年纪相仿的好友,丫鬟成群,香车宝马,出门嬉乐。

      街上来来往往穿梭的,大都是无权无势的布衣百姓,干完一天的活,想找个地方暂做歇息,工钱多的,成堆扎在酒楼里,几杯黄酒下肚,面红耳赤地争论哪家小娘们有多标致腰有多细,工钱少的,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上,一碗终了,残汤未剩,此顿,足矣!

      被热闹围裹起来的地方,高高的宫墙拔地而起,环住长安的心脏之地,外界的喧嚣到这里就已止步不前,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冒犯。

      昂贵的琉璃灯、夜明珠、紫玉珊瑚比外面更早地争相亮起,看着美轮美奂奢华至极,却不带一丝温度,正如这宏大庄严的大明宫,虽美却无情。

      成千的禁军,十人一组,配有金甲雪刀,戒备森严地在整个皇宫巡逻。穿金戴银的宫女太监低头小跑,小心翼翼地说话行事。

      谁都没有心情欣赏这美如仙境的地方,这里,和高大宫墙相隔的外界比,胜了繁华,输了热闹,冷到极致。

      紫宸殿。

      鎏金铜炉正缓缓吐着烟雾,淡化了高位者的面容,衣袍上时隐时现的四爪金龙盘踞横卧,威压尽显。

      平滑而泛着淡淡光泽的锦布被铺在龙案正中央,重实的镇纸轻轻抹平了上面的皱痕,压在锦布一角。

      皇帝右手微抬,掌中执笔,明黄宽大的袖摆拂过,吸饱浓墨的柔软笔尖在布上留下一串水墨痕迹。

      龙案右侧,一位面留短髯的花甲老人正襟危坐,双目紧闭。星白的双鬓梳理整齐,额上深皱透着一股沧桑之感,双颊干瘪凹陷,嘴角下撇,眉头微皱,显然是久居高位发号施令之人,不怒自威,但这份威严在皇帝面前已然收敛了大半。

      “已经被送走了么?”年轻的皇帝仍在低头认真写字,语气轻松平常,就像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林微闻言,缓缓睁开略显浑浊而不失精锐的眼,干瘦的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颤巍巍想撑着自己站起来回话,却牵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皇帝听见咳嗽,抬头,就看见林微的动作,不由皱眉,语气颇为无奈:“朕都说了多少遍,爱卿身子不好,有什么话坐着说便可,就算是大不敬之言,朕也可赦你无罪!”

      “谢皇上。”林微听着皇帝不加掩饰的关怀之语,心中微动,带着雪点的眉头稍微舒展,嘴角也多了些弧度。

      只是想到将要禀报之事,不由又拉平:“回皇上的话,皇上所找之物,薛明辉半月前就已交由亲信快马加鞭送到西北军营,此时,恐怕已在他的心腹袁宸手中。”

      皇帝并没有立刻接话,只是稍稍坐直身子,用笔尖沾沾玉砚里浓稠的乌墨,继续着笔余下的一半时,才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西北?他想干什么,造反吗?”

      对于所有皇帝都异常敏感的字眼,就这么被皇帝轻而易举地说出来,惊得林微出了一身冷汗。

      “皇上息怒……”虽然从皇帝语气里并没有听出半分生气的意思,但林微伴君多年,清楚地知道,没有哪个皇帝,对于自己的臣子可能会反自己的事无动于衷,往往面上越是平静,心中的怒气就越大。

      只等着那最后一根稻草,便可血洗千里,屠尽万人。

      林微:“臣看来,薛明辉此举,恐怕另有所图。”

      皇帝挑挑眉,兴味盎然:“此话怎讲?”

      林微起疑,他不相信皇帝连那么浅显的事都看不出来,那现在,皇帝是在戏弄自己玩,还是在借着薛明辉的事来敲打自己,若是前者,就说明此事在皇帝眼里并不是十万火急,但若是后者,皇帝难道是对他也存了疑心吗?

      想到此,林微打了个寒噤。

      “爱卿怎得不说话?”皇帝偏过头微微一哂,语气和蔼可亲。

      林微一惊,才发现自己竟在御前失了态。

      还未等他说话,皇帝便慢悠悠道:“丞相乃国之栋梁,对我大雍殚精竭虑,鞠躬尽瘁,这一切,朕都看在眼里。况且,若无丞相当年的雪中送炭之情,朕今天又怎能坐到这个位置,恐怕早已成那刀下一缕残魂。这朝中上下,看似对朕毕恭毕敬,顺从听服,但私底下暗藏鬼胎者,又岂在少数。朕现在,敢信的人不多,丞相恰是其一。”

      隔着四处弥漫的轻烟,皇帝袍前的金龙怒目圆睁,似乎下一刻便要腾空而起,呼风唤雨。

      林微看不清皇帝的表情,亦不知皇帝的想法,但任哪一个想有所作为的臣子,听见皇帝这番言语,都不可能不有所触动。若说林微之前是出于个人利益才把皇帝推上皇位,那此时此刻,他心中也多了些动容。

      林微:“臣定当不负皇上厚爱!”

      君臣心防已卸大半,谈起话便快很多。

      林微:“皇上,世人皆知,薛明辉自诩忠君,若西北有变,以致战火肆虐生灵涂炭,他薛明辉首当其冲受到天下百姓的指责。臣以为,名不正言不顺,他是不会糊涂到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拥兵造反。”

      皇帝轻笑了一声,曲起没有握笔的那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龙案,面上笼着一层淡烟,看不清神情。

      “忠君是真,可他忠的是'君',不是朕!他就算没有那个心思,你敢保证他身边那些人没有吗?那些人巴不得薛明辉早日反朕,好取而代之。况且他如果真的忠君护国,会把那东西送到西北?就是看准了朕不能轻易动他。”

      林微默然,叹口气,朝皇帝的方向拱拱手:“是老臣无能,不能替皇上分忧。”

      皇帝无所谓地摆摆手:“与卿无关,林相不必自责。不过……”皇帝危险地眯眯眼,随即,勾唇笑了。

      朕要不了他的命,难道还不能从他旁边的人下手吗?

      皇帝偏头想了会,漫不经心道:“薛明辉是不是有一个年纪不大的独子?”

      林微一愣,但他可是三朝元老,文官之首,早就活成了精,听音辨弦的功夫了得,很快反应过来皇帝话中之意,暗赞一声厉害,边笑边捋捋自己那飘然的长须,眉间皱纹都堆到一起。

      “是,还未来得及送往军中锻炼,听说此子天资聪慧,龙章凤姿,深得薛家遗风,但,再聪明也不过十二岁,正是年少冲动的时候。”

      皇帝轻笑:“那就好办多了。”

      皇帝写完最后一个字,把笔搁在旁边,拿出一个沉重的东西,往锦布上轻轻一压。

      放虎归山,终成大祸。他势必要把薛家这棵百年大树连根拔起!

      “陈平。”皇帝声音不大,但在外面细细注意里面动静的人还是能听见。话音刚落,一个白面无须,身体略微臃肿的太监就推开门,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给皇帝磕头,圆脸上嵌着一双小眼睛,精光流露。

      “皇上有何吩咐?”

      皇帝把手里的东西扔出去,险险地擦过正在燃烧的红烛,刮起一阵小风,烛焰向一边歪倒,扰散了如雾般的熏烟,露出藏在里面艳丽凌厉的面容和散乱搭在肩上的如瀑墨发,周身气息似是凝固,压得人喘不过气,更不敢抬头窥见天容。

      陈平只见一个明黄的东西迎面飞来,来不及思考,就已经抬起肥厚的双手稳稳接住,抱在怀里。

      他可不敢在皇帝面前把这东西摔了。

      皇帝神情淡淡:“明天一早,去薛家宣旨吧。”驱散的白雾聚拢,宛如实质,轻轻缠绕在皇帝的指尖。

      陈平跟在皇帝身边伺候多年,对朝中局势看得比谁都清楚,知道皇帝要对薛家下手了。应了一声“是”,就小心翼翼地捧着圣旨缓缓退下。

      从进门就看见皇帝在写字的林微摆手,轻叹:“皇上早就想好如何处置薛家,刚才又何必来吓唬臣。”虽是这样说,可语气里却没有一丝怨念。

      容清负手而立,殷红的薄唇带笑,黝黑平静犹如寒潭的眸子也弯起来,天生一副薄情面相。

      终于露出符合他这个年纪的纯净笑容,如同宝珠拭尘,重新爆发出耀眼的光芒,紫宸殿瞬间鲜活灵动起来。

      容清莞尔:“林相莫恼,朕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林微面上陪笑,心中却暗想:陛下的玩笑差点玩到君臣离心,天下大乱。

      接着,林微低头细细思忖,还是有些不放心:“皇上可知,这打蛇若没打到三寸,那恶蛇可是会回头反咬打蛇之人。”

      容清垂下眸子,眼睛里阴晴不定,再抬起头时已是毫无波澜,平静得如古井深水。

      “林相放心,朕打的地方,可比三寸有用得多,虽不能一招致死,但却能让那巨蛇乖巧如同被驯服,不敢再兴风作浪。”

      林微叹笑:“既然如此,那老臣便安心了。”

      门外,陈平缓缓打开了圣旨,一目十行,匆匆看了上面墨迹未干的字和最后面那个鲜红的方印,

      旁边的小黄门眼尖,见陈平出来,迅速上前,为他捶肩按摩,殷勤道:“公公真是辛苦了,这么晚还要去宣旨。不知又是哪个倒霉蛋,可否请公公告知一声,好让下面准备准备。”

      陈平掀掀眼皮,不动声色地把圣旨卷起来收到袖子里,抬起脚把小黄门踹倒,冷笑一声,斥道:“小兔崽子胡说什么!圣旨里的内容怎能轻易流露出去!你小子可要管好自己的嘴巴,说话之前要好好掂量掂量,不然,这脑袋就不用放在那里了!”

      小黄门也心知说错话,屁滚尿流爬起来,扑通一声跪下,不停磕头:“公公,小人说话都不经过脑子,该打该打,还请公公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这一次吧!”说着,还猛地往自己脸上扇巴掌。

      陈平皱眉,挥手让他停下:“知道错就好,再有下次,绝不轻饶。行了,停下吧,你不嫌疼我还怕惊扰圣上呢。”

      “谢公公,谢公公。”小黄门给陈平又磕了几个头,匆匆退下,等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脸上惊慌失措一扫而空,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几圈,朝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陈平看着黑压压的天空,只见一颗星子落下,滑过苍穹,很快就隐于黑暗,再不见踪迹。

  • 作者有话要说:  暗黑系小说,为了满足作者恶趣味而开~~
    毫无逻辑可言的小说,欢迎各位看官入坑哟~
    如果实在忍受不了罗里吧嗦,可以点叉叉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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