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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五十四、上元月不圆(上) ...

  •   那天在城墙上向星寰宣泄过之后,我确实感觉好多了。

      连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我的内心深处对于刘权、薛礼、陈灵燕、还有那个尚未成形的胎儿,一直怀着沉重的愧疚。我以为我和曹叡已经把这份愧疚感联手埋葬了,实际上并没有。愧疚如同梦魇般潜藏在我的意识深处,抓住一切机会钻出来啃噬我的内心。

      在曹叡面前,我其实无法卸下内心所有的重担,甚至,感觉只会更加沉重。太多的事情是他无法理解的。

      而在星寰面前完全没有这种感觉。我所有的顾虑、担忧、恐惧,他都能够理解、能够包容,甚至不需要我明确地说出口。所以说老实话,他在这个时候回来,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困扰了我几个月的噩梦,终于暂时放过我。连续几天,我都睡得很好。

      正月十五这天,我让人准备了一场丰盛的宴会,晚上在府衙宴请江陵所有将官,一来联络感情,动员士气,二来是把星寰和奚英正式介绍给众人。座次安排上,我特意让星寰坐在我的左手边,奚英坐在我右手边,体现对他们两人的敬重,为二人树立威望。

      星寰和奚英的到来,除了我高兴之外,陈庆也很高兴。他是除我以外唯一认识他们俩的人。奚英也没忘了他,这几天基本上一直跟他、还有筚红棘,三个人同进同出。奚英和筚红棘同为山林部族的首领,甚至连说的方言都有几分相似,两人从一见面便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切磋了一番武艺之后,更是相见恨晚之情顿生,短短几天功夫便打成一片。

      借着上元佳节的由头,宴会办得丰盛而热闹。我特意安排了歌舞节目来助兴,又用私人藏酒招待众人,气氛相当热烈。我在江陵前前后后三年多了,在我不遗余力的推动下,本地官员和外来将领、汉人和蛮夷山越之间,相处融洽,不分彼此。宴会上的助兴节目同样如此,既有莺歌燕舞的乐坊表演,也有荆民士兵们野性奔放的部落舞蹈。奚英看得兴致上来,翻下场子跟筚红棘来了一段双人刀舞。

      两人身姿矫健,刀刃翻飞,险峻的招式中尽显力量与优美。其他人看得目瞪口呆,喝彩连连。等到两把弯刀锵然相击,筚红棘的手搭住奚英的腰,将她整个人托举起来,全场掌声雷动,喝彩声和口哨声此起彼伏,气氛被推上了顶峰。两人眼神相对,筚红棘缓缓将奚英放下时,我看到奚英猛然把头扭到一旁,回应众人的喝彩和欢呼。

      那一瞬间我心头一动,下意识地看向星寰,却发现他也在看我,带着标志性的神秘微笑。我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奚英已经把弯刀丢给筚红棘,朝着自己的座位回来了。我只好把话咽回肚子里,用笑容和夸赞迎接她。

      ——她跟筚红棘,该不会……

      之前我从来没有起过这个念头,因为筚红棘是有妻子的。他的妻子与他同族,两人之间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不过筚红棘的妻子不通武艺,平常跟他的族人们一起住在城外的村落中,抚养孩子,操持家务,算是贤内助型的女人,我见她的次数也不多。

      然而刚才那场双人舞,气氛实在太暧昧了。筚红棘看奚英的眼神中,明显染上了欲望的颜色。奚英的脸上也有些不自然的神情。他们两人能力相当,身份相似,族群相近,要说彼此之间擦出火花,我一点都不意外。

      但筚红棘有妻子,奚英却是只身前来。这几天没听她自己或者星寰提起她的婚姻状况,我也还没来得及问。突然发现他俩之间有看对眼的迹象,我一时间不知该用什么心情面对。

      转念一想,我似乎有点想太多了。两个当事人各自神情自若,奚英转头与我攀谈,筚红棘落座之后和邻座的同僚一番豪饮,其中好几杯都是我那弟弟夏侯和敬他的。夏侯和自从司马昭走后,确实有了些改变。之前他跟司马昭形影不离,两人跟江陵的其他武官之间多少有点格格不入。现在没有人跟他做伴了,逼得他不得不重新寻找和其他人的相处之道,几个月下来,他变得沉稳不少。我暗自感谢司马懿。如果不是他改变主意决定把儿子带走,这两个小子一直在一起,未必是好事。

      几杯酒喝过,又上过一轮菜,我的注意力也被转移了,开始不再纠结,集中精力迎接一杯接一杯的敬酒。等到月上中天,菜吃完了,酒也喝光了,宴会在一片杯盘狼藉中结束,众人三三两两结伴离去,喧闹了一晚上的府衙才渐渐安静下来。

      大概谁都没想到,今晚醉酒最厉害的人竟然是马钧。倒不是说他喝了特别多,而是他酒量真的特别差,却又没有自知之明。平常城内限制酒品的制造和销售,他忙起来满脑子都是他的发明,没空馋酒。今天大约是被气氛感染,一不小心便喝多了。

      喝醉的马钧酒品相当不好,一直缠着我发酒疯,整个人跟章鱼一样扒在我身上,手脚并用缠住我,还一个劲把脑袋往我怀里钻,嘴里嘟嘟囔囔地说要去睡觉云云。我相当无奈。从个别人眼中,比如熊焱、沈钟之类脑子转得比较快的,已经能看出揶揄和暧昧。毕竟两汉素有男色之风,大家都懂。再说我一直单身,他们私下里肯定没少猜测。

      幸亏我是知道马钧对我没意思的。他平常像个没心没肺的大孩子,一喝多就变成小孩子了。其实马钧身世也很可怜,父母都死于疫病,从小就颠沛流离,靠着天赋高、手艺好混了一口饭吃。他对收留他、举荐他的齐非和重用他的我心存感激,我一直都知道。我对他也一直都像是对自己的亲弟弟一样照顾。我最欣慰的,就是我和他之间终于不存在立场问题了。我总算不用担心有朝一日会和他反目成仇。

      我让人把马钧带到后院安顿,就让他在府衙住一晚。几个人费了一番功夫,才把他从我身上“剥”下来,半拖半架着脚步虚浮的大小伙子送去安顿。我有点心疼地看看身上被撕出裂口的外袍,这件衣服我还挺喜欢的,转头看到星寰在一旁笑,无奈地也跟着笑了。

      “看到他这样,才想起前些天自己在先生面前,似乎也是这个样子,真是叫先生笑话了。”

      “都是性情中人,才有如此直率性情,没有什么可以笑话的。将军仍然一如既往,颇受欢迎呵。”

      “先生可别取笑我,我跟马钧是真的清白!”

      他掩口而笑:“这么说,和别人就不见得是清白了?”

      “先生!”我无奈道,“在东吴两年,先生学坏了呢!”

      他笑得愈发开怀。清冷的月光落在他脸上、身上,带给他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丽,仿若青莲,只可远观。他很少展颜而笑,此刻的笑容已经像是莲花绽放,美得不真实。

      我轻叹:“到现在仍觉得先生朝夕相伴这件事,像是假的一样。”

      “即便方才整个宴会,予都在将军身侧就坐?”

      我点头:“即便会场热烈,众人欢呼,先生却独坐一隅,冷静自若……就连酒菜也未进食多少。不过就此看来,这作风的确是先生本人。”

      他笑着看向仍在紧张收拾的残席:“今夜气氛热烈,予也十分尽兴。看到将军把江陵治理得井井有条,上下同心,予颇感欣慰,是真心实意的。”

      我走近他轻声问道:“那么以江陵现有的实力,挑起伐蜀的征程,先生觉得可还行么?”
      他不动声色地反问:“为何是蜀不是吴?”

      “第一,蜀汉早已称帝,而吴国并没有,孙权名义上仍然是大魏的封国,伐蜀比攻吴更加名正言顺。第二,江陵属于荆州的司马懿节制,若顺流而下攻打吴国,需要与淮南的曹休协同配合,似乎有越级之嫌。第三嘛……先生不也说,东吴的局已经布置好了?既然东吴暂时可以置之不理,那岂不是应该先蜀后吴?”

      他脸上笑意更深,淡然道:“予并未说,此刻伐蜀一定可行。只不过眼下,确实益州将有变动,蜀地有机可乘。”

      “今日上元,我宴请众将,也是做个动员。过了年,战备更要抓紧些,免得机会来了,措手不及。”

      他点了下头,忽然来了句:“今年是丰年,将军不必担心。”

      这下我更放心了。因为去年屯田的失败,江陵存粮并不多。新的屯田校尉刚刚上任三个月,能不能行,我心里也是没底。有星寰这句话无疑像是吃了定心丸。

      “对了,先生和奚英姑娘这几天一直暂住府衙,我想也该早些安排。府衙地方狭窄,奚英姑娘又是女流,住的日子久了难免引起流言蜚语。至于先生这边,我虽然了解先生的为人,知道先生不在意这些,却不能因此而放任先生将就。”

      他淡然答道:“将军的心意,予心领了。不过暂且维持这样就好。予只需一间茅屋栖身,兴师动众住得远了,反而不便。将军若实在过意不去,房间安排的干净宽敞些就是了。”

      “好!好!既然先生这样说,那我明天就把最好的房间腾出来,劳烦先生搬动一下!”

      他笑了笑,又道:“至于奚英姑娘,也请将军暂时将她留在府衙之中。若有流言蜚语出来,便是正中下怀了。”

      “什么意思?”

      “将军身边,不是一直没有女眷吗?”

      “是啊,先生知道的,我不可能有女眷。”

      “那让奚英姑娘留在府里,不是很好吗?”

      我急忙摇头:“这不行!绝对不行!我对人家没那个意思,不能让外人误会,也不能让她本人误会呀!”

      他轻叹一声:“奚英姑娘在跟随族人投奔魏国之前,早已婚配,夫婿是同族的男子,只是成婚几年尚未有孩子。她的夫婿,正是死于吴国征讨山越的战事之中。他们丹阳山越与吴国仇深难解,才会这么轻易接受予的劝说,全族投奔魏国。”

      “原来如此,原来她成过婚啊……”

      “予的意思并非要撮合将军。8予当然知道将军的心意,也不想让奚英姑娘屈就一段有名无实的婚事。只是,将军身边需要有个名义上的女眷,哪怕只是暂时的。即便不是公开也无妨,只要让众人认为她是将军身边亲近之人,即可。”

      我琢磨了一阵,还是顾虑重重:“先生这样说应该是有什么原因,这我能够理解。可是奚英姑娘自己的意思呢?我看她……她跟筚红棘……”

      “此事你知我知,将军不必大肆宣扬,奚英姑娘自然也不会知道。至于她与筚红棘……”星寰神秘一笑:“那也不是将军应该操心的事,不是么?”

      “……好吧,就按先生的意思处理。至于他们俩的事,确实不该我管,我也不瞎操心了。”

      “姻缘天定。”

      星寰抬头看了一眼高悬中天的圆月。

      “然而天定的姻缘,偶尔也会有絮乱之时吧……”

      我心里一动,下意识地看了看他毫无波澜的侧脸,莫名有些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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