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本无色》青柠煮酒

7、续断四

　　麦芽是被冷醒的，身侧若少了一个人，睡梦中也会不习惯。她拉一拉被子，黑暗中，一个身影轻轻滑进屋来。
　　“以前也没见你起夜过。”她翻个身，倒没多想。
　　“快睡吧，还早呢。”

　　次日，麦芽早起煮饭时，发现天色已经更加的阴沉，厚重的乌云像是浸了水的脏抹布，教人怪压抑的。院外的树木摇摇晃晃，甩掉那些泛黄的叶子以求变得更为年轻，花花草草却笑的前仰后翻，东倒西歪。娘亲不知为何也早早地起了床，站在院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娘，起风了，怎么不在屋子里呆着。”麦芽顺着娘亲的视线望了望，并未觉得有什么，心里在想的是，不知这场雨什么时候下，要下多久，她是不是应该多搬一些柴到厨房里去，不然潮湿了，就不好燃了。
　　“夜里没睡好，起来走走。”许泽兰摸摸女儿的头，“要下雨了，你阿爹还没回来，我有点担心。”
　　常言道“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万里儿不愁。”自己这孩子倒是个孝顺的，就是心大了点，也罢，人憨是福。
　　“阿爹那么厉害，不会有事的啦！”麦芽笑道，“我扶您回去。”
　　“但愿吧。”许泽兰叹了口气，慢慢地踱回屋中。

　　“不去看看么？”孟璃倚着墙，把窗子开了一半。身旁的幽魂得益于这样的天气，白日也无需躲藏。“她们，早晚要知道。”
　　“我...”许常山有些犹豫，这时一道蓝色的闪电划破天空，豆大的雨点伴着轰隆隆的雷声倾泻下来，孟璃迅速地关好了窗，甚至怕这凡间的工艺不甚坚固，还加了一道结界。
　　“罢了罢了。”她轻轻替他做好了决定，“不过...迟早而已。”

　　这场雨整整下了一日，他们几个仿佛被院子另一边的人世所遗忘，并没有人前来打扰，孟璃不急不躁，指挥着才到她膝盖的小娃娃练习直立行走。她昨日里听唐蒙说了一嘴，心里对如何让小红长大约摸有了些数，也知道并不能把他当做寻常人族的娃娃养，但是下雨天嘛，闲着也是闲着。
　　“那个孩子，快要出生了。”孟璃轻声道。
　　“什么？”
　　“最迟明日。”孟璃说，“说起来我还没见过真正的婴儿长什么样子，应该和这家伙，没什么区别吧？”她说着，手中法术幻化而成的丝带居然也会突然断开，小娃娃猝不及防摔了个脸着地，然后分外乖巧地举起双手。
　　“外表看上去倒是没有，只是...没这么皮实。”许常山答道，心里还在消化她刚刚说的那句话——她说，兰儿肚子里的孩子快要出生了，可是如今才八月，尚未到瓜熟蒂落的时候，难道，难道...
　　“已经开始了。”孟璃看向门口的方向。

　　因见了风，谷芽的身子仿佛又弱了三分，晚饭后喝了药，便早早地睡下了，只留麦芽同母亲一起做一些针线活。许泽兰怕油灯伤眼，也并没有做多久，正要打发女儿去睡，忽觉小腹隐隐坠痛。
　　“阿娘怎么了？”麦芽难得敏锐，察觉到了母亲的异样。
　　“阿娘没事。”许泽兰习医，又是生产过的人，自然清楚自己如今的状况，她镇定地说道，一步步挪到床边，神色从容的脸上却是沁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阿娘...要生了吗？”麦芽一下子就焦急起来，“我去找马婆婆。”
　　“别去！”许泽兰喊住她，声音少见地带上了几分严厉，“不许去。外边雨这么大，我们住的离村子又远。你去烧些热水，不会有事的。”
　　“可是……”
　　“快去！”
　　麦芽仍是有些不放心，她将灶里种了火，回房去喊了妹妹前去看顾一二，她来忙活其他。让孩子们过来操劳这种事，许泽兰心里并不情愿。都是未曾婚配的黄花女儿，便是亲生的也该忌讳。只是眼下，别无他法。
　　唐蒙并非妖身，但是几百年草精遗留下来的习惯，仍然怕打雷，她原想着躲一躲，不巧这身子的娘亲却是要在此时生孩子了。她看着这天色，心知这孩子生下来定不是个好相与的。面上却不能显露出来，只紧闭了门窗，避免产妇着凉，再多点上几盏灯，其他的一点忙也帮不上。许泽兰才开始阵痛，扶着床慢慢走动着，孩子出生还要好一会儿。这时外边的天已经黑透了，只偶尔划过的闪电叫嚣着，仿佛将要碎裂一切的耀眼光芒。
　　“不会有事的。”她低声道，不知道是说给女儿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时间一点点过去，外边的雷声轰鸣，每一下都仿佛炸在了她的心里，她终于坚持不住躺倒在床上，混合了血色的污浊液体浸润了被褥，可孩子仍然，没有要出来的迹象。麦芽端着水盆进来，瞧见这一情形，不由有些慌乱，“阿娘！”
　　“姐姐。”唐蒙轻轻拉了拉她，小声道，“我们帮不上忙，也别让阿娘担心我们。”
　　“我...我再去烧一些来。”麦芽咬咬牙，知道这不是可以委屈的场合。
　　“您去看看兰儿吧，求您了！”许常山早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就飘去了妻子的房间，但他没有实体，着急也是白着急，唐蒙碍于母亲在场，不便说话，只给他使了眼色，教他去求孟璃。
　　“真奇怪，我去干什么，我又不会接生。”孟璃如此说，却仍是抱了小红，朝着那边走去，外面的雨虽大，但她周身三尺，一丝也无。

　　许泽兰看见白衣白发的女子向她走来，但她痛极了，无暇问候。
　　“这个时候该是有人问一句，保大还是保小。”孟璃忽然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
　　“保大，当然保大。”许常山无疑是把妻子放在第一位的，何况这样的一个孩子，即便生下来，也多半会是个...妖孽。
　　“哦，我并没有这个能力，你，也并没有这个选择。”孟璃给了一个‘你当我是什么’的眼神。
　　随着一阵响亮的啼哭，榻上用光了力气的女子渐渐没了声息，仿佛终于安心睡熟过去一般，但是在孟璃他们眼里，却都是可以看到那几近透明的魂魄，摇摇晃晃地飘起来。
　　“你...”许泽兰还不是很能反应的过来，“相公！”
　　“兰儿，我...对不起。”他有许多话想对妻子说，却不知道从何开口。
　　“魂魄居然这样弱啊。”相顾无言，没有泪千行的凝重气氛里，孟璃状况外地挥挥手斩断那初生婴儿与母体连接的脐带。“恭喜团聚。”
　　“仙上早就知道了是不是。”许常山不知道这样的情形到底是何处值得恭喜，然这两日他也大概清楚了这位仙上的脾性，只得苦笑了一下。许泽兰却是出乎意料地镇定，仿佛如今的场景她早就猜到了一般，她望向自己还未来得及抱上一抱的孩子，满身血污，是个男孩。许常山便也望着他，眉目间却却没有妻子那样的温柔缱绻。这个孩子，他也曾殷切地盼望他来到人世，只是绝不该，是如今这般情景。
　　“我知道，不知道，重要吗。”孟璃歪头，“有区别吗？”
　　“您果然不是凡人。”许泽兰听着他们的话，缓缓地笑了笑。“这孩子，可否麻烦您看顾？我两个女儿都大了，可以帮的上一些忙，但总会有不周到的地方，只劳您...”
　　“我不像是凡人。”孟璃使了个清洁术把那孩子洗洗干净，又从袖子里随意地扯出一块布来将他包好。“难道就像是好人了吗？”
　　“您并没有不管他不是吗？”许泽兰轻声道，“我怕是撑不了多久的，这孩子，就拜托您了。”她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他，可既已没了实体，又怎能如愿。于是她便转向孟璃，白的几乎看不清的脸庞仿佛呈现出一种泫然欲泣的姿态。她的容貌仅称清秀，一双眼睛却是极好。
　　“我并不擅长带孩子。”孟璃歪着头想了想，“但...也无妨。”
　　你不介意，就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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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孟璃的认知里，对于相爱的人来说，离别比死亡更可怕，可以同生共死应该是一件开心事...就蜜汁沙雕。好在儿婿他终于出生了。
陵游，中药龙胆别称，味苦，性寒，归肝、胆经，具有清热燥湿，泻肝胆火的功效，没什么特殊含义只是我起名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