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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露初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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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寻常的夜晚,谢云韶如常地睡了。
睡梦里,她突然被一阵嘈杂的人声吵醒,其中还隐隐夹杂着刀剑相接的铿锵声。
谢云韶想睁开眼睛看看发生了什么,入眼却只有一片无边的黑色。
她跌跌撞撞地四处寻觅,摸索着想离开,却不知道何处才是正确的方向。
有人从背后推了谢云韶一把,她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尘土弄脏了她刺绣描金的衣裙,正当她挣扎着想站起来的时候,有鲜红的血从旁边飞溅过来,落在了她的衣裙上。
惶惑地一抬头,谢云韶看见李皓棠高坐在马上,面无表情地朝着她这里一指。
立即有人围了上来,手里拿着锋利的刀剑向她劈来。
谢云韶张口惊叫,却发不出任何声响,人群之外,冷漠看着她的人却是变成了赵文虞。
谢云韶终于躲开锋利的刀锋,却被混杂的人群推着,茫茫无措地向前走。
赵文虞却是派了人来抓住了她,人群躁动着被士兵推开。
人群慌乱的推搡中,不知是谁塞给了她一把匕首。
谢云韶双手握紧了利刃,跟着士兵来到赵文虞面前,用尽力气将匕首向赵文虞的方向刺去。
一双有力的手从旁边伸过来,牢牢地按住了谢云韶,她立时动弹不得。
李皓棠捏住谢云韶的手腕,手指微微一用力,便将匕首从她手里夺了过来。
谢云韶陡然从那个混乱迷惑的噩梦里惊醒,一时间茫茫然地尚未回神,不知自己如今身处何地。
李皓棠夺过刀便放开了她,谢云韶茫然地坐起身,双目空洞洞的,失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小心翼翼地将匕首放到了一边的角几上,李皓棠见谢云韶依旧一脸怔忪不定的模样,便放轻了声音喊她:“别怕,是我。”
听见李皓棠的声音,谢云韶从怔忪里渐渐回过神来,转过头看向他。
和刚才她见到冷漠的样子不一样,眼前的李皓棠面带关切,言语间也是尽量地温柔。
谢云韶看着他的眼睛,极力地辨认这是不是在梦里。
“做噩梦了是吗?别怕,醒了就没事了。”李皓棠伸出手,轻轻地抚在她的后背上。
在李皓棠的安抚下,谢云韶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谢云韶出了一身的汗,此时身上黏腻腻地十分不舒服。头也有些发昏,整个人都感觉又疲惫又难受。
谢云韶晃了晃头,双手下意识地扯了扯身上的毯子,露出半截匕首的刀鞘。
李皓棠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从旁边端了一杯水给她,谢云韶接过一口饮了个干净,这才感觉渐渐好了一些。
“那日的战场……可是吓到你了。”李皓棠见谢云韶意识清明了起来,便忍不住开口问她。
谢云韶摇摇头,低声道:“我没事。”
明亮灯光的照影下,谢云韶脸色发白,双唇也失了血色。她整个人看上去无助又孤独,可她却坚持告诉李皓棠,她没事。
李皓棠看着这满屋明亮的灯烛,刚才被他夺走的匕首,还有谢云韶宁可出汗也要盖着的薄毯。
这怎么是会没事的样子。
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李皓棠开口道:“以后睡觉不要带着利器,别伤了自己。”
放在床边小几上的匕首发着寒光,谢云韶侧眼看了看,应了声是。
李皓棠拿过谢云韶藏在毯子下的刀鞘,把匕首收进去,又递给了她。
谢云韶默默地接了过来,将匕首紧紧地握在手里。
大概是手指攥的太紧,太过用力的缘故,谢云韶指甲都有些发白了。
看谢云韶这个样子,李皓棠有些无奈,他对她说:“我大梁的军队能保四境平安,上次的事不会再发生了,你不必太过害怕。”
说着,李皓棠便伸手,想将匕首从她手里拿走。
谢云韶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太糟糕了,李皓棠觉得,还是暂时不要给她接触利器的机会比较好。
但谢云韶不肯放手。
“王爷既然给我了,便不该再拿回去。”谢云韶抿了抿唇,对李皓棠道。
李皓棠皱着眉,但到底还是放开了,任由着谢云韶将匕首收在了枕下。
回过头,谢云韶对上了李皓棠担心的眼神。
经过此前誉县一战,谢云韶总是时不时地做噩梦,梦里残酷的战争画面和前世死亡的记忆交织,让她本就恐惧的心情更是加重了几分,夜里几乎不敢合眼。
这几日,她好不容易在手握匕首的情况下,勉强可以入眠了,但李皓棠却告诫她不要带兵刃入睡。
谢云韶也觉得随身带着此类物什,有失世家淑女的身份。但留有利物防身,于她而言,是极大的安心。
想了想,谢云韶对李皓棠道:“王爷,毕竟我要随身留有利刃来守贞的。”
“什么守贞?”李皓棠没听明白谢云韶在说什么。
“王爷给我这柄匕首的本意,不就是让我在关键时刻自戕守节么。”谢云韶看着他道。
李皓棠明白过来,谢云韶是误会他的用意了。
“我从未有过这种意思。”李皓棠对谢云韶道,“你若想留着便留着吧,带有利刃防身也不是坏事。但我希望,如果遇到危险,你能挥刀去伤害的是敌人,而不是拿它来自戕。”
李皓棠看着谢云韶,他是真的不明白。
明明看上去,谢云韶根本不像是那种,会被旧规陈习束缚的人。但每次她做事,却总是摆出一副将仪礼贞洁奉为圭臬的模样。
谢家长女,这可是谢文涛亲自教导的孩子,这么多年谢文涛没少在外面夸耀自己的女儿。
论学识,看眼界,谢云韶在当世都算得上是一流的,即使谢云韶真的说她服从于礼教,李皓棠也是不信的。
谢云韶听完李皓棠的话,忍不住抬头认真的看了看他。
想来是她自己多想了。
仔细想来,从两人到燕云开始。无论何事,李皓棠都未曾以礼教规矩来拘束她。
相反,李皓棠处处都由着她的意愿而来。
她说要安居后宅,他便将王府都交给她,尽管李皓棠是真的需要有人来帮他管理燕州。后来。谢云韶主动出面相助,李皓棠感谢不已,却还在担心她是不是在委屈自己。
平心而论,李皓棠是真的未曾多言过礼教一个字的。
是自己胡乱揣度,闹了误会,还为此在心底气愤不已。
谢云韶在心里暗自感慨歉疚,而她身边的李皓棠也有些失落。
李皓棠看得出来,谢云韶是心里另有原因,但是她不愿意说。
她还是不肯信任他。
李皓棠站起身,轻轻地对她说道:“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谢云韶正要开口道别,又听李皓棠感叹似的说了一句。
“告诉我你自己的真实想法,又能有什么呢?”
大概是夜晚会让人更脆弱,也可能是李皓棠的语气太温柔。
谢云韶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我害怕!”
那天她亲眼见到残酷的场景不是假的,梦里刀剑袭来的经历也是真的。
这些血腥残忍的画面,稍稍一想便让谢云韶惊惧不已。她是真的害怕,但又无人可诉说。
这些,她不可能讲出来给李皓棠听。
李皓棠本就是能带兵斩敌的人,他如何能理解她面对鲜血的恐惧,如何能明白对这些事情对她心里的影响。
而关于前世那些荒谬可笑的事情,谢云韶更是不可能说出来,没有人会信的。
但她这样一直忍着,也确实是太辛苦,李皓棠一句“又能有什么”,轻轻地敲破了谢云韶自以为的坚强,让她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谢云韶来不及檫拭,由着泪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片淡淡的水渍。
看着谢云韶哭泣的模样,李皓棠人生第一次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李皓棠试探着伸出手臂将人揽在怀里,谢云韶不禁哭得更大声了。
李皓棠脑子嗡嗡地,开始努力地找话哄谢云韶。
“害怕也没什么,我第一次见到血,也恐惧了半天。”
“不是所有人都天生勇敢的,你已经做到了你能做到的所有事。”
“以后有事莫藏在心里,说出来才会有解决的办法。”
……
李皓棠倚坐在床头,低声有一句没一句地轻轻哄着,谢云韶的眼泪渐渐止住了。
夜深了,困意也渐渐蔓延上来。
睡意朦胧间,李皓棠突然觉得肩头一沉,侧首一看,是谢云韶困极了,歪在他的肩膀上睡去了。
侧头看了看倚在自己身上的谢云韶,李皓棠第一次开始认真地去看她的脸。
因为刚才大哭了一场,谢云韶眼角还有些红红的,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在灯光下显得愈发楚楚可怜。但她的嘴角却带着弯弯的弧度,一脸恬静安然地睡着了。
以往陈皇后说过的很多话,李皓棠都未必认同。但她说的,谢云韶的容貌可称得上是京城第一美人,这句话李皓棠如今觉得确有道理。
李皓棠动了动胳膊,想抱着谢云韶让她躺平睡好。
可一抬手他才发现,谢云韶一只手正抓着他的袖子,五指抓得紧紧地,导致柔软的云纹锦缎上被抓出了不少褶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