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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旧事一 ...

  •   我在这忘川河畔守了许多年,岁月悠长,久得我早已忘记自己是谁、又因何在此。冥界深处地底,终日不见阳光,我的眼睛也不大好了,行事便愈发敷衍。但这突然出现的一大片鲜红,明晃晃地甚是醒目,教人想忽略也难。

      送他过来的鬼差说,这是个累世行善的修行之人,将来恐是有大造化的,嘱我仔细着些。我眼瞧着是听进去了,心下却不然——左不过是在桥头做个端汤送水儿的买卖唬一唬过路人,能出什么差子呢?还不是这么多年照样过来了,不就是个修行之人,嗯。嗯?

      我虽未入世,到底也活了少说上万年,便是消息闭塞孤陋寡闻了些,却也晓得“修行之人”不该是这般模样——魂魄离体后,会保持死前一刻的样貌,而眼前这个人,哦不,这个鬼,分明一身大红衣衫,妖娆得不行。与以往见过的和尚道士相比,他倒也真是清新脱俗。

      因着这一份“清新脱俗”,我难得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他:骨骼纤细,肌肉瘦削,紧紧缠缚的衣带更是显得腰肢不盈一握。好在生了一张还算性格鲜明的脸不至教人错认为女子。并不如何貌美,但气质很干净,嗯,一看就是好人的那种干净。不过……有头发?

      我从锅子里舀出一碗汤,这汤是忘川之水煮的,喝下去便能忘却前尘往事,以重获新生。然他只是看了看,却不伸手来接。

      “你不愿喝下这碗汤么?”我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温和,“只要喝下它,你就会忘记一切的痛苦。”

      “瞧着似乎很难喝。”他皱着眉头,“就算没有排骨来熬,至少也该撒些葱花的,这样淡的东西,我吃不惯呢!”

      ……我做这行当少说也有数万年了,也不是没有见过不愿意喝汤的魂灵。有多少生死痴缠的苦命鸳鸯,相偎相依不肯分离,宁可跳下忘川,也不愿舍弃前世情缘。有很多次我都很想和他们说,忘川水是我煮汤的原料,原本只需喝一小碗的东西,你偏要把自己也整个泡进去,万一不小心呛几口,岂不是更……

      这就扯远了,不过我的的确确是第一次见,不喝我这汤的理由,是因为挑食。“你可莫要欺负我没有念过书,我是知道的,修行之人不能动荤。”

      他呆呆愣愣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我幼时多病,幸得一位大师乞我作弟子,才勉强保住了性命。师父怜我身子单薄,故平素我虽未杀生,肉却是常吃的,况且我只是信佛修善,并没有真正出过家,无须拘泥这些。”

      ……说的如此有道理,我也无法反驳,但我生活在冥界多年,连排骨是个什么样子都记不大清了,更遑论给他煮出来。但这瞧着挺好欺负的老实人,竟万分执拗,这之后不管我说什么,都坚持不喝,偏偏还身具深厚善缘,并非那些可以随意处置的冥顽不灵。

      ——我大概懂了鬼差的意思,果真是个难缠的主儿。
      成日繁忙,总归是无法专注于他的。我煮汤时,他便站在一旁,衣衫隐入妖冶的彼岸花丛,分不清究竟是谁的颜色。他不说话,也没有动作,静静地站在那里,衣袂翻飞的样子,仿佛自己也是朵摇曳的花。

      不太忙的时候,我捻了个诀,做一个分身来顶替我干活儿。偶尔也会和他说说话,陆陆续续知道了一些他的前世。

      ——他出生于云氏皇商之家,衣食无忧,又有兄长、姊妹,本该是平安喜乐的一生。偏偏他的母亲在怀他到七个半月的时候,跌了一跤,胎气不稳导致早产。刚刚生下来的时候,就好像一只柔柔弱弱的小奶猫,连哭都没力气。老话常讲“七活八不活”,也亏得他家境殷实,耗费无数心血,才堪堪保下这条命。原本该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就这样一个不留神就错进了药罐。

      “我十岁的时候,害了一场大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病得厉害,几乎快要死了。家人做了最坏的打算,问我可还有什么心愿。”他说,“我告诉他们,我想出去看看,看看繁华旖旎的春日光景,我一生下来就被拘在家中,院落再大,看到的天空也是四角儿的。城里的街巷总归是热闹些,路边的小摊上,锅盆碗箸,衣帽鞋袜,应有尽有。我曾听人说,那串成佛珠状的大山里红(糖葫芦)几乎有五尺高;五彩缤纷的大小沙燕儿,无不制作精美;吹糖人的小贩挑着挑子走街串巷,孩子们见着,就走不动了.那怕微贱,也都是我不曾见过的世间百态。”

      这话听的我鼻子有些酸,若他还是好端端一个富家公子哥儿,怎会同尺泽之鲵、井底之蛙般如此未见过世面。然后他话锋(画风)一转,说道“有时我想着,我的身子这样娇弱,盖都是被闷坏了的缘故。一直那样养着总不见好,出去撒了个欢儿,倒是有了些起色。”

      我白了他一眼,却也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常言道,贱名好养活,世人觉得孩童连一个名字那样大的福气都难于承受,更何况捧在掌心如珠如宝的对待或许我对于那个遥远的人间存在诸多误解,至少也知娇花易折,而野草离离、顽强不屈。

      想来他的家人也未必不懂,只是不舍、不忍,血脉亲缘,天性使然罢了。
      “我记得那一日,太阳不是很大,照在人的身上,只是暖洋洋的。母亲说,我气色瞧着好了些,背地里,却还偷偷抹眼泪。”他眼里闪烁着一些我看不太懂的东西,“想来她那时是以为,我命不久矣,所有的一切作为,俱不过回光返照。”

      “我们坐着轿子出府,一路上,我的眼睛在哪样东西上多停了会儿,便会有人去买下来,放在我手中过一遍。母亲也是想着要尽可能地满足我的,只是到底嫌弃街边的吃食不干净,那糖葫芦颜色讨喜,看看也就算了,总不愿教我入口。我倒是没有想什么别的,只是高兴,虽说已经十岁多,毕竟是孩子心性,又在家里闷惯了,瞅什么都新鲜。这样逛着也不觉得累,竟生生的耗下大半天去,眼瞧着天都暗了,先前备下的点心都已吃完,母亲要带我回去,我却一门心思地,想要尝尝对面街角摊子上徐老伯卖的馄饨。那摊子倒小有名气,客人很多,香气远远地飘过来,更是勾得人不愿走。我这身子病的久了,吃东西都没什么味道,也并非馋这一口儿,多是图个热闹,想蹭几分烟火气儿,不教自个儿总是像个纸扎的人儿,风一吹俱要散了的模样。”

      “我那师父就坐在一众客人中间,一身灰色的僧衣,并不是很醒目。虽也白眉白须,却全然没有那种让人肃然起敬的大师之感,若不是剃了光头,都不会让人觉得他是个和尚。不过我注意到他,不是因为这些,而是他面前的碗里,没有馄饨,只是普普通通一碗清水,凉的。”他的脸上带了点笑意,似乎想起来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我就静静地看着,等他的下文。

      “怎么不继续说?那水可有什么玄机?”我半晌没有见他再开口,不由问了一句。

      “没什么,只是我这样与你细数我的生平,却还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他认真端详着我的脸,那上面敷了厚重的面具,并不能看清是怎样的一副容貌。

      “我?关于我的传说,你们人间也是有很多的吧?不就是一个守在忘川之畔卖汤的一个可怜老太婆,身为神君没有职权,还要受你们这些小鬼欺负。”我说的惨淡,却没有引起这所谓善人的一点点同情,他只是看着我,“这是你的现在,那过去呢?你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又一次搬家,好多年前的旧坑了,许多脑洞的不太记得清,心境也与当时不同了,可能填起来会有一点点画风突变的诡异……也可能填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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