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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络索 ...

  •   那锦裙少女听到县主二字,倒也不慌。玉京皇亲国戚遍地,公主虽不多,但县主却是有好几位的。

      她目光流转,后退半步福了福身道:“民女冒昧,不知亭中是哪位县主?”不论是谁家的女儿,一介白身在品级前都便自称民女。

      方芙眉头微蹙,此人竟然仍不自报家门,反而先打探起县主名号,真是无礼极了。

      乔琬依然娴静坐着,并未开口。

      清昼上前道:“亭中乃成国公与宣宁侯府上小姐,不知姑娘名讳?”她也偏偏不提县主封号。

      少女见方芙与乔琬不开口,只遣了侍女同她说话,不禁有些恼意。

      她速速回忆了一番离家前母亲教予她的朝中勋贵,成国公府上并没有县主。而宣宁侯府家的小姐承父荫封的县主,且乔家正是当今太后母家!

      太后母家的小姐竟是如此韬晦?但也怪道她周身虽没有富贵珠翠,却有一番矜贵气度在眉目间。

      不过,身为太后母家的侄孙女,今日纳选确实与她无关。

      少女再一抬头,面上已是笑意柔柔:“民女姓黄,父亲拜封怀远将军。二位姐姐唤我云雁便是。”二位妹妹立刻成了二位姐姐。

      乔琬神色淡淡地给了疏影一个眼神。

      疏影见了自家小姐的眼风,心中一凛,面上不依不饶道:“黄家小姐闯了县主歇息的湖亭,不脱簪谢罪,倒厚脸皮称起姐妹来,竟不知是什么道理、什么家教!”

      黄云雁何时被人如此当面教训过,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

      方芙侧目看了好友一眼,意外她竟让侍女发了这一通火。

      乔琬在玉京中是数得上名的端方谦和,她自有贵女的骄矜,但从不盛气凌人。

      方芙与之相交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光明正大地指使侍女“仗势欺人”。

      乔琬端坐着,这才不紧不慢道:“怎么不见你的引路宫人?”

      黄云雁此时心里恨极,她自诩父亲是打了胜战班师回京的从三品怀远将军,哪知初入宫门就遇到了这等难堪。况且乔家也是武勋,乔琬不过是仗着太后母家之势在这里抖威风罢了。

      可此时面前挡了几位侍女,她势单力薄,只能低头答道:“民女与引路宫人走散,在园中迷路了半晌。”

      乔琬唇边露出个冷笑,黄云雁怕是以为太子今日也在园中吧。可惜她功课没做好,竟不知太子不喜与武勋来往。

      思及此,乔琬不禁又想起司礼监那晃动的青金穗儿,还有那张狰狞着死不瞑目的脸……

      乔琬恍神片刻,亭内无人说话。

      方芙不知好友为何发了大火,因此暂不出声,只在一旁看景儿。

      黄云雁还垂首站着,面皮渐渐紫涨。她随父亲驻守边塞十几年都是众星捧月的小姐,哪受过这等委屈,不禁大声道:“县主姐姐可有话再问民女,民女……”

      乔琬眉头一皱,疏影喝道:“放肆!”

      正在此时,湖边小道一位宫人疾步而来。她看清亭中人先是舒了口气,又被亭中气氛唬了一跳。

      乔琬见她有几分眼熟,想来是在长春宫中见过的宫人。

      那宫人走到亭前行礼道:“见过柔安县主。”

      乔琬颔首,才对那宫人道:“我见她无人引路,竟是瞎闯一气。”

      听闻少女冲撞了柔安县主,那宫人霎时面色大变。身为长春宫中的宫人,她自然知道这位柔安县主正是太后娘娘的掌中明珠。

      真真要论起来,柔安县主在太后面前的体面仅次于嘉宁公主,任是其他公主、郡主都比不上的。

      黄云雁一直在察言观色,见这个对自己一直不冷不热的宫人对乔琬十分恭敬,心中的怒火登时消了,生出了些许悔意来。

      她立刻屈膝道:“民女自幼随父亲镇守边塞,初入玉京,礼数未能习得周全。出言无状之处,还望县主恕罪。”到了此时,她仍不忘拿边塞辛苦说事。

      乔琬闻言笑了。尚未及笄的女孩儿眼波如秋水澄净,吐出的话却裹挟着冰棱:“怀远将军大胜而归,小女甚是敬佩。不过将军忙于战事疏于对姐姐的管教也是憾事,如今姐姐回了玉京,少不得要四处走动。特别是进宫,万不可失了礼数。”

      她站起身,柔声道:“正巧我要去长春宫,不如向太后娘娘为姐姐求了教仪嬷嬷来,也是解了将军府上燃眉之急。”

      亭中但凡听闻此话的人都心间一颤,且不说太后是否赐下教仪嬷嬷,只要这番对话一旦传扬出去,黄家怕是真要被安上一个礼数不全的名头。

      毕竟他家嫡女可是在宫中承认了自己礼数未能习得周全,说小了是将军府上教养不好,说大了就是对宫中不敬。

      黄云雁心中也回转过来,登时傻了。她在边塞轻狂惯了,不曾想自己只是一时言行不端,竟在宫中落下了口实祸端。

      她一时呐呐不得语,心里越是想辩解,却越是乱成一团。

      乔琬此时已牵起方芙的手,绕过黄云雁往亭外走。

      那宫人连忙在她们身后行礼道:“奴婢与黄小姐在此等候公主旨意。”

      既然县主没有叫起这位黄家小姐,便只能在此等候东道主嘉宁公主的意思了。

      走远了些,方芙才低声说:“怀远将军的女儿竟是如此!婠婠,你可是与她有龃龉?”

      乔琬收敛了心神,道:“让你看笑话了,我与她有仇怨。”

      方芙不明白自幼在玉京生长的乔琬能与黄云雁能有什么仇怨,她心中转过许多念头,怕是宣宁侯府与怀远将军府私下里有旧,因此不再发问。

      乔琬也不解释,只是攥紧了手心,她与黄云雁自然不是今世仇怨。

      这怀远将军的女儿,正是前世害了她二哥的人。

      太和二十一年的秋狝,这位黄家小姐因倾慕康平伯家的公子,又听闻沈、乔两家订下婚约,便想方设法买通了围场的仆从,在乔琬的马上做了手脚。

      乔琬骑术不精,她惊马时恰在自家的营地前,奈何父亲、大哥已经随驾,三哥也陪着七皇子巡猎去了。只有二哥与在场的几个家人拼死护住了她,混乱间,二哥乔珣被惊马踏碎了腿骨。

      乔琬生平第一次尝得仇恨的滋味,便是那日。

      后来二哥哄她,一条腿换她平安再值得不过。而且他早不耐烦读书了,原本就不想入仕途,只想纵情山水,与琴棋书画为伴,如今正好有了现成的理由。

      当时的她傻傻就信了……真是傻透了!

      若真不愿读书,二哥何需入国子监?十几年苦读又如何作假?

      这些日子细细想来,乔琬隐隐怀疑二哥在此事后,便做了东宫幕僚。

      或许这也是前世抄家时的又一道隐罪吧。

      **

      出了湖亭不远,长春宫便派人来寻乔琬,称是太后娘娘传见。

      乔琬别过方芙,心知长春宫必是已经知晓了湖亭之事。

      果不其然,她甫一进正殿,嘉宁公主就拉了她的手道:“听说有不长眼睛的冲撞了你?”

      乔琬还未答话,高座上的太后娘娘清咳了两声。嘉宁公主立刻温良恭俭地牵着乔琬的手,走到座前一齐盈盈下拜。

      太后娘娘伸出手,让乔琬到自己近前来,口中叹道:“婠婠瘦了。”

      姑祖母这一句,竟是多少年再没听到过!

      乔太后已过了耳顺之年,但是看起来面色红润,精神矍铄。但想起前世太子被废后,她一病不起的样子,乔琬心中就隐隐作痛。

      心里千回百转,乔琬面上不显,只是紧紧握住老人的手,娇娇作小女儿状:“太后娘娘,我已经大好啦!近日胃口也好的很呢!”

      “那我倒要瞧瞧你胃口有多好,”乔太后笑了,拍拍她的手道, “我知你进宫前不喜多食,常喜,你亲自去传婠婠爱吃的点心来。”

      “喏。”原本立在一侧的内侍躬身。

      乔琬乖巧道:“多谢常伴伴。”

      那圆脸内侍面上露出个讨喜的笑来:“不敢承县主谢。”

      乔琬微笑颔首,不示亲近也不敢掉以轻心。只因前世她偶然得知这个常喜在太后仙去后,竟入了司礼监。难道他一直是天子得用的人?

      太后让乔琬在近前坐下,端详她道:“婠婠今日怎么穿的这般素净?花朝节要赏红,你倒好,倒是赏起绿萼梅来。”

      乔琬眨眨眼道:“太后娘娘说的是,花朝节要赏红,我刚才路过毓园已经见着满园春花与粘红了。今日赏红,却又不是赏我,我怎好穿一身红装?”

      嘉宁公主一下跳起来,要过去扯她的脸:“好你个婠婠!”原来嘉宁公主今日正巧穿着一身银红海棠纹衣裙。

      乔太后笑起来:“你这促狭的小家伙!”

      乔琬见太后今日气色不错,又细细问安起来:“太后娘娘近日可好?我见娘娘气色大好,看起来竟年轻了十余岁。”

      乔太后指着她:“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快别逗我笑了。”

      嘉宁公主道:“她这个人,一点奉承话都学不会,只会说大实话,让祖母见笑了。”

      乔太后笑得抚了抚胸口,道:“婠婠一来,谦谦就学坏了。你俩就不该凑到一起。”谦谦正是嘉宁公主小名。

      乔琬不依道:“不会说奉承话怎么是学坏呢!”

      乔琬与嘉宁公主两人一唱一和为太后娘娘逗趣,最后竟也哄得娘娘多用了些点心。

      这时殿外女官来报,公主下帖请的官家小姐们都已到了毓园水榭旁。

      “你们且去顽儿吧,”乔太后说,“闹得我头疼。”

      “太后娘娘不同我们一道赏春吗?”乔琬问。

      乔太后却摆摆手:“你们年轻女孩儿玩耍,我就不去了。”

      乔琬见嘉宁公主没有劝说太后,也止住了话题。

      二人起身拜别长春宫,便往毓园去了。

      出了长春宫,嘉宁公主让随侍都往后退了几步,这才与乔琬说些体己话。

      从前乔琬不知嘉宁公主为何总是都如此小心,竟是重活一世才明白她在宫中生活不易。

      “听说你病了许多时日,如今可真的大好了?”

      “不过是高热了几日,退烧后便好了。”

      嘉宁公主撅了撅嘴,道:“高热几日连脑子都烧坏了,怎么赏红的日子竟这般素净起来。”

      乔琬笑着指了指头上:“你瞧我三哥送的玉花儿,我想配一配,结果就配成这样了。”

      嘉宁公主似被勾起了什么心事,小心凑到乔琬耳边:“我最近有件烦心事,父亲近日似是恼了太子哥哥,我担心极了。”

      乔琬已不是无知少女,更知几年后东宫变故,乍听此事不禁一凛。她强行稳住心神:“公主,这岂是能与我说的话!”

      嘉宁公主轻叹了一声:“我又能与谁说呢?祖母不喜听我忧虑,她又怕此事传扬开来,也无法明劝……”

      乔琬见她如此,鬼使神差悄声问了句:“可是发生了什么?”

      “有番僧献了安神香进宫,父亲命人送了一些到长春宫,太子哥哥说番人的香该让太医院查验后再用……”嘉宁公主的面上有淡淡的苦恼,显然她也并不认为太子的小心有甚错处。

      乔琬一怔,难道前世嘉宁公主出宫时与她说的正与这番国的安神香有关?可当时嘉宁并未提及此事惹恼了天子。

      “据说这番国的香|功效是极好的,所以父亲才献给祖母。太子哥哥提了该查验后,父亲就变了脸色,后来听说这香是从谷大伴那里献上的。”

      乔琬立刻明白过来,太子的孝心并无错,错就错在疑的是天子身边最亲近之人。天子自幼由谷公公相伴,谷公公多年来都是圣上身边第一得用之人。

      但是乔琬不明白,天子难道真会因为太子疑心内宦而心生恼意吗?

      嘉宁公主不过诉苦几句,此事乔琬不可议论,好在嘉宁公主很快就转了话题。

      “今日那个黄……”嘉宁公主想了想,没记起名字,“你与她可是有什么旧怨?”

      嘉宁公主与乔琬自小一同长大,极是熟悉她的性格。虽然今日是黄家小姐言行轻狂了些,但若在往常乔琬顶多教训几句便走,绝不会像这般给人难堪。

      “旧怨极深。”乔琬道。

      嘉宁公主有些惊讶她这回答,但是见乔琬没有细说的意思,她也不欲多问。此女的姓名她都懒得记,更别提其他。

      “你欲如何?”嘉宁公主问她。

      “为她寻一门‘好亲’,此生再不得享荣华。一生求不得,一世意难平。”

      乔琬在来长春宫的路上已经想过,要为黄云雁寻一门“好亲”,她要让她后半生都困于一方内宅中消磨,再没有边塞的骄纵,也再见不得玉京风光。

      前世的黄云雁在事情败露后于京郊清泉庵出家,可青灯古佛又怎比得上红尘挣扎、俗世磋磨?教她先有所得,才摔得更痛。

      只是这样两句话,嘉宁公主却能会意。她说:“好,我同祖母说,自有人去办。”

      短短几字,一段不问因由的对话,就能决定一个少女的后半生,这就是权势。

      乔琬止住微微颤抖的手,这是父亲教她不可多沾染的东西,也是害了她家满门的东西。

      纵使黄靖是立过军功的从三品将军,这次他依然无法保下他那鲁莽恶毒的女儿,或许还要无知中感叹天恩浩荡呢。

      但不同的是,至少今生宣宁侯府保住了次子的一条腿。保住了他的少年意气,保住了他往后的风华。

      乔琬满意的很,这些日子的锦衣玉食、温馨合满并没有教她忘记仇恨。前世的记忆依然时时咬噬她的心,她早已无惧跌堕入地狱了。

      嘉宁公主与乔琬一路行至毓园水榭,各位官家小姐已等候多时。

      方芙远远看见好友二人的仪仗,往前迎了几步,面上带着别有意味的笑。

      嘉宁公主此时看到水榭中众人,不由也对乔琬笑道:“婠婠,你今日这身绿萼梅穿的可真是妙。”

      乔琬往水榭中望去,哦,百花丛中一点绿不正是刘妧吗?

  • 作者有话要说:  黄云雁:我,边塞明珠,亲爹刚打了大胜仗,尔等穷酸有我珠光宝气娇艳可人?
    婠婠:按照打脸文路数,这个时候要派疏影上去给巴掌吗?
    疏影:???没练过
    ---
    *秋狝:秋季打猎。
    *乔琬是大名,封号柔安,乳名婠婠。
    公主封号嘉宁,名荣谦。
    一般不互称大名,称封号或表字,亲近之人呼乳名(暂时没表字,秃头作者不想再起表字了)
    *本文皇帝一家也互称父亲、母亲、祖母(部分循宋制,感觉比较亲切),不过妃嫔还是要另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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