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得石头归》柳参辰

2、石头不喜花香

　　话说回来，今夜凌祯桃花运着实不好，吃的玩的不少，可合眼缘的美人一个也无。许久后，他随松散的人流无意间来到这街市末端。由于灯火少了很多，这处显得格外昏沉，和前头的闹市仿佛不处一界。

　　只是这时，他蓦然发现身边的空气渐渐变冷，微微凉意传入体内。眼前好似晃过一白衣人影，丝丝道不出名来的清新气息擦过鼻间，沁入肺腑。虽不甘甜，却格外醒神，让他忍不住想再多闻闻。

　　凌祯急忙顺着那白影消散的方向追了段路，想一见这人。

　　会逢其适，隐在暗处的一条小巷突然传来轻微响声。

　　他上前几步，悄声飞上一旁的屋顶，从高处俯下身借着月光看向巷子里。

　　果真是先前的人影，凌祯凭着微弱的光亮这时才看清那人背对自己，一身素白衣衫，长发用玉簪挽起半披半束，轻薄半透的袖衫衬着他身形虽朦胧不清，却也仍知他身段姣好，丰神潇洒。

　　凌祯只觉自己心速比往常都要快些。今晚，这人他定是不放了。

　　正出神，却见那人右手运起功来，衣袖轻拂，手下缕缕仙气升起，缠绕于指尖——

　　他竟是仙？

　　珺引手中幻化出锁魂镜来，施法将角落缩起的神魂收入镜中，可半柱香已过，这魂却无一丝一毫流入镜中的迹象。

　　这才发现，锁魂镜竟然起不了作用。

　　那魂嘴里嘟囔着自己还未做完的面具，胸后插着一支纤长的匕首，双手边抽搐边不利索的在身前比划着做面具的动作。

　　珺引心下了然，上前正打算用镜子照射神魂，以他为媒介找到临死前那面未完成的人皮面具，看能否解开他心结时，那魂突然抬起头直视自己，裂开嘴巴笑道。

　　“小公子脸可真嫩。”

　　还未反应过来，那魂已伸出右手猛地挠向他的面孔。

　　霎那间，身后传来声轻呼，珺引右肩被抓住身子往后一带，躲过了扑面而来裹着魔气的手，身边突然爆发出一阵浓郁的花香笼住自己。

　　顾不上是谁拉开的他，瞅准时机，施法将暴动的神魂抑制住，迫使他重归安静下来。

　　整件事不过才过去几秒。

　　珺引感受到身后有东西轻轻挨着自己，除了散发出的花香，便是挡不住的妖气。

　　他记得先前明明施过隐去身形的术法，怎还会有奇奇怪怪的东西跟过来？

　　他向前一步拉开两人距离，转身望去——

　　哦，原来不是个东西，是花妖。

　　还很香。

　　珺引抬眸见那人啥也不说不做，仅是目不转睛看着自己，他错开目光，遂道了声谢。

　　然后，二人就这么尴尬的站了有一会……不对，旁边还有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做面具的第三人。

　　“有事？”最后还是珺引先开了口，他倒不是觉得尴尬，只是想快些带神魂回去，毕竟这种事情是仙家秘法，给妖看见了总归不太好。

　　“刚刚我救了仙君一命，难道就只是道声谢？那仙君的命……未免也太不值了吧？”凌祯收回神，暗叹这仙长得还真对自己胃口，气质虽清冷却不凌厉，双眸清然，声音也是种温和的调调……还有，先前在巷子外闻到的清爽味果然是他身上散发出的。

　　这人跟块玉一样，让他想紧紧篡在手里。

　　凌祯的心又跳快许多，明明以往也有过许多看着顺眼而共度春宵的人，却无一人如面前这白衣仙君般，叫他不住紧张。

　　“那你要我怎么报恩？”珺引再次目光直视他问道，完全没注意见凌祯不太对劲的目光。

　　他想要面前这位仙君怎么报恩？凌祯心底有些想笑，仙君知道了他的想法怕是会不理他吧。

　　珺引就在那看他沉默半天，啥也没吐出来，倒是花香味越来越浓郁，鼻子微动，心下不喜。

　　在这两人一个乱想一个正经时，正打磨人皮面具的第三者——神魂不甘寂寞的突然大吼大闹起来，身上的魔气越发明显。

　　第一次，珺引感受到一种名为‘不耐烦’的情绪漫上心头。

　　没再等那个花妖答复，他左手运法制住神魂，右手掌镜照射在他半透明的身上。顿时，锁魂镜中冒出许多仙气，形成一道细线与不知是何处的远方接连而起。

　　线的另一端应该就是神魂那面具的藏处了。

　　这方法珺引也只是抱着一试的态度，毕竟早都过去几千年，人皮面具极有可能毁在各朝各代的战乱中，不过现在看来这面具应当是还未完全消损，是有迹可循的。

　　珺引望着这根伸向远方的线，对身后那人冷言道:“你若把刚刚所见到的说出去，我便将你带回九重天判罪。”

　　“是，仙君尽管放心。”凌祯笑着回应道，瞧这仙君有些不耐，便稍微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恭恭敬敬拱手做礼，让仙君不至于越来越厌烦他。

　　曾听闻神仙都颇为正经，以前他是不信的，毕竟在人间游玩时也见过不少流连花丛的神仙，而如今看来……还真是有如他这般道貌岸然的神仙。

　　然，珺引并不是如他所想的一本正经样。

　　只因真身是块常年独处山顶上的石头，不是人，所以才对外界一切事物感知上比人类慢了不只半拍——可凌祯不知情，他一个比珺引年纪还小的花妖，怎会看破神仙真身？也就只是借着在人界积攒的阅历来看待眼前这位仙君。

　　“在下经常游学人间，知道这不少地方，了解过不少见闻。我愿随仙君一同，若仙君有不解之处，问我自然方便许多。”凌祯诚心道。

　　珺引缄默片刻，遂点头允了。

　　这妖身上并无邪气，想来不会做什么坏事，跟着也无妨。更何况他对凡间无一点了解。原是石头时，终日待在山顶不见一人，成仙后只一次下凡历劫来过人界外，就再没来过，甚至连那唯一一次下凡的经历他也全然记不得了。

　　活了六千多年，除却九重天，哪也没去过。

　　事不宜迟，珺引使仙法变出锁链绑起神魂后，带着他，三人沿锁魂镜的仙线一路飞去。

　　“这处……”

　　二人带着一魂来至一面高墙前停下脚步，凌祯上前瞅了眼道:“仙君，这是宫墙，镜子指引之处应该就是皇宫内部。”

　　“人界皇帝便住里面？”

　　“自然，据我所知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住这二，虽朝代几经更迭，可皇城除了翻修外从未迁移过。”

　　“原来如此。”珺引颔首，向前轻轻飞起落于宫墙上，扫望几眼淹没于黑夜中的皇宫道，“确是闳敞轩昂，与闹市相比果然大有不同。”

　　“只是厌气太重，若非有皇帝阳气镇着，恐有妖魔多生事端。”

　　正打算下去的珺引看见些黑影朝这缓缓走来，忽的身形一顿，疑惑道： “那边怎有几个人……”

　　凌祯一听，猜是宫内守夜巡逻的侍卫来了，压低嗓音连忙道，“仙君快些下来，那应当是皇宫里巡逻的侍卫。”

　　“什么？”

　　由于珺引站在墙上离凌祯太远，并没有听得很清楚，他回过头目光疑惑的看向下面的凌祯。

　　“仙君你——”凌祯说着突然戛然而止，珺引看着他突然没了声正有些纳闷，只见那人也跟着飞了上来，伸手轻环腰身，衣衫轻动，将自己从墙上带进宫内，找到处假山后面躲起，刚好挡住了看见人影搜寻而来的侍卫。

　　“仙君怎不施个术法，若侍卫搜过来发现我们怎办？”凌祯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看着咫尺间就能触到的耳垂，不禁呼吸更重，将人搂的越发紧密，刻意让二人贴在一起。

　　可珺引却悟不出这么暧昧的姿势，他只觉得这花妖说的有理，于是右手随意比划几下，将二人隐去身形。

　　“松开。”

　　比起之前在巷子里的花香，现在闻着感觉浓了好几倍，缠绕在鼻边特别甜腻，珺引后退开几步这才好受些。

　　凌祯默默收回手，脑里全是刚刚手贴在他后腰处的轻柔触感。

　　他们又走了会儿，终于来到那锁魂镜指引之处。

　　“藏宝阁……”珺引看着这阁楼上的牌匾念出声。

　　藏宝阁，顾名思义是皇帝用来搁放珍宝的楼阁，院外重兵把守，院内阁楼门口也有好几个侍卫，可对于他一界仙人来说却并无任何影响。

　　进到阁内，珺引解开神魂束缚，任他四处游走，寻着面具，待他忙完这边去看那花妖时，只见他早已动手打开了好几副被藏的好好的卷轴。

　　“能被皇帝留在宫中的花鸟画，果真不俗。”

　　凌祯虽是花妖，可颇爱作画，尤其是花鸟画，他这么一个静不住的性子，也不知怎么就喜欢画画。

　　未过多时，那神魂突然激动起来，嘴里发出零散的“啊，啊”声，朝一处隔间快步游荡过去，二人皆跟在后方看他下步动作。

　　这儿比起刚呆过的地方，脏乱不少，原本就破旧破损的诸多藏品杂乱无章的堆放在柜子中，一看就是些无关紧要的前朝旧宝。

　　珺引顺着神魂炙热的目光在藏品中一件一件翻找出予他看，凌祯见此自然也一同翻找。

　　动作间，一声“咔嗒”的东西坠地声，吸引了凌祯的注意——

　　是一幅画卷。

　　这不大的卷轴破得从外看来都不能称作是宝物了，依稀可瞧见里边已经旧黄的纸边。

　　鬼使神差的，他蹲下来拿起了画卷，轻轻打开来。

　　这幅画果真是破得不行，灰尘布满整张纸面，破损的地方大大小小十多处，一看便知是很久以前的古物。他再细细看去这幅画的内容……

　　只一眼，便怔住了。

　　虽褪色得厉害，但也瞧出画面中人身着锦衣玉袍，双手合拢坐在椅上；面容虽不太清楚却也看得见是好看的，只是似有深深愁绪留在眉间令人忽略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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