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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惊妾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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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烽望听见城门响动,回过头来看,发现谢云韶竟然去而复返。
士兵们也发现城门被关上了,排列整齐的队伍开始有些乱了。
而不远处,北狄骑兵已扬鞭而来。
城门关了以后,谢云韶没有离开,她站在原处,隔着厚厚的城门听着外面人吼马嘶,刀剑相接的铿锵声不绝于耳,轰轰的声响震得脚下的土地都在微微发颤。
城门守将看谢云韶脸色不太好,上前建议道:“此处太过危险,王妃不妨先回县衙去。”
谢云韶摇了摇头,转身上了城墙西北角的戍楼。
和燕州一样,誉县的城墙也是新加固过的。三丈高的城墙垛堞上,一列弓箭手正严阵待发。一张张紧绷如满月的弓,正对着北面踏月而来的北狄骑兵,蓄势待发。
谢云韶不敢打扰他们,默默地在戍楼里望向北面疾奔而来的北狄骑兵。
谢云韶心中害怕不已,但又不想走,是福是祸,都要亲眼看见事情发生才更安心。
戍楼者,谓门上修高楼以瞭望也。戍楼内置巨鼓,用以警戒敌情,鼓舞士气。
其中有一士兵持槌面鼓而立,他侧首眺望着远处,神情肃穆。见谢云韶过来,他也只是无声地行了个军礼,尔后立即恢复了原先的神情动作。
谢云韶默默地在一边,望着敌方骑兵自延山一路袭来。
明亮的月色下,北狄人仿佛一群夜间捕猎的野兽,呲着獠牙,亮爪袭来。
咚咚咚。
第一声战鼓敲响了。
谢云韶的心也跟着鼓声一阵狂跳。
弓箭如雨而下,北狄骑兵折损了冲在最前排的一些人,整个队伍稍稍踟蹰了一下,但很快便又调整攻势扑了上来。
戍楼上,谢云韶很清楚地看到翟烽望列好的阵型被冲散了。
城外大乱,短兵相接之中,大梁军队节节败退,被逼至城门外。
城内楼上的守将在发令死守,但弓箭也渐渐耗尽。
不得已,城墙上的弓兵开始拔刀砍向正在结绳准备攻城的北狄人。
而这时,北狄却在楼下摆好了攻势,一支支羽箭飞驰而来,弓兵们躲闪不及伤亡不小。
谢云韶双手紧紧揪住衣摆,闭上了眼。
一支羽箭不知从何处飞来,直直射入击鼓士兵的右臂。
鼓声稍微滞了一滞,但马上就恢复了之前的亢奋激昂。
鼓声者,士气也。
谢云韶也听说过这些,但亲眼所见才知道,这鼓声旌旗在战争中有多么重要。
刚才鼓声稍滞,战中的兵士竟然也跟着迟疑了一下,纷纷回头看向戍楼。
北狄趁机又往前逼近了五十步。
血从伤口出流了出来,那士兵却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依旧擂鼓声声,毫不犹豫。
又一支羽箭飞来,径直穿过了那个士兵的喉咙。
来不及叫出声响,那个年轻的士兵就倒在了谢云韶面前。
血飞溅出来,落在谢云韶刺绣描金的裙摆上。
谢云韶双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戍楼外,大梁士兵也慌乱了。
鼓声止歇,这意味着城楼不保。高高的戍楼都被攻下,遑论其两边的城墙垛堞。
地上的尘泥弄脏了谢云韶的衣裙,但她此刻也顾不得这些了。害怕的情绪蔓延至全身,谢云韶双臂抱着自己,全身都在发抖。
她从未这样直面过死亡。即使是前世,她也从未见过其他人在自己的眼前被杀死。
谢云韶扶着楼栏,努力着想站起来,却不想脚下一动,踩上了一样东西。
是战鼓的鼓槌。
随着士兵的死去,鼓声已经停了下去。谢云韶反应过来,立即抬头,四望之下,大梁兵马节节败退,而北狄的士兵已经开始攀绳梯登城墙了。
战局情势危机,谢云韶也顾不上害怕了,双手拿起鼓槌,站到了战鼓面前。
鼓槌是金属蒙着兽皮制成的,很重。谢云韶用尽力气才能敲出清晰的声响。
咚咚咚。
李皓棠带着人,听着誉县那边战鼓声声,知道情势不容乐观。
他们一路狂赶,誉县的城墙已经看得清楚轮廓了,这时鼓声停了。
李皓棠心中急切,策马疾驰,刚至誉县城下,鼓声复又响起。
抬眼望去,李皓棠发现戍楼之上的击鼓人竟然是谢云韶。
“是王妃!”前来与李皓棠会和的翟烽望惊了一声。
来不及惊讶多言,李皓棠挽弓搭箭,连射数箭,将躲在楼下死角的北狄射手给射落了马。
因李皓棠和这两千精骑的加入,城墙外的局势扭转了过来。
谢云韶不敢再往楼下看,沉重的鼓槌让她难以分神,只能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
终于,有士兵过来接了战鼓。
放下击鼓的金槌,谢云韶只觉双臂酸疼难忍,几乎不是自己的了。
战鼓声又一次响起,谢云韶这才得空观望城外的战势。
放眼一望,谢云韶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皓棠执剑发令于人马之中,神情冷傲,面色肃杀。
是谢云韶曾经见过的模样。
战局已经得到控制,但满地的尸体残骸还是让人触目惊心。
流出的血将泥土都染了色,破碎的战甲,缺损的刀剑,残喘的马匹,哀嚎的伤兵,都在这一片红色的场景里互相牵扯映衬,与一旁正在厮杀搏斗的人群,一同构成一幅真实残酷的战争画面。
这样的场面看得谢云韶毛骨悚然。强忍下心里的不适,谢云韶准备离开戍楼。
“王妃不必担心,陈将军马上也会带兵从南边过来,王爷不会有事的。”万弘光也从誉县城南边过来了,连忙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了谢云韶。
谢云韶又回头看了看楼下,绣着燕字的战旗迎风烈烈,正统领着全局。
谢云韶扶着城墙,慢慢地往下走,边走边对万弘光说:“随我去城南吧。”
“王妃……”万弘光想劝她回去休息。
谢云韶摆摆手,尽量用冷静的语气跟他说话:“我没事,现在要去、去南边安排一下,让百姓都散开回家躲好……从南到北的街道清理干净,待大军抵达,直接速援城北……”
见谢云韶这般言行,万弘光心中感慨不已。
如此稳妥有胆识的女子,怎不让人钦佩。
这一仗,终究还是大梁胜了。
李皓棠阻止了北狄先锋军的夜袭,待陈羡江的大军一到,联合益州大营,两相追击,最后大败北狄主力,将他们从驱回了北狄。
稍作布防休整后,李皓棠便要带着大军返回蔚州大营。
看着眼前的地图,李皓棠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道:“改道从誉县回蔚州吧。”
“这样会不会绕得有点远。”陈羡江话刚说出口,便反应过来了,谢云韶还在誉县。
之前誉县发生的那些事,这几日陈羡江也断断续续地从别人口中知道了个大概。如今再提到谢云韶,陈羡江倒是多了几分恭敬。
“就这么回吧。”李皓棠没有过多解释。
陈羡江也没有再多话了,低声应了便出去安排了。
大军到达誉县的时候,已是夜里。
李皓棠留下大军在郊外就地扎营,独自一人往城里去了。
因战事要紧,那日离开誉县时,他未来得及与谢云韶说上话,但她脸色苍白的样子让李皓棠越想越有些担心。
战争场面的酷烈,不是不吓人的。
军营里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初上战场的士兵被战争场面吓傻的事情。
到了誉县县衙外院,守在外面的万弘光告诉李皓棠,说谢云韶已经休息了。
“她没什么事吧?”李皓棠问。
万弘光有些奇怪李皓棠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恭敬地答道:“王妃挺好的。”
李皓棠微微颔首,往里去了。
谢云韶住的屋子里依旧灯火明亮。万弘光他们只能守在外面,院里面的情况倒是真不清楚。
李皓棠轻轻叹了口气,他想起来,这次谢云韶出来是没有带婢女的。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听得到嘶哑的蝉鸣在枝头鼓噪地叫着。
李皓棠抬脚往里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里面没有人应。
伸手推开门进去,李皓棠发现屋里四角各处,能点灯的地方都点着灯,把这不大的一间屋子照得没有灯火通明。
入内扑面而来的热气让李皓棠觉得呼吸都有些闷。
夏日本就炎热,室内点着这样多的灯烛更是让温度又提高了不少,闷闷地热得人难受。
他往床上望了一眼,隔着朦胧的薄纱帐,依稀可见女子纤瘦的身形。
谢云韶团着身子,弓着腰缩着头,看上去似乎睡得不是很安稳。
李皓棠抬脚想走,却听见谢云韶喃喃地呓语了几句,语气间甚是惶恐。
到底是有些不放心,李皓棠走过去,抬手撩开纱帐,见谢云韶整个人都缩在一张薄毯下面,乌黑的长发在缠绕颈间,被汗水濡湿后,紧紧地黏在皮肤上。谢云韶皱着眉,双目紧闭,牙齿已经把嘴唇咬出了血,一脸的痛苦纠结——她似乎是被梦魇住了。
谢云韶的模样太过痛苦,李皓棠忍不住想叫醒她:“醒醒!”
忽地从梦中惊醒,谢云韶双目睁的滚圆,一脸的惊慌尚未散去。
一道雪亮的光在薄毯下闪动,李皓棠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谢云韶,夺过了她手里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