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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朱阙 ...


  •   马车一路飞驰,撩起窗帘向外看,窗外过路的景色一闪而过,看得并不真切,待马蹄的节奏真正缓慢下来直至停止,郁兮心低像雨水泼溅的湖面,紧张的起了波纹。

      叩响车轸的声音响了起来,有人在外面打起了车帘,她深深吸了口气,迎着车门圈定出的那片光亮而去。

      在车厢里候得久了,炭火的气味浑浊凝重,下了车呼进口鼻间的是北京早晨干净清冽的空气。铺天盖地的是醒目的红,然后是沉淀下来的黄。

      郁兮见过很多次辽东的日出,晨曦喷薄而出,光芒万丈,就像午门留给她的第一印象,大片浓烈的色彩被人为采用,在视觉上是一种强烈的冲击。

      东西北三面朱红的城台相连环抱,重檐的庑殿顶形如雁翅,她仰面朝天,站在它丰满的羽翼下,望着那一排排伸展欲飞的鸟羽在额前掠过。可以想象这道门之后,究竟是个何等富丽堂皇的世界,这座宫城完全符合她想象之中的宏伟,超越她想象之中的神圣庄严。

      恭亲王下了马带她前往午门的西偏门,门外左右合立石碑,碑身两面分别用邧,蒙古,回,藏四种文字镌刻着“至此下马”的字样。

      穿过东西雁翅楼,阙左阙右两门以及午门合抱的五凤楼,是昨晚他同她讲过的金水河,金水桥,御河上横跨着五座白玉石桥,像极了横贯他腰间的金玉束带。

      一个人,就是他所在那座城的缩影。

      行走在桥上,刚刚解冻的河水有寒意翻涌上来,水声后是大面积的飞阁流丹,飞檐反宇,这里是远离市井的人间富贵处,是权利和荣耀的浓度达至顶峰的一国枢纽。身临其境更让人心生敬畏。

      不同于除夕夜晚的远远一望,早春晴天的万顷琉璃下,是巍峨朱阙,鸿图华构,千般绮丽,万种繁华。

      原来人工雕琢出来的景物,也会如此震撼人心。行至金水桥的尽头,他朝她看了过来,满目焜煌,“这地方,还成吧?”

      郁兮遥望正前方汉白玉石须弥座高台上,重檐歇山顶的太和门,朱颜一笑,“王爷说笑了,何止是还成,真的是言辞也难以形容的漂亮。”

      她想起阿玛邀请恭亲王留宿时曾用“寒舍”来形容辽东王府,在这所皇宫面前,足见这一词运用的有多贴切。

      恭亲王随着她的视线望出去,目光微敛,口吻中有慨叹之意,“我在这地方住了十多年,从来没觉得它漂亮过。”

      郁兮笑道,“我这是乍见之欢,王爷是久处生倦。”

      话说着过了体仁阁,走到了东翼门前,一路上黄琉璃绿剪边的檐顶抚额而过,恭亲王望着太和殿说:“过了太和门的一进院,太和殿广场算说是这里的二进大院了。今天时间紧,许多地方来不及同你介绍,住段时间,你自己就能摸得熟了。”

      过了东翼门,早有太监备了暖轿在此等候,接了他们向东往太后的寝殿宁寿宫的方向走,宫里的太监,积年累月锻炼出了一副好脚力,健步如飞而且还很稳健。

      郁兮坐在轿辇中,思考恭亲王方才说过的话,这所宫城千门万户,什么时候她才能摸遍?其实她并无多少想要去游览的兴致。

      到了宁寿宫养性门前,两人下了轿继续步行,穿越一条条甬道,一道道宫门,入了宫之后的脚程安排的其实很紧凑,然而提供服务的太监们面容不焦不躁,行动不催不赶,这样的节奏让人感觉极为舒适。

      太后居住在宁寿宫的乐寿堂,过了养性门,养性殿方到,乐寿堂是单檐的歇山顶,檐枋下的楣子花格上停着一只白鸽,门前的宫女望见有人来,打起了门帘,那只鸽子就扑棱着翅膀飞了进去。

      周驿呦了声说,“这是七爷那只宝贝吧,报信去了。”

      走上台阶站在廊间里等候通传的间隙,他看了过去,他们出发的并不算早,那时已经天亮了,路上一顿耽误,到了此时,有几株稀疏的日光漫过廊下的攒棂透了进来,在她眉眼处分割出一条光带,步步锦的花格框出细碎的,跃动着的光斑,将她的目光浇洗的迷离。

      郁兮的眼睫被它们打扰的轻颤,玉质的肌肤几乎被照得通透,鼻尖上细密的汗珠也清晰可见,他侧过身,遮去了那道光线,“怕么?”

      她站在他辟出的那道阴凉里抬起了头,微微的摇,“我……”说着往门边伺候的宫女身上瞥了眼,改了称谓,“奴才不怕,就是有些紧张。”

      他颔首,垂下了眼,或许这就是他昨晚没有立即就带她入宫的原因,入了这层层朱红的围墙内,诸多约束下,人是会变的,他拖延着,也许她会晚一些发生变化,然而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

      殿内有太监通传:“宣恭亲王,辽东王府格格觐见。”

      雪鸽飞进殿时,怡亲王抬了手供那双橘黄的鸟爪扣在了他的指头上,又被他递到了肩头,抚抚鸟嘴笑道:“人来了。”

      话音未落,门外便有宫女回禀,“六爷来了!携敬和格格一同求见。”

      紧张的不止是殿外的人,殿内的人神态也不见得轻松。太后放下饮了半盏的茶盅,扣紧小指上金錾古钱纹的甲套,道了声:“宣。”

      先进门的是恭亲王,身后跟着周驿,捧了一只檀香木盒,宫里有元旦日到太后宫里递如意的规矩和习俗,恭亲王打千儿见礼,从盒子里取出一把金如意举到齐眉的位置,落膝道:“进皇太后万年吉祥如意。”

      太后见到她这个孙子早已热泪盈眶,忙让钱川接了如意过来,又赐了一把如意同他交换,“好孩子,快起来!钱川,给六爷赐座!”

      座位是一早就安排好的,太后左手第一个就是,恭亲王谢了恩起身,敛衽在那只紫檀嵌粉彩席心椅子上坐下了身。

      接着是辽东王府家的格格见礼,乐寿堂的明间里很宽阔,却坐满了人,总体来看嫔妃女眷居多,四周珠围翠绕,衣香鬓影,她从门口走近的过程中吸引了形形色色的目光。

      郁兮蹲下身请了个安,然后曲膝完全跪在地上,以手枕额俯身行大礼,“奴才柳郁兮给太后娘娘,各位主子请安了,恭祝太后娘娘新春新禧,万年吉祥,恭祝各位主子顺心如意。”

      太后叫了起,等她起身站定,宁寿宫总管太监钱川额外斟了两杯茶,放进茶托内,先取一杯,递与郁兮,她第一次入宫算作是客,这是大邧前来拜年堂客中的后辈,所要为长辈们行的敬茶礼。

      郁兮抬了杯盅走得更近一些,又跪下身去,杯盅的底部没顶,恭恭敬敬的向太后奉茶,太后接过茶盅象征性的抿了一口,叫了起问道:“辽东王府,府上全家可都吉祥?”

      郁兮起身示敬,“托太后娘娘的福,都吉祥。”然后再由太后赐茶,她轻抿一口,放回茶托内,由钱川带走。

      至此一套繁文缛节才算是正式收尾,不过却很有必要,请安礼,敬茶礼合在一起,起起落落蹲跪了两次,这对一个姑娘的礼仪教养来说是极大的考验,对众人来说是一个考察见识的机会,敬和格格的完成度很高,可以说挑不出一丝差错。

      当然也有可能同她穿靴的原因有关,宫里的女眷们都穿花盆底,最低的也有半乍之高,不如普通的皮靴平整稳当,不过考虑到辽东高寒的气候,花盆底讲究美观,抗寒的实用性差些,太后并没有在她的足靴上过多计较。

      虽然面上并无任何表达,太后目光在敬和格格靴头上停留的些许时刻,对钱川来说就是旨意的传达,看来过后有必要对这位格格提出穿花盆底的要求了。

      礼节之后,太后的态度变得热情了很多,笑蔼蔼的叫她起身,拉她到身边来仔细打量,问了她的年纪生辰,得知她生日就在今天,便道:“你瞧,这竟是哀家的疏忽了,若是哀家提早儿就知道你今天过生日,怎么好意思空手接你的茶呢。”说着摘了衣襟前一只翠雕葫芦蝙蝠的金顶针戴在她的前襟上道,“好孩子,收下吧,千万别跟哀家客气,入了宫就是自家人了,咱们之间也无需生分了的。哀家祝你年年吉庆,岁岁平安。”

      太后话说到这个份上,郁兮没有推拒的余地,便接受了她的好意,欲跪下身谢恩,太后看出了她的意思,一把托住了她,“哀家知道你是个懂礼貌的,不必如此多礼。”

      郁兮这才抬起头,太后大概六旬上下的年纪,戴着聚宝盆方格纹样式的钿子,钿身上盘着翠玉花边,翠托上嵌着东珠碧玺寿字纹饰,明黄色的衣袍上,每一颗葡萄纹都用珍珠镶嵌其中。这位就是皇宫里最具权利的女人了,珠玉宝翠压身也不会显得喧宾夺主,剥夺她身上原有的华贵气质。

      因为富态,太后并不是皱纹深刻的样子,精神足劲,笑起来和蔼可亲,郁兮也抿起一丝笑意,“回太后娘娘,刚入新年,辽东今年的土贡还未来得上缴,奴才这次入京先带了些吉林特产的洋参,元参,供万岁爷,宫里的各位主子强身固体用,还有貂皮,鹿皮,虎皮到了冬日做了衣裳,各位主子们穿上身御寒。”

      太后听了愈发的笑态可掬,“好孩子,难为你有孝心,几个藩地里也就属辽东王府忠心耿耿,跟咱们宫里亲如一家人似的!”说着叫来钱川,“快带郁兮姑娘认认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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