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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番外1:惯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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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的管风琴沉肃而舒缓,应和着唱诗班孩童清澈无比的歌喉,暖色烛火微微曳动,好似那些彩绘玻璃窗上的神祇列位降临,正在温柔凝视世间。娜塔莎穿着黑色的优雅套装,坐在盛装出席的父母们之中,聆听那些穿着纯白衣衫的孩子们虔诚吟唱,他们看起来犹如天使一般,好似拥有这个世界上最为纯洁美好的灵魂。
骑士之徽静默,圣墓安详,在这个平安夜,所有的祝祷都无比神圣庄严,而那些萦绕在听众和他们孩子之间的血脉之爱,给雪夜烘出了令人沉醉的暖意。
说实话,她真不想离开这儿。
唱诗班第二排的一个金发男孩走了神,悄悄将目光移向座席,并在扫视中与她的视线相交。被陌生人抓包的羞赧让这孩子很快低下了头,蓝色的眼眸不安地眨了几下,如星星一样明亮干净。
让她没来由地想起一个熟人。
尽管这里如此温暖,但她仍然不得不在午夜钟声响起之前,离开这里,回到那寒冷的雪夜中。她从手提包中取出手套戴了,站起身,小心地从同排人面前走过,黑色礼帽上的纱饰将她的侧脸笼在阴影里,编造克制而魅惑的优雅。沿着侧边的回廊,她静静离开。
教堂门外,裹挟冰霜的风雪扑面而来,广场上两排高大冬青树和迎接圣诞的灿烁灯饰在一片席卷天地的素白中左右晃摇。女特工裹紧了身上的皮毛坎肩,独自穿过那庄严教堂前停放的各色豪华车辆,以及严阵以待的保镖们,以优雅的如常步伐,向着一片光线最昏暗的街道走去。平安夜的钟声余音袅袅,烟花升空洒下天地同辉的五彩光亮,在这明灭交织的色彩中,她踩着自己的影子,一步一步地远离繁闹,最终拐入黑色暗巷。不过尽管如此,她仍然从耳返中清晰听到身后那教堂中的所有声响——
她听得到在那雕满仁慈天使的教堂大门之内,骚动和惊呼声此起彼伏;
而方才还在幸福吟唱的那个金发蓝眸的男孩儿,正在撕心裂肺地哭喊“爸爸”,用他那天赐的美好嗓音。
当然,他的爸爸永远不可能再回答他了。
手提包中,方才作用于邻座男士的毒药针筒正在特制的密封袋中化为一摊灰烬。她取出这袋子,将之扬手丢进街边的垃圾箱中。
她是一个惯偷。
惯于在最美好、最温馨的时刻,以幸福快乐为掩护,偷取任务成功,以及这成功带予自己所有有形和无形的褒奖。
毕竟,人这种生物最懈怠的时候,往往是亲友尽欢的节日,慵懒温暖会让求生的紧绷之弦松驰,死神更容易隐藏在华灯重叠烁烁的光芒之中。
看天上荣光降下,救赎恩典降临四方。
目标清除,任务完成。
当乔装的美国队长走进觥筹交错的宴会厅的瞬间,黑寡妇仓皇低头,掩盖双眼中难以掩藏的震惊——身体反应先于一切,她首先下意识地躲避可能存在的摄像头和潜在窥视目光,而脑中已在飞速筛滤海量信息,评估这突如其来的偶遇。
复仇者联盟在机场之战后劈裂为二,她做了在外人看起来最愚蠢、最不可思议之事:从来都能够完美完成任务、在最准确的时机做出最准确判断的娜塔莎·罗曼诺夫特工,作为复仇者联盟代表签署《索科威亚协议》在先,却在关键时刻放走了美国队长和重要的恐怖分子巴基·巴恩斯,并且单方面与托尼·斯塔克为首的“管束派”决裂,只身离开了复仇者联盟基地。这种两不讨好伤人损己的选择,完全不像一名资深特工所为,倒像是一名磕了药的资深特工所为。以至于在其后一年多的时间中,不少公共媒体都在讨论和猜测,真正的罗曼诺夫特工是否早在神盾局被九头蛇渗入之时就已经身死,而只余一个蹩脚替身。
真是异想天开的笑话,不过部分地遮掩了复仇者联盟所遭遇的真正残酷而冰冷的现实。
——它已成为一面四分五裂的守护之盾。
这场“内战”彻底打乱了娜塔莎那看似简单无比的生活,而强迫她亲手剖开头脑中被掩埋的过往记忆,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思考自己到底在追求什么:一路走来,她发现自己似乎并非一个冷酷无比的刽子手。
当然也不再是一个忠诚而果决的执行者。
她得选择;甚至当这个世界不再能够给予她合适选项的时候,她得创造选项。即使这是作为一名特工的大忌。
她在欧洲各地已经游走半月,搜寻所有她所需要的信息。期间,她不是没有关注过史蒂夫的踪迹,她知道他得到黑豹的襄助,脱下蓝色制服,拿起暗色盾牌,在全世界扑灭危险的火种,她甚至知道十天前他在英国。
但她的确未曾想到,自己在欧洲的最后一站,竟然与他不谋而合。
娜塔莎几乎是在瞬间平复了心情,而后重新抬起头来,微垂视线将大厅重新筛了一遍。史蒂夫蓄起了胡子,穿着考究的西装,面无表情的样子像极了那些体面又肮脏的上流恶棍们。这让她几乎觉得自己认错了人。
不过,她当然不会认错。
如果是几年前,她应该一边截获路过香槟,一边通过耳返的通讯频道调侃他,嘿,绅士,你三点钟方向有位棕发美人,不如过去和她聊聊天?别像橡树先生似的杵在大厅中央。
而今日,通讯频道死寂,无人开口。
正在这时,改装过的珍珠耳环在耳垂上发出轻微震动,那讯号来自她的手机,而手机的联络号码,其实并没有几个人知道。
她看到他面无表情地将手机收起,提着银色手提箱,向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走去。
他发现她了。
她以余光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廊柱背后。
发送讯息的耳环似乎火烫地要命。
神盾局的外勤特工行动指南中有一条人尽皆知的惯例:当因为各种复杂因素,导致两名特工分别负责执行同一个计划时,执行权自动移交给最晚抵达现场者,而另一人无条件撤离。娜塔莎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盘中最后一口慕斯蛋糕吃了,饮尽残酒,转身向门口走去,坐上等待她的车辆,最后从坤包中拿出手机来。
果然是史蒂夫发来的讯息,他给了她一个酒店地址和房间号。
迟疑片刻后,她将之报给了司机。
这场突如其来的偶遇不是她想要的,她本应该不告而别。她珍惜史蒂夫,也珍惜托尼,她知道有些事可以转圜磨合,在游移和变动中维持微妙平衡、存续相连。但还有一些不能。
所以当她自己仍身处混沌时,她不应该与他同路。尽管美国队长曾为她指点迷途,但她不能依赖他永远为自己带领方向。有些事情,她必须独自面对。
只是,她的确有点儿想念她的伙伴。所以打个照面就走,他应该可以理解。
史蒂夫挑选酒店的水平真的不怎么样,毕竟是圣诞,他也没想着让自己住得更舒坦一点儿。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酒店套间,房中只有一只拉链旅行袋,旁边搭着一件款式熟悉的棕色皮衣。
它的主人曾经穿着它,在空天巨舰上与自己首次相见。那时的他虽然是神盾局中众口相传的“过时之人”,但甫一见面,她已能感觉到他浑身上下都在同那艘最新式战舰的脉搏同调。那种感觉很清晰地告诉她:他不属于过去,他就属于此时此刻。
娜塔莎关上门,靠着这件衣服坐了下来,面对着一扇巨大的玻璃窗户。
酒店坐落于高处,窗外是一片明烁灯火照耀全城。今天是圣诞,新年也将接踵而至,热烈繁闹的空气通过这些灯火扑面而来,冲刷冷硬夜色,在心上形成温暖海潮。
她是娴熟惯偷,习惯在明暗边界上行走,所有选择,只为在黑暗的庞大羽翼下偷取生存之火。当然,能够同时欣赏到这温暖图景一瞬,也是很好回报。
就这样坐了片刻,她的耳朵捕捉到走廊上的脚步声,有人站定门外,刷开了房门。
女特工的身形在毫秒之间便闪电般掠至门后,与此同时,门被打开了,并且她听到美国队长的声音:
“你不会在门后吧?我猜还有把枪?”
“不,只有这个,”她闪出身,冲他亮起指间银色小叉:“我替你吃了一快慕斯蛋糕,味道很不错。”
“那你可真幸运,”史蒂夫反手关上门,冲她笑道:“我快饿死了。”
他们在玄关处相对而立,以彼此都不太熟悉的形象。她的头发高高挽起,翡色开叉礼裙曳地,不知怎么勾画出的眼部妆容,以及少见的珍珠首饰,合力让女特工浑身上下张扬的明艳和锋利统统静伏下来,以至于他在宴会厅第一眼看到她时,仿若瞧到了美丽沙漏倾翻的另一端:
一位娴静优雅、平和安稳、远离一切颠沛动荡的名媛淑女。
好似这才是她本该有的样子。
不过事实是这位“淑女”其实仍旧与他的记忆毫无二致,她聪慧而敏锐,此刻将他上下打量,而后一本正经地评价:
“西装很好。”
记忆中,美国队长偏爱简单的T恤、夹克和格子衬衫,习惯摩托车甚于轿跑。当今夜她看到他穿着剪裁考究的西装走入宴会厅时,不禁生出一秒恍惚:
原来,离开战场的他,在人群中可以是那样耀眼的样子——所有的华灯璀璨、衣香鬓影和觥筹欢愉,都只能环绕于他身旁,变成苍白颜色,充作徒劳点缀。
不过这些也终究是精美绝伦的假象。
美国队长应该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追逐战,方才宴会厅中还体面佩戴的领结已经不知到何处去了,深色西装的肘部细看会发现一片擦痕,被发胶抓起的金发垂下一绺在额前,有点狼狈,但是她熟悉的他。
于是她笑了。
史蒂夫从那略带揶揄之色的神情中了然她在笑什么,因而也笑了。
然后伸臂拥抱了她。
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女特工浑身一僵。来自臂膀的片刻圈禁好像在空气中撑出一方截然不同的天地,在这方天地中,连心脏都舒适地忘记了跳动,紧绷的神经上拂过一阵引发微痒的清风,只有寒冷、火药和香皂三者纷杂缠绕的味道萦绕鼻端,她感到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背,低语在耳畔响起:
“好久不见。”
独自在寒夜中行走得久了,温暖会令人战栗。她几乎要阖上眼睛,沉湎于此。
她给过他这个。
彼时,他们在教堂中相对而立,在他面对意见无可调和的同伴,又失去生命中无比珍贵的联结之后,她绕过护佑之盾的所有坚硬刚强,给他安慰,让他知道他并非在这个陌生而新兴的世界中孑然一身。
她抬起胳臂,将手心贴上他的脊背,也轻轻拍了拍。
他们并非孑然一身。
美国队长显然不擅长在结束一个略显冲动的拥抱之后立刻开启别的话题,所以在她的注视下,他很没创意地补了一句:
“呃,还有……圣诞快乐。”
她莞尔一笑。
她知道他的所有话语其实都在方才这个拥抱之中,于是耸耸肩膀,配合着得寸进尺:
“所以有礼物吗?”
史蒂夫轻轻一歪头,挑了挑眉:“我叫了意面。”
她笑道:“别告诉我只有一份。”
“当然一份,”他脱下西装,继续他那过时又无聊的戏谑套路:“一人一份。”
餐盘搁在茶几上,而他们并排坐在地毯上,面对窗外灯火璀璨,像极了当年两人曾并排坐在复仇者训练基地的台阶上一边啃三明治一边看落日的时候。重逢的欣然缓缓沉底,他和她交换了这次行动共同目标的关键信息,然后她问他山姆和巴恩斯的去向,才得知冬兵选择了再次沉睡。
至于山姆——
“他对离开的战友肩负责任,每年圣诞节和新年的时候,他会去陪战友的父母。”
他解释道。
她了然点头。
这世间延伸出无数细密枝桠绞缠每一个人的命途,令他们有所牵绊,有所依恋,从而使其所作所为,皆有意义。但这意义往往无关乎对错,于是造化弄人,频生遗憾。于美国队长是这样,于钢铁侠是这样,于他们每个人,都是这样。
而最令人扼腕的则是,每个人都必须沿着自己选择的道路前行,其间的纵横交错的他人轨迹,往往是前行阻拦。
两人沉默片刻,彼此都意识到玩笑话和不咸不淡的问询已然消耗殆尽,而陈年伤口终于裸露,他们无法视之不见,而只能小心翼翼碰触,试图替对方尽力疗补。
“……我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史蒂夫说。
但其实从在大厅相遇的瞬间,他们已明白这是必然。看似置身局外的尼克·弗瑞虽然并没有试图强行黏合这分裂之盾,但他毕竟是他们单兵行动的重要信息源。
“我听说你离开了,我尝试联系过你,”史蒂夫的声音低了下去,他转头看向她,有些不确定道:“但你没有回应我,一开始我还以为你遇到了危险,直到从弗瑞那里得知你一切都好。所以我想——”
也许我不该逼迫你做出第二次选择。
璀璨灯光在美国队长诚挚的蓝色眼眸中跃动闪烁,像海平面上浮荡的光,干净得令人眩目。
那时在机场,当史蒂夫·罗杰斯用这样一双眼睛看着她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无法阻拦他。
因为她理解他做出这些选择的所有理由。
就像此刻,她也了然所有他没有说出的话。
“你不用困扰。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她对他道:“我也要寻找我自己应该走的路。”
鹰眼拥有家庭,那是他的一生至宝;美国队长拥有信念,为此他有足够勇毅对抗全世界。她从克林顿的同伴之谊中获取信任和爱人的力量,因与美国队长并行而使自己所作所为理所应当。靠近他们,如同靠近骄阳,偷取光亮温暖,劫夺生存意义,令自己不至于在选择时犹豫,在放弃时惶惑。
但这些,其实都不真正属于她。
她是惯偷,只是四两拨千斤地用最简单的方式,获得了生之意义。
但她不能永远这样。
她想要回到自己的源起之地,去寻找理应保存和珍视的所有牵绊。那是为人一生,所有意义生发的起点,娜塔莎·罗曼诺夫度过的每一天,都不应该被蛮横切割。
史蒂夫并不擅长察言观色,但他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读懂人心。黑寡妇从未在他面前表露过脆弱,即使是在最艰难的时候。但此刻不知怎么,他就是能从她的简单言辞中尝出涩然味道,这味道无关乎悲喜,却无比真实——她不是在言说“黑寡妇”,而正在同他谈自己,谈娜塔莎·罗曼诺夫。
“……所以你找到了吗?那条路。”
他问。
娜塔莎对上他关切视线,回以浅浅一笑:“我在努力。”
全城彻夜点亮的圣诞灯光将黑夜染出温暖橘色,透过卧室遮光窗帘,打出一道延伸极长极细的暖色光线,罩上并肩而坐的他们,将两人搭在膝盖上的手腕串联。
“今天晚上,你住这里吧。”
突然,史蒂夫开口挽留道。他在黑寡妇的愕然视线中返身拿过行李包,开始垂头翻找:
“特查拉的助手掩护我来的,所以包里有几件女生衣服,呃……我的意思是你不用担心明天还要穿这条不舒服的裙子——”
美国队长的过夜挽留,一定不会是大家通常所理解的“那种”意思。她想。所以只是瞬间瞠目,她很快调整表情,尽量正常了语气,笑着拒绝:
“开什么玩笑,今天可是平安夜,我订了最豪华的庄园酒店享受。”
她冲他眨眨眼:“和你相见是我圣诞假期前的最后一项任务,接下来,我要回去过节了。”
美国队长闻言一怔,不由停下手中动作。
——你是我的任务。
巴基也曾对自己这样说过。
——可我是你的朋友。
这是命运的无常捉弄,是上天以翻云覆雨手拨弄人生的残忍证明。一生很短,史蒂夫·罗杰斯却不得不反复经受。
凭什么呢?
说不清是一瞬的失落抑或难过,美国队长觉得自己花了很大气力,才对女特工扬起笑意。他看住她的双眼,坚持道:
“我只是想至少这一天,可以让你不必带着枪睡觉。”
一夜安眠,是我送你的圣诞礼物。
卧室门半开敞着,外间一隅亮着昏暗灯光,将长沙发一角的影子投在墙面上。史蒂夫睡了沙发,与她只有一墙之隔。她知道自己该珍惜这场在美国队长守护之下的绝对安眠,但她反而睡不着。
方才有那么片刻,史蒂夫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她觉得自己没有看错——几乎要令她越界。
她竟然想去亲吻他。
这太糟糕了。
她看着天花板,试着去感受他的呼吸。这间简单至极的酒店套间,将是她记忆中珍贵无比的温暖处所,能够令人沉溺。它很坚固,拥有世间最为强大和坚定的护佑,能让她卸去所有防备,让她变回那个还未踏入红房子的女孩,不必枕枪入睡,回归为娇弱易碎的花朵。
即使只有一夜。
这是她毕生难得的礼物。
黑寡妇在温暖的床铺中睁着双眼,她觉得自己甚至能够听到美国队长手腕上机械表针的细微走动。她在心中默默计数,站在美妙梦境的边缘处踌躇凝视,久久不敢再前行一步。
不能再沉湎在这种无意识的温柔里,那会让自己得寸进尺的。她想。
尽管她明明希望这一夜能够很长。
凌晨5点,夜色沉沉,天地静眠。女特工无声地滑出被褥,将搭在一旁的大衣裹在身上。
她的步伐像猫一样轻,踩在地毯上犹如一阵气流倏忽而过。
她走出卧室,看向入睡的史蒂夫。沙发不算宽,美国队长的睡相很好,只有半边脸侧着,沉没在暗影中。她不知道今晚是否是他颠沛流离许久以来的轻松一夜,她希望是。
但她不想与他当面告别。
因为这样的告别已经有很多次了。看着彼此背影,看着距离渐远,看着风和时间将彼此编织近不同的人生之网中。
她不喜欢。
娜塔莎不敢让视线驻留太久,她垂下头,转身走到门前,从发间摸出一枚细长的金属条,手法巧妙地抵住了金属锁,无声地打开了门。
与告别相比,她更喜欢期待重逢。
房门锁扣再度轻阖瞬间,史蒂夫睁开了眼睛。
自高远星野上卷来的夜风轻轻掀起遮光窗帘的一角,带来离别的清苦味道。玄关处的桌子上,一枚银色小叉闪着微弱的金属光亮,它压在一个巴掌大的素描本上,使之铺展了扉页。纸页上搁着一枚精巧的炭笔,上面还残留着些微香气。
有人用它留言,给予独处黑暗中的人一个承诺——
圣诞快乐,再会。
窗外,巨大的年轮正在缓缓滚过12月份的最后几页,将已发生过的一切碾为细碎四散的飞灰。在这广袤深邃而又永恒无尽的宇宙之中,唯有人心,能够一笔一划地留存过往、接续时光,并且因之令自己相信——
他们会再见的。
因为他们会拥有相同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