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下部）》司马宣夜

129、一二八、夜会孔明（上）

　　夜雨蒙蒙，我和荜红棘两人穿着黑色的夜行装扮，腰间别着短刀、怀里揣着匕首，沿着山壁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
　　蜀军大营的灯火，就在我们前方视线所及的范围。

　　雨不大，但长时间在雨中行进还是打湿了我的头发和用来遮脸的面罩。我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水迹，心跳如擂鼓，难以遏制地紧张。

　　我知道这是一次非常冒险的行动，且意义不大。

　　被诸葛亮硬塞了三封信之后，我越想越是意难平，心里隐隐一股闷气一直发不出来。想来想去便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我要回敬他！

　　这两天军中无事，处在休养生息当中。刚刚经历过一场难分胜负的大战，彼此双方都倾尽全力、筋疲力竭。蜀军短期之内不会再掀起什么风浪，我们也没有立刻发动反击的实力，战事重又进入相持状态。

　　而火药那件事，我虽然下定决心采纳星寰的建议，想着不急在一时半刻，等司马懿把身体稍微养好一点再说，这两天也就没再进城。

　　我跟星寰说了我的想法——孤身潜入蜀军大营，直接去见诸葛亮，杀杀他的锐气。本以为星寰不会赞成，没想到，他竟然很支持。

　　“以将军的身手，夜入蜀营不难办到。而以孔明的做派，想必也不会害了将军性命。将军尽管去，只是带上荜帅，一来做个贴身护卫，二来，夜行山路，正是荜帅的擅长。”

　　我对他的态度颇感意外，也珍惜自己的小命，试探着问：“真的……不会有事？”

　　星寰笑得温暖如春：“趁雨势微弱，会会孔明也好。否则，将军怕是放心不下七公子。”

　　他说对了，我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夏侯和。不管诸葛亮骗我也好诈我也罢，我想亲口问问他，夏侯和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蒙蒙细雨从午后开始悄然而至，到了晚上仍未有停歇的迹象。夜雨天黑，正当潜行。我跟荜红棘饱饱地吃了一顿好饭，喝了一碗壮行酒，刚过戌时便悄无声息地离开军营。

　　除了陈庆和星寰之外，我没有跟任何人透露过这件事，连奚英和马钧都瞒过了。两军相持之际，主帅擅离职守是非常严重的罪责，要不是星寰支持我也是万万不敢的。

　　出发时我心里还有几分忐忑。然而眼见星寰那副笑吟吟好像送我去春游的样子，毫无紧迫感，我又觉得底气十足，壮一壮胆子也就冲了。

　　蜀军大营在下雨的夜晚显得格外沉寂。不过这种程度的雨对于蘸了火油的火把燃烧影响有限，营区的要紧位置依然处处戒备森严，肉眼可见的井然有序，确实不愧是诸葛亮的大营。

　　这当然难不倒我跟荜红棘。

　　荜红棘单人匹马能在任何军营中来去自如，谁也拦不住。他能在杳无人烟的山野间找出安全的通路，也能跟随踪迹辨别野兽群落加以追踪。有他在，最凶险的山林也会变得安全，最险恶的境况也有可能全身而退。

　　在我们摸到蜀军大营外围时，他突然问我：“为何不干脆行刺诸葛？”

　　我吓了一跳，想起荜红棘和诸葛亮的私仇。几年前，他的妹妹青儿因为效忠诸葛亮而死在了江东，诸葛亮却把这口锅扣在了我头上，诓骗荜红棘找我寻仇。而荜红棘与我化敌为友、决定效忠于我时，提出的条件就是要我为他报仇。

　　荆民有仇必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我不得不告诉筚红棘，现在还不是时候。

　　“先不说我们能不能顺利见到诸葛亮，即便能见到、能有机会干掉他，我们自己恐怕也很难平安脱身。你是荆民的首领，而我身负朝廷重托、统领千军万马。以我们两人的性命换诸葛亮一人，即便成功，是不是也太不值得？”

　　筚红棘沉思片刻，冷冷问我：“你是不是在诓骗我？你应允过的事情，果真还记得么？”

　　“怎可能会忘记？”我断然回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是信不过我么？”

　　他又沉默许久，终是没再说什么话。

　　我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隐隐有几分惭愧。这几年，我一直在利用他帮我做事，却迟迟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
　　要是能杀掉诸葛亮，我当然也是想动手的。早一日统一三国，我便能早一日与曹叡长相厮守啊。

　　凭借筚红棘那双堪比夜视仪的眼睛，我们避开站岗的蜀军士兵，悄然潜入营地，很快找到中军帐，藏身于阴影中暗中观察。

　　大帐周围，戒备并不特别森严，仅在入口处有两名军士站岗。帐中隐约透出灯光，人影绰约，但因为帐外也有营火，我们不能立刻断定是否有人在里面。

　　我和荜红棘潜伏在黑暗之中，盯着那座中军帐足足有半个时辰。在这期间，帐外站岗的军士被叫进去两次。还有人来中军帐求见，能听到军士回答“丞相尚未歇息”之类的字眼，基本可以判断这里确实是诸葛亮的中军帐。

　　我决定不再犹豫，示意荜红棘做好准备。他会意，无声无息地抽出弯刀，与我一左一右分别向营帐靠近。

　　一阵狂风忽然横向刮过，蒙蒙雨丝瞬间变得凌乱，吹灭了帐外营火中的一处，也让两名军士的注意力瞬间向那边集中。我心知机会来了，甩手打出蓄势待发已久的飞石，正中其中一名军士的面门。

　　那人短促地叫了一声，仰面倒地。我不确定我是不是打中了他的眼睛。如果命中的话，以这个距离、以我这一发的力度，眼球绝对是保不住的。

　　与此同时，荜红棘也纵身跳起，犹如鬼魅一般的身影快如闪电、威猛如泰山压顶。我眼角余光只瞥见黑夜中闪过一抹寒光，紧接着血花盛开。另外一名军士连叫都没叫一声，身子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被荜红棘拽着没有直接扑倒在地发出巨响。

　　而我早已闪身进了营帐。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从那阵妖风横扫到我冲进营帐内，不过短短十几二十秒。

　　而我一进去便感到有些不对劲。

　　营帐中干净整洁，熏香淡雅，混合着雨夜清新湿润的气息，交汇成一种令人心情非常舒畅的味道，让我的第一反应是反思自己的营帐是不是弄得太邋遢了。

　　而在营帐中央的案桌上，井然有序地放着一壶香茗、两个茶盏、一张棋盘。灯烛之下，在博山炉的袅袅香气中，一个羽扇纶巾的儒雅男子坐在案后，正在执笔写着些什么。

　　听到我进入营帐的动静，对方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执笔的手也没有丝毫动摇，笔速一如既往，镇定自如到我不免有几分尴尬。

　　也许他就觉得是自己的卫兵进来了？

　　不过，那的确是诸葛亮本人。

　　尽管已经快要十年不见，尽管我当年在成都也仅仅只是见过他几次，我还是认出眼前这名儒雅的中年男子正是如假包换的诸葛亮。只是他实在比当年在成都的时候要老去许多，即便在这样昏暗的灯火中也能看出鬓角的斑驳和面容的变化。

　　我正在琢磨是不是应该发出点什么声响来让他注意到我，他忽然开口了：“贵客既然来了，何不报上姓名？”

　　我心里顿时一片通透——他知道我来了，他也知道我要来！

　　刹那间，我险些又要怀疑星寰泄露了我的行踪，怀疑这是一个针对我的陷阱。我拼命说服自己要相信星寰、他绝不可能背叛我，一面没有什么底气地哈哈大笑。

　　“真不愧是神机妙算的诸葛孔明先生。夏侯称在先生面前搬弄雕虫小技，倒像是跳梁小丑一样了。”

　　我故意叫他“先生”，不叫他“丞相”。对于魏国来说，压根不承认自说自话的蜀汉，又怎么会把他称作“大汉丞相”？

　　诸葛亮终于放下了他手中的笔，将那张刚刚写好的羊皮纸展开在眼前端详一番，满意点头，随后放下纸张看向我：“夏侯将军，久闻大名。将军果然一如传言，身先士卒、勇武过人，如令弟所夸赞那般，实乃魏军翘楚、魏廷栋梁。”

　　我笑笑：“诸葛先生谬赞。先生知道我今夜要来？”

　　他也笑，笑着摇了摇他不离手的羽扇：“亮略为知晓一些占卦推演之术。早先随手占了一卦，算出今夜有贵客来访，但并不能精准算出来者何人。想不到夏侯将军也是个急性子，果然与令弟同出一门。”

　　这是他第二次提起夏侯和了！我按捺着内心逐渐升腾的火气，皮笑肉不笑地问：“那先生可有算出我为何来见先生？”
　　诸葛亮笑着指了指桌前的坐垫：“将军何不坐下说话？亮虽然算不出将军所为何事，不过，总有把握堂堂夏侯少将军，不至于是为了行刺而来吧。”

　　我眉头一拧，身后忽然一阵凉风，筚红棘掀开帐门冲进来，叫了我一声“将军”。

　　我扭头，愕然发觉帐外的营火将无数士兵的身影投射在营帐上，层层叠叠，将我和筚红棘与诸葛亮一同包围在这座军帐中。

　　我倏地看向诸葛亮：“你这是……打算玉石俱焚？”

　　“非也。”诸葛亮笑着抚髯，看着我道：“只是想让将军安心坐下，同我下一盘棋。毕竟一别经年，彼此棋艺如何消长，我也颇为好奇啊、赵乐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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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突然觉得……
读者的你们真是太天使太好了！你们竟然追了一个第一人称的文这么久、这么长……
让我更惭愧了（捂脸）感谢在2023-12-31 00:29:49~2024-01-29 00:05: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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