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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冷画屏 ...

  •   “说够了吗?你竟是为了一名女郎如此失态,真教我失望透顶。”惠妃的声音依旧如平日一样轻缓柔婉,但是字字里透着的不满却掷地有声。

      “只是一名女郎?只是婚事?”荣谨还穿着今日出宫时的青衫,倔强立着,依旧冷笑道,“不,母妃,是太多太多了,是这十几年来……太多了!”

      德康公主从未见过自己的向来稳重的兄长发这样大的火,她不知是否与自己当初的顽笑有关,但她也隐隐觉得,这并不只是因为婚事所引发的怒火。

      德康公主虽有几分鲁莽任性,但向来审时度势,这是她在宫苑中生存的本能。她见兄长不愿低头,便自己向惠妃行礼后退至一旁。

      惠妃摆手屏退宫人,自己则缓步走进殿内。她冷笑连连:“怎么,那岂不是还要怪起我来?怪我不是中宫,怪我不能让你打小当上太子?”

      德康公主见情势不对,忙低声道:“母妃莫恼!”

      荣谨听母妃这样说,心里也渐生了悔意。但他今日发了大火,一时不得回转,便依旧默不作声。

      “你也不必掩饰,”惠妃行至兄妹身前,冷声道,“你是我生出来的,我怎会不知你的心思?只怕你是在哪里看上了柔安县主,奈何佳人已有婚约,便回来发了这一通邪火。只可怜我教养你一十七年,到头来却是被一名女郎,逼出了你的真心话。”

      荣谨终于拜下道:“儿子不敢。”

      在德康公主看来,刘妧确实不如乔琬多矣,她只以为兄长是因为婚事气恼,没想到却被母妃戳穿了这样的心事。

      惠妃见他也不辩解,终是恼道:“谨儿啊谨儿,你不愧姓荣!我那日还笑太子真是昏了头,只看乔家女郎的芙蓉面,却不管那空架子侯府还能撑几年。没想到啊,你们真不愧是亲兄弟俩!”

      荣谨再拜道:“母妃莫恼,是儿子错了。”

      德康公主听他并不反驳,不禁在一旁惊讶瞠目。不过转念一想,她也觉得母妃所言有理。她偷偷扯了扯兄长的衣摆,让他跪下谢罪。

      惠妃自是瞧见了兄妹俩的小动作,见他二人一同跪下了,这才又道:“我倒是劝你一句,这天下美人多矣,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今日其他所言,不必再说,莫要再让我失望了。”

      荣谨只道:“遵母妃教诲。”

      德康公主陪着兄长一同求母妃息怒,心里却觉好笑。

      她自幼一心向往父亲宠爱,因而总是与东宫较劲,没想到母妃口中稳重的兄长竟也如此。从前他素喜与太子比谁更克己复礼、谦和端方,怕是憋坏了吧?没想到有朝一日,竟是为了一位美人破功,真是个大笑话。

      如今此事被母妃当着她的面戳穿,哈哈,兄长从此可再也教训不了她了!

      惠妃拂袖离去时,荣谨还垂首跪着。

      德康公主起身,拉了拉还跪着的兄长:“起吧,也别发火了,你今日可真丢人。”

      荣谨站起身,慢条斯理道:“你往日闹起来的时候就不觉得丢人了?”

      德康公主恼怒:“欺负我算什么本事?”

      “是啊,”荣谨冷笑,“算什么本事?”

      想要的总是得不到,他们琼华宫又算什么本事?

      **

      因着天气暑热,长春宫也并不召见,这些日子乔琬倒是极少出门。她心里还记挂毒香与番僧案一事,清佩姑姑只说这案子的消息不可传递,但她关心的谷公公终是保下了一条命来。

      乔琬心中一时讪讪,不过东宫如今也是债多不愁。她心想,至少谷公公那干儿子已经不在了,倒是斩断了天子近侍与琼华宫的联系。如今他又犯下这样的事,也算元气大伤,日后如何还难说呢。

      再往后时日近秋,便是要到七夕了。宫中赏赐与友人互赠瓜果、蜜饯,自不必多说。

      到了七月初六,宣宁侯府花园里就搭好了彩楼,设好了香案。今年是乔琬在府里过的最后一个乞巧节了,家里准备得格外用心。

      七月七这日晴好,乔琬便命丫鬟们把小书房的书拿出来晒,她自己则挑挑拣拣,想着要将来要带走哪些书册。

      疏影不解道:“到时候什么书没有呢,姑娘何苦在日头下面挑拣这个。”

      乔琬道:“往日里让你多看看书,你总当耳旁风,如今倒是露了怯。这些书里有我写过的笔记、夹批,又有我惯用的琴谱、曲谱,和别人的书怎么一样?”

      清昼把她拉到秋千坐下:“等我们收起来了再拣也不迟,如今虽近秋了,但还有些燥热呢。”

      春水搬完了书,只在廊下绣她的扇面:“小姐,咱们晚上真能和你一起乞巧吗?”

      “只我一人多无趣,”乔琬说,“咱们还可以一起比赛穿针呢。各个院子的侍女今晚都可夜宴乞巧,你若不愿与我们一起,还可以找你相熟的小姊妹去。”

      “婢子当然是和小姐一起,”春水连忙道,“我把小姐相赠的团扇扇面绣好了呢,正是要摆到案上去的。”

      连一向寡言的秋山都说:“我给弟弟绣了一个荷包。”

      乔琬道:“我近日也绣了些荷包、扇套,手里可稳着呢,今晚穿针你们可别输给我咯。”

      太阳落山前,各个院子收了白日晒的书。仆妇们送来新采买的巧果、彩线,还有府中自己雕的花瓜。

      管家孟娘子笑得和气:“如今分到各个院里的丫头们都得了,也不拘着她们今晚乞巧。今日采买时还得了些并蒂莲花与花苞,可要给小姐送来?”

      乔琬笑道:“劳烦孟姐姐了,平日里我的院子也不缺莲花,今日得了这些,姐姐们拿去赏玩吧,不必来问我了。”

      漱玉轩里有活水引流,正是有个小荷塘,管家娘子不过是想多奉承几句,平白多问了。不过临走的时候,她还是留下了两个“果食将军”。

      到了晚间,园子里的酒席齐备。彩楼下的香案上,摆着些花瓜、莲藕、笔砚、针线。

      真到了今日,并没人提这是乔琬在家里的最后一个乞巧节了,倒是和和乐乐地用餐,还烫了酒来。

      撤了席,就是今晚的重头戏了,每回都从大哥乔瑛开始。

      乔瑛素来喜武,虽也是认真进学了,但每到这种需要吟诗作对的场合,还是忍不住皱眉。

      “大哥,就是咱们自家几人,都多少年了,你还别扭什么。”乔琰总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乔瑛虽然不喜欢舞文弄墨,但是每回还是认真自己作了诗文来读。然后每一回都在乔珣的衬托下,显得平平无奇。

      今年也是如此,只有乔琰惯是会捧场的。

      然后就见二公子乔珣命人抬了素纸屏来,又研墨题诗。想来他是见大家在园子里,恰好摆上一座纸屏。

      乔琰连忙道了声好:“二哥,正好让我带回去院里乘凉时候用。”

      这时就听侯爷轻咳两声,乔琰立刻道:“不行,二哥的墨宝还是先孝敬给父亲。还有纸屏吗?”

      乔琬却也坐不住了:“二哥,给我画个松林寒泉的枕屏吧。”

      “颜料呢?我干脆来个青山叠翠吧?”乔琰干脆开始浑说起来。

      “胡闹!”乔瑛被弟弟妹妹们逗得发笑。

      乔珣饮了乔琰递过来的酒,倒是来了画兴,催起随侍道:“云笺,再取些素纸屏来!”

      乔琰被萧氏催着读了自己干巴巴的诗文,几人都各得了乔珣酒后画的写意水墨枕屏。而那座题了诗的纸屏还留在园子里,等着一会儿搬去清泰堂。

      而乔琬前些日子就准备着了,她给母亲绣了新的帕子、给父亲、大哥和三哥绣了荷包,给二哥绣了扇套。

      今日惯例,绣品要与先前的诗文一齐供在香案上,焚香礼拜。

      今晚本是让府中侍女都各自过节去,但有些消息灵通的听闻漱玉轩的丫鬟可以把绣品摆上园中的香案,倒也想了办法求家宴上的婆子打点,想沾沾未来太子妃的“巧”。

      因而兄妹几人焚香礼拜时,就见了趁他们不注意时,堆满了一香案的绣品。乔琬甚至在香案边角上看到了一个纳得工整的鞋底。

      萧氏也不责备婆子们,只叫了孟娘子来:“让那些收了打点的婆子把银钱退回去,散了以后叫丫鬟们认领清楚自己的东西,好日子里不可惹出事端来。”

      孟娘子见了那满当的香案,涨红着脸应了。

      乔琬命清昼去拿了五彩线和九孔针来,笑道:“母亲,你可与我们一起比试穿针?”

      萧氏也笑:“我可比不了,我的眼睛都花咯。”

      乔琬招呼漱玉轩里的丫鬟们来比穿针,大家都跃跃欲试,并不相让。

      乔琰给妹妹打气道:“我与大哥赌一杯酒,定是我们婠婠赢。”

      乔琬自信满满:“那你可瞧好了!”

      乔瑛对无赖弟弟无奈道:“谁与你赌了,我也说婠婠赢。”

      众人又笑闹了一会儿,侯爷与萧氏先回去歇息了,那题诗纸屏也被移走。

      乔琰便命人搬了凉椅来,把自己新得的枕屏摆上去,美滋滋躺下望着星河道:“如今牛郎与织女已经见着面了吧?”

      临近秋日,夜风萧索,这夜仿佛要比夏夜静了些许,也凉了些许。

      乔琬闻言忍不住抬头望去,只见勾月与星河,看不清鹊桥,也照不清那梧桐树影。

      乔珣也仰头去看,却道:“定然是相见了。”

      乔琰突然问:“大哥和婠婠的婚事都定下了,二哥,你作何打算?”

      乔琬手里剥着莲蓬,闻言也不敢插话,只悄悄竖起耳朵。前世自废去一条腿后,二哥至死都没有娶妻。

      只听乔珣笑道:“我想娶一位我自己中意的女郎。”

      乔琰道:“我正是问你,中意什么样的女郎?”

      乔珣又饮了一杯酒,慢悠悠道:“我未见着,又怎知她是什么样的女郎?”

      乔琬莞尔一笑,只当是他的醉话。

      又听得大哥问:“三弟,你呢?你将来又作何打算?”

      乔琰与他对饮一杯,道:“谁知将相王侯外,别有优游快活人。”

      乔琬的笑一时慢慢僵在脸上,她突然听懂了。她的哥哥们看似快活,却远比她想得多。

      宣宁侯府到如今,父亲交还兵权,大哥仅做了御前卫。

      二哥一心读书,谋求科举之路,本可以在大哥承爵后分家,青云直上,如今却因为她连婚配都谨慎起来。

      三哥与七皇子是同学,一向交好,如今听他的意思,更是直接放弃了所有,只做优游快活人。

      哪怕将来太子登基,侯府不再因“太子党”一事遭到清算,她看似救了阖府性命,但也断送了兄弟的前途。

      而她,即将入宫。宫中还有诸嫔妃、皇子,又有权宦、金鳞卫,纵有太后护着她,也是性命相搏之地。
      哪怕她心里将天灾人祸、文武分立、边关战事、夺嫡治乱这些未来之事翻来覆去地想,她也不知将来是否还会有命运变幻,太子是否能听她的谏言?

      乔琬饮了一杯酒,只觉得又苦又辣。

      人生在世,终是要面对风刀霜剑不停。

      而世间之事,终是难两全。

      **

      天子出了群玉宫,转身道:“你今日既有不适,便不必再送了,不可受了风。”

      贵妃道:“臣妾披了斗篷,陛下不用担心。”

      天子握了贵妃的柔荑:“手这样凉,如何让朕不担心?过几日要立秋了,明日让人送些羊肉锅子来好吗,温中健脾,就当做秋补了。”

      贵妃只好止步:“多谢陛下。”

      “谷……”天子话音一顿,“朕倒是忘了,他还在养伤。”

      贵妃道:“陛下仁心,谷伴伴终归是用着顺手的人。”

      “是太子仁心,暂且随他去吧,”天子对早已躬身候着的裴知说,“给琼华宫去个信,夜深了,朕就不过去了。”

      “喏。”

      “爱妃留步。”天子为贵妃拢了斗篷,这才转身离开。

      常言道凤栖梧桐,群玉宫的庭院里也有几株梧桐树。夜风拂过,吹落簌簌黄叶,卷到了殿前。

      “娘娘,莫受了风。”宫人轻声道。

      贵妃转回殿内,宫人立刻上前给她解了斗篷。她扶了扶鬓上的步摇,吩咐道:“闻铃,羊肉燥热,明日莫让那汤锅子端进来。”

      宫人为她递来温热的茶盏:“奴婢省的,只是娘娘既然闻不得那味道,为何每年都这样遭罪?”

      贵妃美目一睨,方冷冷笑道:“只是没有必要戳破陛下的美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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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冷画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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