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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二十五、志向 ...

  •   当天晚上,我们特意挑选了一处山坳作为扎营地点。这个山坳两面环山,两个方向的山壁都有几十米高,基本不太可能从上面居高临下发起攻击。另外两个方向只能分别派人彻夜轮值。因为能用的人手实在不多,只能分派两组,上半夜和下半夜各轮换一组。

      我坚持加入值夜行列。我想既然遇到袭击时自己排不上什么用场,至少可以站一班值夜的岗,让普通士兵能多休息下。白天赶路时,他们既要背负行李,又要照顾受伤的同伴,本就十分辛苦。见我如此体恤下属,士兵们都很感动。司马昭也坚持要跟我一起值夜,说自己虽然不能跑不能跳,总还拉得动弓箭,坐在火堆旁盯着周围的动静也能做到。我便和他一组,轮值上半夜。

      我们生起两堆篝火,两组值夜站岗的人守住两个方向,遥相呼应。其余人就在山坳和岗哨之间的区域扎营休息。夜深人静之后,山林中漆黑如墨,两团篝火在林间格外显眼。但在野外过夜是不能不生火的。没有火,野兽便会靠近。追杀我们的人不一定会趁夜晚发动攻击,但野兽一定会。

      我跟司马昭轻声闲聊,倒也不觉得无聊。我们说起在洛阳时的旧事,说着说着彼此都有些想家。我想起了洛阳的兄弟,想到夏侯霸的儿子应该会说话了,夏侯威的婚事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夏侯霸应该挺着急的。司马昭也说起自己的父亲和兄弟。除了大哥之外,他有时也会提到他的弟弟们。他家的几个弟弟我也见过,资质普通,远比不上司马师司马昭兄弟俩,因而司马懿也不怎么栽培。倒是司马懿弟弟司马孚的儿子、司马昭的堂兄弟司马望,聪明伶俐,勤奋好学,在家族中同样受到器重。

      “对了,叔权哥,我大哥要成亲了!你知道吗?”

      “哦?是么!我不曾听说。是哪家的姑娘,配得上子元那样的一表人才啊?”我笑着,明知故问。司马师的发妻是谁,我当然心知肚明。

      “就是征南将军之女啊!你竟丝毫不知?”

      我哈哈笑道:“征南将军嫁女,我怎么会知道呢?我们在江夏的时候,只顾着分享击退孙权的喜悦了,他压根没有提及此事。”

      司马昭来了劲头,直起身子要给我好好讲讲,却压到了自己的伤处,疼得龇牙咧嘴。我见状急忙询问,他逞强地摇了摇头。

      “听说征南将军家的小姐,单名一个‘徽’字,比我大哥小三岁,与我同年。夏侯小姐相貌温婉、姿容秀丽,更兼熟读诗书,与我大哥正是般配!父亲在家书中告诉我,聘礼已经齐备,婚期就定在岁末!”

      我表面上含笑点头,内心感受却极为复杂。司马师的结发之妻夏侯徽,作为夏侯尚之女、夏侯玄的妹妹,也是留名历史的人物。这桩婚姻摆明了是政治联姻,作为夏侯家族一员的夏侯徽,嫁给司马懿的长子司马师,连接的不仅仅是他们二人今后的人生。只可惜决定这桩婚事的人谁也不会想到,这桩婚姻最后会以那样不幸而罪恶的方式终结。

      但我也不能说什么。总不能去告诉夏侯尚,你女儿的婚姻不会幸福、日后她会被她的夫君亲手毒杀。我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静静旁观,并寄希望于我所认识的这个夏侯徽,能够有一个与历史记载不同的结局。

      “叔权哥,你在想什么?怎么在发呆?”

      “哦……没有。我只是在计算年纪。子元今年虚岁二十,徽儿与你同龄,虚龄十七,的确是年华正好。”

      “是呵,父亲或许觉得刚好合适,不过我觉得太早了。”他撇撇嘴说,“换了是我,可不想这么早就成亲!”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看来子上玩心很重,不想早早成家被管束起来?”

      “才不是玩心重!我的人品,叔权哥你还不知道吗?”

      我笑得更开心了,故意逗他:“我怎么知道,你整天跟义权混在一起,去些什么地方鬼混,我如何得知?”

      “嘿!叔权哥既然这样说,回去我便告诉义权,说你质疑他的人品!义权听了不知有多伤心呢!”

      “你这小子!竟学会了威胁上级?”

      “谁叫你要作弄人?明知我跟义权品行端正,每日只琢磨着研习兵书、锻炼武艺!”

      司马昭说的是实话,我当然知道他们两个每天大致都在做些什么。他们既不寻欢作乐贪图享受,也不仗着家世作威作福,比许多同龄人上进得多。若非如此,也不会心甘情愿跟着我在前线吃苦头,留在京城洛阳不知有多舒服。

      “说到成亲,叔权哥你不也迟迟没有婚娶?以你的名声功绩,不知有多少好人家的女儿眼巴巴想要嫁给你呢!”

      这小子突然把话题扯到我身上,还满脸揶揄地看着我,让我不由产生了身为年长者的不爽,笑着用力拍了下他的头。

      “怎么,想学我?那你可不一定学得来!”

      “这有什么学不来?”他不服输地说,“大丈夫理当建功立业,以天下为己任!叔权哥不也是这样想,才不急于娶妻成家?”

      “以天下为己任……”我意味深长地咀嚼这句话,看着司马昭意气风发的年轻面庞,“子上志向不小啊。”

      “叔权哥难道不是这么想的?”他坦诚地迎着我的目光,“我以为叔权哥的理想,当是终结乱世,为了大魏一统天下!乱世武人,谁没有这豪情壮志呢?”

      “你说的也没错……”

      可我不想让你知道啊。让你、司马昭,在心里种下“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的种子,日后会生长出怎样的树木,谁能预料得到?原本就该是敌人啊,你们司马家族与我夏侯称。

      对我的心思一无所知的司马昭仍然很兴奋地说:“所以我也想跟叔权哥一起,征战天下,伐吴灭蜀,建立不世功勋,光耀我们司马家的门楣!”

      “哈哈,那你可不能一直跟我一起!”

      他一愣。我续道:“要想建立不世功勋、光耀门楣,首先得成为独当一面的上将才行啊!怎能说跟我一起征战天下?你和义权,不可能一直在我麾下。你们迟早会独自领兵作战,那时再见面,我也要称你一声‘司马将军’咯!”

      司马昭兴奋得脸都红了:“说的也是!司马昭当以与叔权哥并肩为目标,而非追随麾下!”

      我脸上在笑,心里却难卸防备。这孩子果然不是池中之物,野心大、志向远,并非人下之人,远超我家弟弟夏侯和。尽管他现在表露的志向并没有任何不臣曹魏之心,我仍不能掉以轻心。

      我装作不经意地回应道:“若你父兄知道你有这等志向,定然也会欣慰吧。司马大人将你放在江陵,我可是一直提心吊胆,生怕有负大人所托啊。”

      他嘿嘿一笑:“这些话我倒是从未对父亲和大哥说起。——我怕他们笑话我。”

      我不解:“何来笑话一说?”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不瞒叔权哥,我从小就不像大哥那样喜爱读书,父亲没少说我顽劣。但你别误会,我只是不喜欢,并非读不来。”

      我点头。司马昭在洛阳的“二代”圈子里,风评确实不在学问方面。他性格外放开朗,骑射功夫顶尖,又生就一副好体格,颇有豪侠之气,但也从来没有人说他赳赳武夫没脑子。他很聪明,读书这件事难不倒他,只是他志不在此罢了。

      “但我家从我父亲未出仕前,便以读史为家学。我无论如何都对读史著书没兴趣,是没法承袭家学的。父亲对我不如对大哥那般看重,不无原因。”

      “在我看来也没什么不好啊。你是家中第一个志在行伍的,恰恰另辟蹊径,说不定会闯出一条新路,令父兄刮目相看呢。”我轻笑,“我也希望我们夏侯家能出一个名士。自己兄弟之中,看起来只有稚权有些苗头,但他资质有限。我倒是看好征南将军家的玄儿,小小年纪便博学聪颖,见解独到,日后说不定会成为名重天下之士。”

      “征南将军的公子?我未来大嫂的兄长?叔权哥竟对他评价如此之高?”

      “你不妨将我刚才所说记在心里,等上一二十年,验证一番。”我笑得故弄玄虚。

      他眨了眨眼睛,忽然问道:“那叔权哥对司马昭如何评价?不妨也说来听听,容我记下待考!”

      我大笑:“你啊!日后定然成就不凡!”

      “……为何听着好生敷衍?”

      我再不肯多说,任凭他软磨硬泡了一阵,总算把话题岔开。要是抛开一切公平地来说,我很喜欢司马昭的个性,他比他大哥司马师要直率可爱得多。但我怎么也无法毫无偏见地去看待他。想到他们父子兄弟,我总会想起二十多年后的高平陵,想起死在魏晋交替之路上的无数名门大族,想起被一介武夫杀死的小皇帝曹髦。权力会改变一个人,包括眼前这个单纯直率的十七岁少年。他现在肯定也不会想到,二三十年后的自己会变成那样一个冷血肃杀的权臣。

      我能改变这一切吗?改变曹魏的国运,改变历史的走向,也改变司马家族的个体命运。我有这个能力和运气吗?

      后半夜里我是带着这些疑问入睡的。我久违地梦见了星寰,他的脸仍是那副毫无岁月痕迹的模样,穿着一身黑色隐纹的华服,端坐在一处分辨不出地点的宫殿之中,长发如瀑。我赶上前去口称“先生”,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要跟他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干着急。他用幽深的眼眸凝视着我,浅浅地露出一丝笑容。

      张口似乎说了些什么话,但我听不清。周围并没有杂音干扰,我也能看到他的嘴在动,但他到底说了些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见,只能干着急。

      急着急着,我就从梦里醒了过来,发现帐篷外面天光大亮,营地中人声喧闹。我忍不住皱眉,心里大骂筚红棘和熊焱。搞什么!不知道我们现在被人追杀,行事要低调吗?这么吵闹是要怎么样?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在这里?

      我翻身爬起来,顾不上纾解起床气,便匆匆掀开帐篷走到外面,想问问到底什么事如此喧闹。还没等眼睛适应阳光,一个高大的身影大步流星迎面奔过来,在我猝不及防之际单膝跪倒,颤声道:“属下接应来迟,请将军恕罪!”

      我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陈、陈庆?你怎么来了?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你……你快起来!快起来!哪里有什么罪责可言!”

      我赶紧双手将他扶起,扯动了右臂的伤处,疼得呲牙。陈庆急忙反手扶着我,关切地问:“将军的伤还好么?是否好好医治过了?”

      “没事没事,我没事!比我伤得更重的有的是呢!倒是你,我派去江陵送信的人,怎样也赶不到这么快吧……”

      “我不是说了么?”筚红棘的声音插了进来,“他与我一样,心里只有你的安危。”

      我顿时尴尬。

      筚红棘说的一点都没错,陈庆的确是日夜担心着我。特别是五天前,他做了个梦,梦见我浑身是血,尸体被挂在上庸的城墙上。他满身大汗地醒来,天还没亮就跑去见夏侯和,强烈要求带人去接应我。夏侯和举棋不定。毕竟他只是个非正式代理,我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做这样的安排,他觉得因为一个梦境便调动军队似乎有些站不住脚。但他自己也有点担心,便叫来了沈钟一起商议。沈钟本身是个实事求是的人,但他对于我亲自前往上庸一事,反对的态度更为坚定。陈庆这样一说,他竟然果断表态同意。两人意见一致,夏侯和便同意让陈庆带人出来接应我。

      行动是非公开的,陈庆只带了荆楚兵和我的亲兵,最精锐的三百人,准备工作也做得很快,只花了一天时间就准备妥当。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出城,沿着来往江陵与上庸之间的山路边赶路边搜索,昨天傍晚遇上了我派去江陵求援的骑兵,今天一大早总算找到了我们的营地,成功会师。

      我长舒一口气。陈庆赌对了,我也赌对了。不管陈庆的梦是他自己想多了还是真的得到什么启示,总之,我们脱离危险,可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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