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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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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塔莎在黑暗中豁然睁眼。
梦境中,带着冰蓝色闪电的战斧仿佛承载着万千阿斯加德之魂,以雷霆之势削掉了灭霸的头颅,而那系于一发的千钧希望,也随之轰然坠落,化为齑粉。
如果当时自己能够快一步。
只要灭霸活着。
也许,还有挽回的机会。
可这永远只能成为当时在场的每个人的午夜梦魇,成为只能在独自舔舐伤口时才会自问内心的话语,而永不能宣之于口。
因为,那一刻,是复仇者联盟不得不承认的最终失败。
而代价,如山海之重,无论是谁,都无法背负。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
灭霸死后,她获得了漫长生命中最多的床上入眠时间,不必彻夜不睡完成任务,也不必将就在飞机、火车、邮轮或者无人的荒野中,宽大的床铺很好睡,她总能飞快入眠。
但却无法真正睡好哪怕一夜。
漆黑的房间中,唯一的光芒来自门缝处。联盟成员四散之后,居住在复仇者训练基地的人急剧减少,旧人寥寥,而剩下的,都被分驻各地,去守护大难不死的人们。所有灾难、意外事件和与之相关的信息,每天如潮水一般涌入基地的电脑终端,而她不敢轻易放过任何一条,以防岌岌可危的世界遭受更多打击。
所以在这一层复仇者们驻扎之地,最后竟然只剩下了史蒂夫和她两个人的房间仍在使用。
史蒂夫没有睡。
他们各自的房门环绕着一间共同的中厅。曾经,在这中厅里,雷神和罗德拼酒,史塔克和队长抬杠,猎鹰不得不总是居中调和,幻视一本正经地回应旺达的调情,鹰眼总会见缝插针地给自己拍照——他的宝贝女儿,哦,那已经永远消失的可爱的莱拉,最喜欢将黑寡妇的照片贴满房间。
还有班纳。他并不健谈,但他也喜欢坐在中厅,一边擦眼镜,一边感受那些热闹的空气。
娜塔莎打开了门,史蒂夫背对着她坐在长条沙发上,中厅淡淡的暖橘色灯光披在他的肩头,而肩胛处的阴影,却犹如两把刺穿身体的暗黑匕首。
“抱歉,我吵到你了。”
他说。他没有回头,却伸了胳膊,摁掉了桌上那播放声音十分之小的磁带唱片机。
她走了过去,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不,你没有。”
事实上,她甚至怀疑他听的那些乐曲,到底是从磁带机中传出,而是从他的回忆里。
桌上放着一个空玻璃杯,她闻到了淡淡的酒气。
她被那味道所刺,站了起来走向吧台:
“我只是有点饿……你要吃些什么吗?”
该死,他喝了酒。
她的眼神飞速扫过吧台旁的酒柜,拿出了盘子和三明治。
“谢谢,和你一样。”
他说。
美国队长极少喝酒,那不仅来自他的自律,还来自他的性格,吧台旁豪饮的人群中总是没有他,那一星半点的浅尝辄止,往往只源于某些众人尽欢的愉悦时刻。
娜塔莎的脑海中,闪过索尔醉醺醺地扛着行李包从这里离开的场景。
天啊。
她将叠放煎蛋和西红柿的三明治一切为二,刀刃划过瓷盘,在极静之夜带出尖锐的摩擦声。
没有任务时,史蒂夫接过了山姆的工作,去帮助那些骤失所爱的人们。他们坐在一起,分享心情,治愈伤口,他聆听那些想要坚强、并从悲痛回忆中努力逃离的凡人挣扎,安慰他们,鼓舞他们,让他们得以宁静。
美国队长是利剑,是盾牌,是支柱。
但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她将盛着一半三明治的盘子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然后在盘子旁边坐了下来,面对他:
“你在听什么?”
美国队长的视线落在一个很空茫的地方,直到娜塔莎用身体挡住了它。他抬起眼,看向自己的同伴,直视对方那明亮且极易洞悉一切的眼眸:
“……一些老歌……你知道的,我比较过时。”
他们交换了一个很浅的笑容。
“没错。”
她非常同意“过时”这个观点,在过去数年间,他们有很长时间并肩战斗,她知晓他。
衣饰、用度、通讯、行事,甚至亲吻,都烙印着同样一本正经的不合时宜。
“你总让他们……翻过这一页,那你自己,为什么不试着换换磁带?”
他们的视线在昏暗中交汇。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看出来了。
她总是这么敏锐的。
坚固如钢铁的堡垒之下,一条疲惫和惶惑的小溪,在夜深人静的黑暗中,独自缓缓流淌。
他挑了眉,别开了视线,浑然不知在娜塔莎眼中,那是一个极其勉强的笑。
他本可以告诉她,我们都该向前看,逝者已矣,而日月流转恒常。这是他曾经在失去一切之后,于内心中筑起的信念之塔。
但因为是她,他不想撒谎。
“可我们只能选择一盘磁带,放进去,就再也取不出来。”
有谁可以真正忘记自己的亲人挚爱呢?那被深深镌刻在每一条血脉、心脏每一次搏动,以及头脑每一寸褶皱里的记忆,同生命早已融为一体,无法分离,人之所以为人,无外乎自出生起,就不得不背负他所遇到的所有,至死方休。
他鼓舞每个失去一切的人站起来,生活仍要继续——他也曾在自己失去一切的时候如此鼓舞自己。然而,在他接连失去巴基,失去佩吉,失去时间之后,又再一次失去巴基,失去佩吉,失去同伴,失去要保护的人们。他无法告诉那些人,世事并不总是向好的,其实可以残忍如斯——让你失去一切,并能够让你再失去一遍。
史蒂夫此刻的表情很平静,并不悲伤,也不挫败,但娜塔莎觉得,她第一次看到了他真正的眼睛,已经成为老人的眼睛:那是心血耗尽,行将就木的眼睛。
她在他面前半跪下来,覆上他的手:
“队长,”她很少这样称呼他,并握紧了他的手:“你不必如此。”
从上个世纪到这个世纪,他所有着清醒的岁月,都在背负责任,被捆缚为信仰。
他与自己不同,他不亏欠任何人。
史蒂夫转过眼,重新凝视她,从她美丽的眼睛中看到了那些在白日里重重隐藏、在别人面前严丝合缝禁止流淌的悲伤。
她也一样。他想。
“那你呢?”
他问她,更像是邀请。
如同工作机器一般运转的黑寡妇。她的外勤减少了,但工作量并没有。作战室中散布各种计划笔记,显示屏彻夜不息,通讯频道的灯光犹如夜空繁星一样密密麻麻地分布在世界地图上,最终尽数汇于一点。
汇于永远在线的娜塔莎·罗曼诺夫。
她回报他一个同样难看的笑容,以及蹩脚调侃:
“女士优先?”
他俯身将她抱入怀中。
从复仇者联盟创始,他们就并肩战斗,她欢迎了他,登上神盾局的空天巨舰;她听命于他,让复仇者联盟集结;她帮助他,在九头蛇倾巢而出追捕他的时候;她最终选择了她,在成员们意见相左走向对立的时候;她是他一以贯之的同伴,留在他身侧直到终局之战。
而现在,她陪伴他,当他重新回归孤独和吞饮失败苦酒之后。
复仇者联盟是他们的家。她无法选择隐居和班纳,就像他无法选择布鲁克林。现在,他们共同守卫在那摇摇欲坠的底线之前,以他们已经千疮百孔的内心。
史蒂夫将脸埋在她的肩头和重新生长出的红发中。他感觉到自己的肩背上,有她手心的温度。
“谢谢你,小娜。”
他们知晓彼此。
不会后退,也不会放弃。
那是奇妙的一夜。
他们喝掉了一整瓶酒,然后在沙发上一起睡着,并且十分难得地睡足了一夜。娜塔莎的头枕在他胸口,而他握着她的一只手,这让史蒂夫第二天醒转之后,一度浑身僵硬到一动也不敢动。
神思渐渐回归,他仰视着白色的天花板,感觉到她的呼吸从他衬衫纽扣的缝隙处钻入,温热地掠过肌肤。
他还有人陪伴。
一段旋律开始在脑海中浮现回荡。昨夜她枕在他的肩头,轻轻摇晃酒杯,低声哼唱,他问这是什么,她回答这是鹰眼强迫她学会的摇篮曲,专门哄莱拉入睡。
于是他握紧她的手,真的在这哼唱中获得了一夜安眠。
他不由将那段旋律哼了出来,并且很快听到她的嘲笑。
“队长,”醒转的女特工枕在他胸前,转脸仰视他,评价道:“你唱歌的准头,我得跑去斐济才找的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