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他爱我如命》半盏茗香

64、第 64 章

　　秦恒便在这个庄子住下了。

　　翌日清早，他去连公子房里时，连公子已经起了，正自己摸索着放在床边的轮椅，靠着双手将自己从床上挪到轮椅上。

　　“公子。”

　　秦恒过去帮他，被连公子抬手制止，“我自己可以。”

　　连公子似乎知道秦恒没走，对他的出现并不意外。庄子每个房间都没有门槛，院内也没有阶梯，各处都是平的。连公子住在这里十几年，对庄子的地形早已烂熟于胸，哪怕不能视物，他凭着自己，也能顺利地出入各个房间。

　　秦恒就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自己梳头，转着轮椅去洗漱，除了需要他帮忙打好水，其他的都是连公子独自完成。然后连公子走出房间，来到饭厅，安静地用完早饭。

　　之后，连公子转动轮椅，来到了大门口。

　　“将门打开。”连公子说。

　　秦恒如实照做，以为连公子要出去，却见连公子将轮椅停在门口，双手搁在腿上，双眼无焦距地盯着门外，便不动了。

　　连公子说：“你去忙你的吧，我这里不需要你做什么。”

　　恰好那个矮小男人也正好叫秦恒过去，秦恒不放心地看连公子一眼，才过去了。

　　在此之前，一直是另一位连家老仆在照顾连公子，但老仆在前不久去世了，连家便派了矮小男人过来。

　　可以看出，矮小男人并不甘心留在这里。照顾一个眼盲又不能走路的主子便罢，最主要的是这个主子不受重视，没有任何前途，作为下仆他也永无鸡犬升天的那一日。矮小男人一直在找机会离开这里，秦恒的出现，让他看到了机会。

　　这一天，他让秦恒做了很多事，等第二日便将所有事情都扔给秦恒，他自己开始早出晚归，整日不见人影。

　　某天晚上秦恒照顾连公子吃饭时，忽听连公子轻叹一声，说：“后悔了就跟我说，我会让你离开的。”

　　秦恒起先并不是很明白连公子为何会这么说，直到几天后，矮小男人忽然消失在庄子里，他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庄子里的生活太苦了。

　　他来的日子太短，所以等到之后才知道，庄子里需要的东西，主宅的人永远不会按时送来；送来的东西，也已是被人挑剩下，是最次等的东西。

　　因为是被放弃的孩子，所以告状也没用，连府管事根本不会将这些事告诉主家，说了反倒惹主家不喜。

　　冬日寒冷，尤其是北方，秦恒多穿一些在身上，也勉强能过活。可是对于体弱的连公子来说，日子便特别难熬。取暖的炭火烧不起来，只会一直冒浓烟，晚上冻得他根本睡不着。连公子不让人守夜，这也是秦恒在某个刮风的半夜不放心连公子，想起来去他房里看一看才发现的。

　　秦恒无法想象，以前的冬日，连公子是如何熬下来的。

　　他回自己的房里，将自己用的被褥都抱到连公子房里，全部铺到他的床上。

　　庄子里只有两张床铺，前几日秦恒是与矮小男人睡一床的，对方走后，秦恒便一个人占了那张床。将被褥给了连公子，秦恒便没处可睡。

　　他自己穿上衣服，准备坐着先凑合一晚。

　　多了一床被褥，连公子脸上的苍白退了些，他知道秦恒就坐在旁边没走，他道：“你上来一起睡吧。”

　　秦恒转头看他，没有拒绝，说了一句：“冒犯了。”

　　秦恒爬上床，先将连公子那边的被角仔细压了压，才挨着连公子躺下。

　　对于秦恒来说，连公子依旧是阿肇，是他心里最亲密的人。但对连公子来说，秦恒只是一个只有一点熟悉的人，秦恒躺下时，秦恒明显感到连公子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后大抵是暖意慢慢升起，连公子渐渐放松下来。

　　窗外的风还在吹，被子外面寒冷依旧，被子下挨着的身体，彼此呼吸可闻。

　　秦恒睡了来到这个世界最好的一觉，连公子想必也是，脸色比前几天好看许多。

　　吃罢饭，天太冷，秦恒见连公子还像往日一样，独自转着轮椅要去大门口坐着，便出声劝道：“公子，天太冷，今日便不过去了罢。”

　　“已经习惯了。”连公子说，转动轮椅的手没停。

　　“那我推你过去。”秦恒说。

　　连公子没再拒绝。

　　秦恒不懂连公子为何每天一定要在门口坐着，往往一坐就是一天。他好奇，便也问出了口。

　　连公子说：“我在等人。”

　　秦恒：“等谁？”

　　“不知道。”连公子有些迷惑地笑了笑，“好像生来便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会有人来找我。”

　　秦恒佛遭受了一记重击，“所以你每天都来门口等着？”

　　连公子道：“我怕万一哪天我不等，就错过了。”

　　“不会的。”喉咙忍不住的发紧发疼，秦恒轻声说：“你在等他，或许他也怕你久等，正在努力赶来的路上。”

　　“但愿吧。”连公子眸色平静，好似不管那人要多迟才来，他也会坚定地等下去。

　　在秦恒不知道的那些轮回里，阿肇是不是也如这般，拖着病痛的身体，日复一日地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的人？

　　修士们谈起轮回，总说轮回苦。因为苦的往往不止是身体上遭遇的折磨，叫人更害怕的，是如阿肇这般没日没夜地体会那些蔓延在心上的空寂与荒芜。

　　初雪过后，下雪成了冬日常态。

　　秦恒手上的冻疮裂开口子，始终不见好，手上也多了些不是因练剑而起的茧子。

　　秦恒依旧与连公子同榻而眠，但薄衾挡不住一日更甚一日的寒冷，他捡了不少石头，每晚睡前烧热放进被窝。

　　柴火不够，秦恒每天需要走好长一段路，去最近的山头拾柴火。

　　秦恒出门时，连公子通常已经坐在了门口。他是个温柔的人，那个时候他会对秦恒道一句：“在外当心，早去早回。”

　　秦恒便揣着这句叮嘱，尽量早去早回，从不在外多耽误时间。每次他背着柴回来，隔着很远的距离，便能看到门口那一抹安静的青色。

　　眼盲的人，好像听力都格外好一些。

　　当秦恒踩着积雪渐渐靠近门口，往往不等他开口，连公子便会循着声音抬头，笑意温和：“阿恒，你回来了？”

　　就好像连公子每日来到门口，是为了送他出门，而一直守在这里，也不再是为了等那个不知道何时才会来的人，只是为专程等他回来。

　　这样的场景多了，每次顶着风雪出门，也不再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

　　那日，秦恒在山中遇见了一棵梅花，花枝盛开，于霜雪中傲然而立。

　　秦恒想摘两枝带回去放进连公子的房间里。

　　梅花长在并不好采摘的地方，秦恒费了一番功夫，还摔了一跤，才成功摘下两根花枝，一路好好地护着回到庄子。

　　秦恒远远地看到连公子，不由加快脚步。他轻轻挥动了两下手里的花枝，正想开口说话，便见连公子不像往日那般笑着开口，他坐直了身体，神情有些紧张地问：“阿恒，是你吗？”

　　“公子，是我。”秦恒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急忙走上前。

　　连公子向着他的方向伸出了手，秦恒放下柴火，握了上去。

　　连公子摸到了他，掌心有些用力，他摇摇头，“你今日回得比往日晚，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是我不好。”秦恒为自己的疏忽而自责，“今日在山中看到梅花，摘了两枝带回来，所以晚了些。”

　　连公子松了一口气，神色恢复平静，“没事就好。”

　　秦恒将花枝递到连公子手中，轻声道：“公子，你闻闻，梅花的味道。”

　　连公子握着花枝，嗅了嗅，“是给我摘的？”

　　秦恒道：“嗯，想着公子可能会喜欢。”

　　连公子复又低头闻了闻，说：“谢谢你阿恒，只是我不爱花，往后你拾够了柴，便早些回来。”

　　“好。”秦恒说。

　　连公子又反应过来他的话好像带有责怪的意思，补充道：“这话并非责怪你——”

　　“我知道。”秦恒柔声打断他的话，他拢拢连公子盖在腿上的毯子，“今日之事的确是我做的不好，让公子担心。等来年春日，我在这边角处种些花，到时不耽误什么时间，便能给公子摘到好闻的花。”

　　连公子怔了怔，笑道：“好。”

　　晚上睡觉时，连公子躺在床上，阿恒坐在床头，刚脱掉外衣，便忽听连公子问他：“阿恒，你长什么样子？”

　　秦恒将衣服放好，转身跪坐在连公子身前，拉着他的手，让他碰自己的脸，“公子摸摸看。”

　　秦恒的脸有些冰，连公子的手指下意识缩了缩。而后他试探着用指尖去触碰秦恒的脸，一点点地描绘着他的轮廓。

　　“你，应是好看的。”连公子说。

　　秦恒眉目都温柔下来，“公子也好看。”

　　连公子天生眼盲，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他连想象都无，更别说人的模样。以前，也曾听照顾他的老仆说过很多次，说他的模样是好看的。

　　此时听秦恒也这般说，连公子觉得这样便好。

　　他听过一个词，叫秀色可餐，说明好看的模样会给人带来好的感受。照顾他，阿恒已经很累，若再对着一个貌丑之人，想来心情不会多愉悦。

　　以他的能力，只能在这些地方给阿恒些许补偿了。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

　　有时听到阿恒的声音，连公子会生出一种错觉，好似余生，他都将会与阿恒这般过下去。

　　心是安宁的，日子便也不似从前那般难熬。

　　晴了几日，天又下起了雪，格外的冷。

　　这日睡到半夜，秦恒忽然被一股不安惊醒。

　　耳边传来沉重的呼吸声，秦恒轻轻喊了一声：“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