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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七月半,上庸城(上) ...

  •   时隔七年重返上庸,我内心是无限感慨的。当年这里还是蜀汉的地盘,坐镇的守将是刘备的养子刘封。如今七年过去,刘封早已化作一缕冤魂,上庸城连同他的守将一起,也早已归属魏国。而我这一次前来,竟还是跟上次一样,隐瞒身份偷偷摸摸,怀着不能为人所知的目的,想想也有几分讽刺。

      我们强拉着身体勉强恢复的张昀赶路,好歹赶在七月十三傍晚城门关闭之前,进入上庸城内,寻了一间客栈落脚,仍是要了两个房间,让司马昭和张昀住一间。这样安排主要是考虑到司马昭年纪最小,伪装成张昀的贴身小厮。而我和筚红棘就装作是干粗活出力气的仆从,好借助破旧的衣服和粗糙的扮相来掩盖身上的军人气质。

      进城之后能够请到真正的大夫,也能买到正规药材。第二天,张昀吃过药之后又在房里休息了半天,觉得好多了。我心里很着急,嘴上虽然没说,言谈举止间难□□露。张昀眼力劲不错,看出了我的意思,午饭后便主动提出,下午要带我们去找汪荣。

      之前汪荣写给他的信,他拿给我看过,信中让他到上庸城的一处布庄相见,说自己这次会在这间朋友开的布庄落脚。我让筚红棘留在客栈,我和司马昭两人陪着张昀去到那间指定的布庄,却惊讶地发现布庄关门大吉,门上还贴着大大的封条,看日期,正是十天之前。打听隔壁商铺,都说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突然间就被查封了,掌柜和伙计都被带走,至今不见回来。跟我们说这些时,店家也都很警惕,不肯多说。

      我对着被查封的大门一阵茫然,张昀也慌得六神无主,不知该怎么办。司马昭不用说,几次忍不住想开口逼问,都被我及时喝止——无论如何,我们俩现在是张昀的“仆人”,不能被人看到当街质问主人的场面。

      “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找到他?”

      我们站在距离布庄不远的一条小巷中。司马昭望风,我低头假装看地面,小声问张昀。

      他满脸惶恐地想了半天:“没、没有了……信你也看过,确实是间布庄……”

      “嗯。但你就没从那两个货运商那里听说什么吗?他们在什么地方认识汪荣,从而被他雇佣前去江陵?”我急切而低声地追问。

      张昀确实想了很久,最后终于想了起来:“我好像听他们说过,不是这间布庄!他们说的不是这间布庄!”

      “你小声一点!”我皱眉,“也就是说,汪荣在上庸不只有一处落脚点吧?本来也该是这样。其它地点,你知道吗?”

      他压低声音:“我想起在我家吃饭时,那两个人提到过城东集市的一间布庄。他们是在城东集市遇到汪荣的。”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这样还等什么?赶紧去找。”

      然而赶到城东集市那间布庄之后,我们再一次失望了。布庄的人虽然很热情,但矢口否认认识一个叫汪荣的蜀地布商,不管张昀怎么说都无济于事。无奈,我们只得悻悻离去,垂头丧气地返回客栈。

      我们花了很长时间讨论,复盘整个过程的来龙去脉,也没找出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司马昭毫不犹豫地怀疑张昀是不是在耍我们,吓得他赌咒发誓,以全家老小的性命来担保,自己绝对没有隐瞒任何事。我冷眼旁观司马昭的逼问和张昀的解释,打消了心头疑惑——他应该没有骗我们。全家都在江陵当人质,他输不起。

      我结束了这场讨论,让所有人都去休息。经过这番争执,再让司马昭跟张昀同住一室就有些不合适了,我便与司马昭对调,让他去跟筚红棘同住。

      关上房门,我换了一种气氛,对张昀和颜悦色,让他放松下来。自从开始追查这起间谍案,半个多月来张昀变了很多,原本的傲气已经荡然无存。特别是这趟跟我们来上庸,他始终不情不愿,路上又生了病,更是影响状态。我能看的出,他的心理防线已经全盘崩溃,要说现在的他还有心思和底牌跟我耍花招,基本不可能。

      压力已经施加得足够,接下来该怀柔了。我从他布庄的生意入手,问他有没有来过上庸,他给了肯定的回答。再问他有没有去过益州,他摇头。

      “虽说以前江陵也在刘氏掌控之下,距离益州终究有些遥远,我并未亲自去过。蜀地出产的锦缎布匹,多半都会从上庸这边经过。上庸从以前,便是荆州连接蜀地的要冲之一,商业繁荣。”

      这点我承认。上庸城的规模比江陵大,人口和商业也繁荣得多,市井气息十分浓厚。而且更令我在意的是,对这样一座规模的城市来说,戒备却并不严密。对进出城门的人,虽说也查验通行证件,但查得十分松懈,颇有几分走过场的意味。有人忘了带证件,贿赂一下城门守卫,便能顺利放行。城门的守卫兵力、岗哨的安置,也都严重不足。对比我在江陵实行的严格的安保策略,简直令人咋舌。

      “我去过蜀地,还在成都住了将近一年呢。”我说。

      他果然十分惊讶:“我听闻将军是魏国名将之子,怎么会有机会旅居蜀地?”

      “正如你所说,只是旅居。不过虽说只有短短一年,蜀地风物还是给我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花重锦官城,成都城名不虚传。”

      “成都当地,应当能买到最上等的蜀锦吧?”他的口吻不无羡慕。

      “最上等的,应该都被收到宫里去了吧。不瞒你说,我曾经获得过宫里的赏赐,那蜀锦的品质确实比你布庄售卖的上乘许多。”

      张昀露出惋惜的神情:“没法子,能拿到货源已经不易,实在不能过于挑剔品质。”

      “嗯,所以我还是挺佩服你们,确实有点本事。在这乱世,能保家族平安,生意还能一直做得下去,的确不容易。”

      他赶紧对我行礼:“恳求将军保我张氏一门平安!今后张氏一族必定对大魏忠心耿耿,将军有任何需求尽管吩咐!过去的事,是我一时糊涂铸成大错,将军若要治罪,张昀甘愿承担,死不足惜。只求将军不要牵连家中老小亲族!”

      说着他深深跪拜,额头重重地磕在地板上。我沉默片刻,冷然道:“你的意思是愿意用自己一条命来抵罪,换取家人平安?你可知道,通敌卖国这罪名,可不管你的家人有没有参与。最终会株连多少人,全看后果严重到什么程度。”

      他不说话,维持着跪拜的姿势一动不动。我话锋一转:“所以,我需要你在上庸城找到汪荣。只要抓到他,就能证明你只不过是被他利用,一时糊涂成了帮凶,并非主犯。这样一来,自然不会连累你的家人。”

      他倏地抬头看我。我面带微笑点了点头。

      “你再好好想想,汪荣这个人的性格、行事作风,再回想一下你们来往书信中的细节。我们时间不多,明天就是七月十五。即便汪荣还在上庸,也很可能不会久留。我们必须抓紧。”

      “可是,若他是在诓骗于我,实际上已经离开呢?”他犹豫地问。

      “我觉得不会。他还是希望拿到你手上那张图纸的。再说他若是怀疑你,不回你的信便是了,何必骗你来上庸呢?这里毕竟不是他的地盘。”

      张昀沉默。接下来这个沉默的状态,他保持了一整晚。晚饭后我们早早熄灯睡下,我也没再追问,也没再跟他主动攀谈。他沉默地躺在床上迟迟难以入睡,我也都知道。大约到了后半夜,我才听到隔壁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进而放心睡去。

      第二天早上,他起床之后跟我说,觉得我们可以到集市上试一试。

      “之前我在上庸,也是在集市上与汪荣相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他或许已经知道我是来自江陵的布商,因而刻意接近,与我攀谈结识。今日中元节,集市上的人会比平时更多些。说不定他会故伎重演,借助人多作为掩护。”

      我听了,暗自欣慰自己昨晚那番怀柔的功夫没有白费。因为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方案,大家都表示同意。我们在客栈休息到下午,一同来到集市。

      集市上人来人往,确实比平时更热闹。今天是鬼节中元,人间与黄泉的界线模糊,人们习惯在这一天祭祀过世的先祖,为死者乞求冥福,也请求死者保佑家族后辈。集市上出售各类祭扫用品的摊位,生意格外兴隆。

      我们跟着人群随波逐流,仍然分作两组,司马昭陪着张昀在前,我和筚红棘在后。四个人无所事事,也没有任何购物欲,颇有些漫无目标地闲逛,寄希望于汪荣的突然出现。老实说,这方法成功率并不高,但也是我们唯一的办法了。

      从集市东头晃到西头,再从西晃回东,我们走了两个来回,始终没有任何收获。为了不显得突兀,我还特意找机会叮嘱张昀,让他多少买点东西,免得有心之人对我们起疑心。张昀照做,买了些可有可无的杂用之物,交给我和荜红棘拿着,让我们尽一下“仆从”的本分。

      晃了一个多时辰,我们几个都觉得累了。我心里也开始退意萌生,看样子今天又没戏了。可是汪荣折损了死士,弄丢了情报,没理由不在意张昀手上这份“原件”。好不容易把张昀叫了过来,他能忍住不动手?是他已经不在上庸了吗?还是说,跟着张昀的人太多,他起了疑心,所以迟迟不肯现身?

      如果是后一种情况,那我们就没机会了。这是布局失误,或许一开始我就不该带这么多人过来。然而事到如今,我们三个人跟在张昀身边都是明明白白的,已然无可隐藏。我不仅要面临这趟上庸之行无功而返的结局,还得被迫接受这条线索可能就此断绝的可能。

      我心中天人交战,纠结今天是否就此收手。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激动的氛围在人群中传递,有人在呼喊“孟达将军!是孟达将军的亲兵!”

      我一听,内心也跟着激动起来,不由自主地跟着人群瞩目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队大约二十多人的骑兵穿过集市迎面而来,为首者高头骏马,一身便服劲装,未披甲胄,刚毅的面孔只有模糊的熟悉感,但应该就是魏国的新城太守孟达了。

      一时间,岁月恍惚。孟达在人群中现身引起了围观和呼喊,看起来百姓对他的感觉还不错。几年来上庸平静无战事,这里的百姓应该是把这份功劳归在孟达身上。他骑在马上,偶尔也对人群挥手致意,显然也很享受自己的人望。

      我挤在人群中,遥望孟达。几年过去了,我还记得那个雨夜,我带着刘权、薛礼、关银屏等人,从刘封治下的上庸逃离时,披坚执锐的孟达站在城门下,一言不发地将我们放走。那天他算是救了我们一命。如果他把我们拦下来,后面的事情会如何发展,实在难以预料。关银屏和薛礼或许不会有事,我这个惹恼了刘封的无名小卒就不一定了。说是曾有救命之恩,也不为过。

      彼时同在一个阵营,如今也在同一阵营,其实颇有戏剧性。我这次来上庸,本来不打算与他正式相见,以免横生误会。能像这样远远见上一面,不啻为一种最恰当的方式。

      孟达的出现给集市带来了短暂的拥挤和混乱。等他们走远,我心中怅然,荜红棘忽然用力拍我的肩。一回头,我看见他满脸凝重,低声对我说:“张昀和司马昭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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