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从军行》君随缘

22、回忆

　　什么破绽？沈大寒将自己与公主殿下的对答经过反反复复想了几遍，都没有想出来什么问题，瞬间汗透重衣。
　　慕容羲的手掌一直放在她后颈，也不知道是不是打算随时扭断了她的脖子。
　　辆内狭窄，空气本就流通不畅，又近晌午，闷热无比，沈大寒自己都能感觉到汗珠儿从后颈发际流到慕容羲手掌上，可叹这位贵人毫无所觉，似乎把她当成了扶手。
　　车轮辚辚，车外的声音由安静变为喧闹，渐渐又转为寂静，驾车的老仆突然打了一个呼哨，便有门轴转动的声音，有人过来向那老仆道辛苦，似乎是又换了小厮牵着马向前走。再转过一重庭院，便停住了。
　　“居然还想不到，可真该杀。”慕容羲似笑非笑地推她下车，这才算是放过了她。
　　沈大寒觉得脸颊耳朵后颈俱是一模一样的火烫，逃命也似地下了车，见是一个幽静清凉的小院，院门口的匾额上题着“桐荫”二字。
　　门口立着两名美貌婢女，皆都是十七八岁，着青衣，梳双鬟，明眸皓齿，当是一对孪生姐妹，见着慕容羲便行礼称主人。
　　慕容羲点点头，道：“竹影带她去沐浴，兰影……算了，弄点吃的给她，安排她在这边沐浴吧。”
　　他所说的“她”自然是指沈大寒了，在场各位，包括被安排的沈大寒，负责伺候的婢女竹影兰影，甚至负责牵丫进来那个才九岁小厮，个个都如五雷轰顶。
　　慕容羲拾阶而上，依他性情自然是不会解释的，只是那竹影兰影都傻到连路都不会给他让的地步了，他这才叹道：“此女狡狯，她若借沐浴之际遁逃，就凭你们是看不住的。”
　　这个理由太勉强了好吗？
　　沈大寒只觉脑袋里云垂海立，雷鸣电闪，还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词句，突然见他在院门口驻足似笑非笑地回眸望着自己，身体不受控制的便跟随他。
　　此地想是慕容羲的诸多私宅之一，马车入内换小厮的地方是外院，此地大概就是主人休息的内宅。慕容羲自有女婢服侍盥洗更衣，沈大寒只能在外间枯坐等候发落，兰影弄了些点心小菜并栗米粥，虽说色香味俱全，她如鲠在喉，食不下咽。
　　稍顷粗使的婢女抬了水过来，还真就安排她在慕容羲所居的东厢沐浴，沈大寒木雕泥塑一般举止僵硬，满脑子想的是什么糟糕事情，也不用多述。
　　等她磨磨蹭蹭沐浴好出来，竹影侍立在门口，轻声笑道：“主人歇中觉呢，娘子也请到客……”
　　西厢那边突然一声咳嗽，竹影立即改了口，道：“原来主人醒了，请。”
　　沈大寒觉得脸上火烫，才沐浴过已经又是一身汗，这些人分别是把她当成了慕容羲的相好，所以对她待遇完全不对头。
　　这时节应该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啊。
　　沈大寒心里咆哮着，但是腿不听她的，这个身体早已在慕容羲的法力控制之下，纵然心里狂喊着危险，还是一步一步挪了进去。
　　室内冷香袭人，重重帘幕之内，慕容羲正在竹榻上高卧，旁边的金盘上放着一座一尺来高的冰山，兰影在旁掌扇为之取凉，她见沈大寒挪进来，拿手指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意思，悄悄过来将扇子塞在沈大寒手里，含笑退下。
　　长安城里不比终南山上凉爽，虽已入秋，似今天这般烈日，还是颇有些酷热难耐，但是普通人家此时还能用冰的可真不多，毕竟冰箱还要再晚上一千年才能发明出来，现在用的都是冬天储的冰。
　　沈大寒自然接手了兰影的活计，毕竟守在冰山旁边，自己的邪火也能消一消。
　　“想好了吗？”慕容羲不知是从来到尾就没有睡，还是听见有陌生人进来，渐渐醒了，突然问道。
　　沈大寒突然想起他说过，自己的话里有个“致命的破绽”，她这半天想的全是古代文学名著金什么梅之类的，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多说错多，她缄默不言，连挥扇的动作，也慢下来。
　　“怎么变哑巴了。”慕容羲的声音慵懒无比，似乎就带着勾魂的勾子，教人神魂颠倒，“再不说话，留着舌头也没什么旁的用处了吧。”
　　沈大寒苦笑，舌头当然有用的很，比如吃饭，还比如……不过老板要发飙，自然得立即乖巧，她道：“那侍卫并不是放我走，而是来杀我灭口的。只不过是因为将军还没有走，三公主殿下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以为将军会留我小命慢慢折磨。”
　　慕容羲无声轻笑，叹道：“本将心狠手辣的名声，就传播的那么广吗？”
　　沈大寒不敢应声，她也不敢抬头看慕容羲的表情，稍顷又道：“所以无论如何，还是要提防公主殿下杀我灭口。”
　　慕容羲应了一声，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还是又沉沉睡去，半晌没再说话，沈大寒晃着扇子，终于鼓起勇气望他一眼，却见慕容羲哪里睡了，在枕上侧首过来，两眸清炯炯，正望着自己。
　　沈大寒瞬间只想一头撞在那冰山上，伪装昏死顺便给自己降降温。
　　“有趣。”慕容羲拂衣起身，胳膊一探就按住她的后颈，将她抓过来。
　　这可难为了沈大寒，站着得弯腰，蹲着又不雅，只能半跪于地。慕容羲细细端详她的模样，叹道：“那天你在岛上做的事，可真是胆大包天。”
　　沈大寒瞬间判读出了这句话的意思，是试探，知道自己说错一句话，只怕真的会被这位扭断脖子，“我……为防敌人耳目是从岛西断崖坡上攀上去的，就听到了那句话不小心发出了声音，被敌人追捕，不慎从山坡上滑落，伤的也重，从头到尾只听到了一句话，如果是不是公主殿下……我自己死都不会说的。”
　　慕容羲叹道：“现在又打算把这个故事讲的更完整一点吗？那你不打算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一个广陵郡的府兵，为什么对诸葛神弩这么熟悉？”
　　沈大寒对这个问题是早拟过腹稿的，但还是要试探一下慕容羲的意思，“熟悉？诸葛神弩向来是近战神兵，我们□□营里也有改良版的，道理都差不多。”
　　“差太多了，制作方法、机括如何触发、如何上弦，射程远近，如何御敌，与你说的改良版天差地远。”慕容羲微笑道，“你直接提醒京兆府的捕头测试禇荫一案里的诸葛神弩，到底是愚蠢，还有意的呢？你现在说的话，本将一个字都不敢信。”
　　原来冯缜安排人测试诸葛神弩，最后的结论竟然是不可能。
　　这个发现连同沈大寒的诸多疑点，在沈大寒被神秘人放倒掳走之后，承影飞鸽传书回了讲武堂。
　　慕容羲连夜赶来，城门口便有三公主的人守着，传了口信命他到上清观，这才及时听到沈大寒信口胡诌，顺便也及时救下了她。
　　禇荫一案中，死者倒下的窗口，窗棂是向上打开支着的，从对面屋脊射箭，角度不对，无法射中禇荫的胸口——既便是摘了窗棂，刺入的角度也是由上往下，斜入心脏。
　　如果是从对面游廊上射过来，射程距离变短，诸葛神弩的威力足够射穿禇荫的尸体，而不仅是刺入胸口。
　　这等细节，不是熟悉诸葛神弩射程威力的人，多半是想不到的。冯缜办案多年，也未必是想不到这些疑点，只不过既然是大公主安排的疑犯，他又何必生事？就是能找出证据来，只怕没人给这个凌云申冤，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这次沈大寒奉龙将军命令随冯缜办案，既是龙将军的意思，是不是也代表随时可以上达天听？六皇子虽然传闻还在洛阳，真的错杀了他的侍卫，小孩不讲理时，会不会闹到皇帝跟前翻案？
　　所以看起来破绽百出的京兆府捕房各位大佬办的案子，突然精细起来也不足为奇。

　　沈大寒心道不信就对了，但是不信你又何必问？她只敢腹诽，不敢出言讽刺，态度特别端正，道：“我只是预感有蹊跷。”
　　这当然只是托词，慕容羲叹道：“去年那一役之后，我重伤脱力，昏迷高烧了好几天，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你帮我回忆回忆。”
　　沈大寒这次是真的打心底泛出了寒意，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战栗，“好巧，我也是重伤昏迷了好久，醒来都不记得什么了，公主殿下以命相胁，我只能编一篇谎话来搪塞她。”
　　慕容羲叹道：“好，提醒你……依你的轻功，不可能被那些贼人发现。”
　　这倒真是个要命的破绽，沈大寒虽然在公主殿下面前从视死如归到无奈说出真相都生动地表演过了，完全忘记了自己。
　　那个岛的山崖不算高，普通人攀上去略有难度，对于身有轻功根底的人并不算什么，更何况沈大寒这种自幼基础就打的极牢固的？
　　假如沈大寒只是个普通的府兵，遇事退缩害怕，听到那句话没有去救人，尚且说得过去。可她所体现出来的武功和能力，绝对不是己方有难袖手旁观甚至借故逃离的。
　　所以公主殿下如果真有心调查她，信她的谎话就得定她是见死不救她的心上人慕容羲，不信她谎话，只怕要借故把她打个半死再问到底是为什么。
　　封建皇权大过天，沈大寒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慎重思考一下未来的发展方向。毕竟就算是现代社会，得罪了大老板的千金，除了逃之夭夭之外，没有别的解决方案了。
　　沈大寒心中快速盘算，她还未开口，慕容羲又道：“后来，贼人的身份来历全都核对过，武功高低什么的，大家心里有数，换个思路编？”
　　沈大寒叹道：“其实是有一个神秘人……”
　　慕容羲放在她后颈的手掌原本就如山之重，此刻突然握紧了，似乎是在提醒她，命悬人手，说话小心。
　　到底该怎么说才更妥贴呢？
　　“其实……我还是记得一点的。”慕容羲微笑道，“就是想看你乖不乖。”
　　沈大寒只觉眼前一黑，又恨起自己身体素质太好，没有呕血三斗的基础条件，她执意不愿意说真话，无非是不知道慕容羲想不想听真话，试探到现在，好容易慕容给了一个台阶，她只能道：“我基本不记得了，要不您提个头，我帮您再回忆回忆？”
　　慕容羲微笑道：“要不然，就从你背上的旧伤开始回忆？”
　　沈大寒这次真的想要晕倒了，浑身上下都仿佛身处炼狱，灼痛难忍，她半晌才积攒起了力气，道：“将军，我真不记得了，听凭处置。”

作者有话说

　　今天打算把前文整理一遍错字，所以提前更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