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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团圆喜庆从来都是别人的热闹与欢意,褚放多年来无亲无戚茕茕孑立,年节里的随侯府反倒比往日有官员往来公务的时候更加清冷许多,上元夜,闷在家里十几日的褚放难得出门散心观灯。

      那灯又有甚值得看呢,年年新花样年年新说法,可看来看去还不都是那样,倒不如待在东府守藏室翻阅旧时案宗来的有趣,百无聊赖的随侯挤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满目繁华,满耳喧嚣,漫无目的。

      皇帝专门给随侯设立的随侯近卫便衣而随,纵使人潮如织仍能保持不远不近护在随侯周围,眼看前方离鳌山不远,舞龙舞狮愈发热闹,几十双眼睛紧盯之下,那道竹松玉山般的身影一个闪转不见了踪迹。

      有点糟糕,随侯叫人给劫了。

      上元节盛都各坊市取消宵禁,皇帝皇后要率领诸皇子皇女皇室宗亲在极元宫亮相观灯,凡国朝子民今夜皆能出入极元宫前广场,盛都兵力此时几乎都在那里,这为褚放被劫提供了极大便利,也为解救褚放造成了极大障碍。

      被药布迷晕的随侯半道上就被平板车颠醒过来,发现绑架者除却绳子的绑法颇为专业外其它都做无不漏洞百出。随侯忍住被颠得想吐的冲动,昏昏沉沉中挣扎着坐起身说:“兄弟,慢些赶车也行的。”

      这一句劝简直吓坏了驾车的汉子,破破烂烂的平板马车又是一阵东颠西晃,幸亏褚放及时扒住车帮,不然铁定被颠摔下去。褚放挨紧车帮坐,挑了挑眉,叹息说:“劳驾问一句,您没劫错人?”

      劫她只能是寻公仇,可她已经停职在家闭门思过好久了,没得又得罪谁吧,褚放寻思,就算得罪了那对方也不会行这般绑架劫人的下下策吧,话说下毒暗杀这种更高级些的待遇是她堂堂一方内阁次辅不配拥有么?

      “当!”一声响,驾车的汉子将一把匕首钉进身旁车板子上,喘着气粗声说:“不想死就给老子闭嘴!”

      不想死的随侯识趣地闭嘴了。

      破驴车在各种人迹罕至的小路上拐来拐去,在褚放就要被颠吐之际,驴子拉的板车停在座破败荒宅前。

      月色凄凄,照映出周遭景象,瞧着亦多是残垣断壁,驾车的汉子跳下车过来拽褚放下车,拽两下没拽动,撒气踹了一脚破车吼说:“滚下来!”

      这汉子情绪有些不大平静,是近期经历所致还是性格如此?被绑着双手的人顺从地点头,像条大虫子般从车上谷涌下来,尽显得笨手笨脚。

      “废物蛋,连车都下不利索,养个狗都比你们这些当官的中用……”汉子骂咧着推搡褚放进荒宅。

      “唉你驴车不要啦?”褚放踉跄进门,故意转回头问。

      汉子二话不说抬腿一脚,直接把眼前这人高马大的废物蛋踹得跌了个狗吃屎,见废物蛋趴着不动,似乎摔坏了,汉子上来朝着腹部又是几脚踢,直把这没个狗顶用的废物蛋踢得像只河虾样蜷缩起来。

      “还管闲事么?”汉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不解气又补一脚,厉声再问:“还管闲事么?!”

      又吃一顿胖揍的随侯虚弱地晃晃绑在一起的两只手,喃喃说:“不了,不,不……”

      “不管了就爬起来!老实进屋待着!”汉子再次弯腰去拎废物蛋,不出所料还是没能拎起来,他心说这废物蛋瞧着瘦得干柴一般没成想其实还挺重,估计是因为个头高骨架不轻,所以他才拎不动。

      褚放不反抗,也没逃跑的心思,挨了打甚至也不知道害怕,唯唯诺诺中带着有恃无恐的坦然,让做什么做什么,劫匪以为是打怕了他所以听话,以至于次日天光微亮,修武王赵歆带人冲进来时,褚放就箕坐于地靠在角落里睡觉。

      成队的甲卫一路摸进来未遇任何抵抗,进屋后只有随侯在角落里睡觉,众人感叹了,不愧是褚东府,临危不惧的本事果然非同寻常。

      非同寻常的褚放这一宿也不知是怎样过来的,迷迷糊糊被吵醒时,漏风漏雪的破屋里站满甲卫,修武王赵歆提着横刀站在她面前。

      “呦,”睡得浑身发麻的褚放说:“这趟麻烦六殿下了。”

      “呦,”眼充着红血丝的赵歆说:“这趟委屈褚东辅了。”

      说完二人相视而笑,他笑她狼狈倒霉,她笑他德行没变。

      绑着手腕的绳子割开后褚放的两只手一时无法活动,白皙劲瘦的手腕上两指宽紫黑色淤青极其扎眼,被她满不在乎缩进袖子里,描述罢劫匪相貌后她叮嘱手下说:“约莫是沿江湖一带通缉的嫌犯,可拿画像去盛都府与九门巡防大营问问。”

      近卫领命而去,褚放一阵脑袋发晕。

      “他人呢,”赵歆收起横刀,冲已经熄灭的小火堆抬下巴,说:“一路追过来都没见着。”

      褚放试图活动手腕,龇牙咧嘴说:“莫非找吃的去了?”

      “王爷!”一名甲卫队长冲进来,抱拳说:“启得王爷知,兄弟们在门外拿住个汉子,他道自己要自首!”

      半个时辰后,东府衙署:

      褚东辅莫名其妙被劫一遭且还挨顿胖揍又坐地上睡了一宿,形容之狼狈颇为罕见,然而人家洗个澡换身衣服扒拉几口饭就又摇身一变成了人模狗样的官老爷。

      长的好看咋都行,你说气人不气人。

      嫌犯被押来三见厅,左右将他按跪在地,他挣开两边抬头去看,只见昨夜那个被人揍得服服帖帖的官老爷正端端正正坐在将军案后,头发束得整整齐齐,穿着小老百姓从没见过的好看袍子,贵气得叫人不敢直视。

      可是汉子也不是一年前那个老老实实逆来顺受的庄稼汉了,他仰起头,问:“我听见他们叫你褚侯,褚侯是你名字?”

      褚放认出他非昨夜绑自己的人,平静说:“与你搭伙绑我的那个呢。”

      汉子说:“你也姓褚,认识褚平戈吗?我是被你们抓住走投无路了,你叫他来,不用再审我就把犯的案子全招。”

      “本府便是褚平戈,”褚放四平八稳说:“爵至侯,乃有他人唤褚侯,官拜内阁次辅掌天下刑狱诉讼。”

      褚放合上面前刚从刑部调来的公文,说:“管威振,鄱北人氏,神策三十五年六月廿八夜,你杀同村任双喜一家十三口人,逃,此罪可认乎?”

      长相并不凶神恶煞甚至还有些呆滞木讷的汉子脸上出现片刻空白,俄而,听懂褚放之言的汉子那双毫无光彩的眼睛泛起泪花,他重重磕头说:“褚大老爷,这个罪我不认!我是被逼的,我要告状,告任二喜,告村长,告镇官衙,告鄱北公府,他们逼我,他们作贱我,没有活路了啊,我要告他们!”

      “告谁?”褚放本能地再度询问。

      听罢此二字,管威振又是没能反应过来,愣了愣,理解能力非常差的庄稼汉子明白二字含义,终于嚎啕大哭,膝行几步往前来涕泪俱下说:“大老爷,我的状纸被抢走了,但是我还是要告同村任双喜,告他占去我家宅地,打得我婆娘不能走路,他们还抢走我女儿警告我不要告官,他们,他们死有余辜!死了我还要告他们!”

      庄稼汉说话颠三倒四无有丝毫条理,褚放极富耐心地把事情来龙去脉翻来覆去询问几遍,未抓出什么逻辑漏洞,遂梳理清楚后即刻用印下文谍着有司派得力之人赴鄱北核查,涉嫌杀人全家的管威振被收东府大狱,他高高兴兴进牢房,还给狱卒说自己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那是后话。

      这厢里,嫌犯押走后三求厅后听审的人现身出来,找褚放找得整宿未眠的赵歆红着眼睛坐到交椅里自己倒茶喝,赵稚朝这边感叹说:“没想到你褚最良在外头名声挺好,还能得嫌犯这般信任。”

      褚放收起案面上方才用过的笔墨,说着话抬头看过来:“今早之前我不曾见过那个管威振。”

      “在找了,”赵歆咽下浓茶,硬着眼皮说:“只要人还活着,今日傍晚前给你找到。”那个劫走褚放的汉子不会凭空蒸发。

      几人又坐着说些其它话,赵家兄妹同行离开,同来而未同去的周素芜望着嘴角有点淤青的人,说:“怎么感觉随侯有些中看不中用啊。”

      察觉到那打量的视线落在自己嘴角,褚放小声嘀咕说:“我哪里不中用,蛮中用的,不出意外三四日后鄱北就能有结果返回。”

      周素芜起身过来,将一个小药盒放到将军案上,莫名觉两人之间有种经年的熟悉感,于是开顽笑说:“阁下堂堂内阁次辅,一等随侯,陛下躬亲教养,文习鸿儒武从大能,走在街上还能让人偷袭绑去,这不是中看不中用是什么?还有脸上的伤,挨揍了啊?”

      褚放低下头不敢再与周素芜对视,神色隐约羞赧,冲着药盒问:“给我哒?”

      “嗯,”周素芜点头,站在桌边说:“是谁找茬,心里可有数?”

      伸手去拿药盒的人微一愣,若无其事继续拿起药盒,打开闻闻,中指指腹挖出点膏药往火辣辣疼的嘴角抹,说:“凡与国朝律法为敌者嘶……皆可能看我不顺眼。”

      没铜镜照着看,一不小心戳疼了自个儿。

      将军案旁,周素芜就这么看着褚放自己胡乱擦药,说:“我在鹤梨家中时,曾对着父母与兄长灵位发誓,以后再不受他人欺负,褚侯可知,他们欺你,等同欺我?”

      褚放瞎抹抹嘴角,又随意搓搓沾有药膏残余的手指,清冷语调似乎带着笑意,说:“要报仇?”

      “名不正言不顺,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周素芜微笑着,说:“届时不过是新仇旧恨同时报,若欲使那日屈指可待,还要仰仗褚侯。”

      “那我还中看不中用不?”褚侯还是个会顺杆爬的。

      “中用,”周素芜忍着笑意,眉眼弯起:“有结果就中用。”

      “那你的铺子……”褚放曾听卫益枫说,此前牵扯定群侯在其中的那件福寿毒案,破获时查封了盛都数家店铺门面,其中两家较大货行背后东家竟然是周素芜。

      当时封店的公家文书都还是褚放亲手签署的呢。

      “我的铺子么,”周素芜说:“它就还是我的呗。”

      ****

      人本身精力有限,褚放经历劫持与案件审问后疲惫不堪,在东府一觉睡了整一日一夜,隔赶紧按时点卯当差,下午收到鄱北回信即刻赴璋明台内阁中枢公务,一路行来几乎见人都被道声恭喜。

      随侯有点头懵,向心腹询问,方知皇帝前日傍晚下旨,钦天监连夜观星,已于昨日下午颁旨定好随侯与周氏婚期,就在春三月。

      皇老叔他不厚道。

      “褚侯大喜。”首辅唐镜轻坐在议事厅里笑,端起茶杯吃茶,嘴就到茶杯上了发现方才与诸人议事时不知不觉已喝完杯中茶水,此刻只剩下冷茶根。

      褚放接过茶杯去议事厅另一侧的小火炉前倒茶,说:“让老师笑话了。”

      “成家立业再正常不过,平戈还不好意思起来了。”唐镜轻清瘦的脸上浮着融融笑意,挪挪身体找个更舒坦的坐姿,边点点手示意学生把热茶放到桌上说:“想你身上婚约也有二十余载之久,这些年大家都觉得成不了了,你师母前两年还给你张罗过相亲,结果兜兜转转,你还是践了当年长辈的诺约,这是天意。”

      方才与阁臣议事连续三个时辰久,使他神体皆疲惫,也需寻个话与人闲聊一二。

      “如此,然也。”褚放放下茶杯,提提衣摆坐在长议事桌下首头一个,敛眉顺目的样子给人感觉乖巧又清正,比当年名震天下的第一刑狱官狄炆哲少几分冷酷威严,多几分进退有余。

      大概是人上年纪后多会追忆往昔,唐镜轻瞧着褚放如今的模样,不由忆起当年意气风发的同窗同袍狄炆哲,他想,若狄炆哲为人行事有自己学生的三分柔转,最后也不至于落得客死他乡。

      “老师叹什么气?”褚放把别在后腰的文书抽出来搁在桌上,抬眼看过来。

      当年恩科大考,唐镜轻主阅,点第一文章后呈天子过目,皇帝鸡蛋里头挑骨头愣是把第一降为第二,后来综合排名又降一位,拆封考卷后众人始知被“故意打压”的探花郎原来是皇帝亲手带大的褚家小郎君,由是褚放入仕后随同期称呼唐镜轻一声“老师”。

      此时刚过上元没几天,冰消雪融乍暖还寒,屋里炭笼尚未撤走,唐镜轻双手并在一起手心朝向旁边的炭笼去取暖,说:“大概是上年纪了,最近时常想起些不在的故朋旧友,难免伤怀,无妨,无妨,这是什么?”

      “一起旧日案件,去年犯,凶犯正月十六那日主动来东府归案,”褚放没有打开那文书让唐镜轻看,而是将案件与后续简单叙述,最后说出自己的结论与怀疑:“案子可判无疑问,只是学生以为,鄱北公府有问题,协同通缉的六个省或都牵扯其中。”

      唐镜轻端起茶杯,吹吹热气嘬一口,又嘬一口,清嗓子的时候习惯性拧起眉头,说:“区区鄱北一令缉拿,找到尸体赏银都高达七千两,摆明是要嫌犯没法活着来盛都告状。东府牵头三司共印的甲级通缉赏银不过也才五百,倘协同通缉的六省之间有利害关系存在,那这可不是件小事啊。”

      “堪比烟毒。”褚放放低声音,微微倾身过来说:“有人故意引我探查此案。”

      唐镜轻神色未变,波澜不惊说:“何以判定?”

      凡涉查疑断狱,褚放至今还没被难住过,当即与唐镜轻有理有据一通分析,最后得出结论需要亲自去趟鄱北。

      “那就去嘛,”唐镜轻抚着灰白胡须,四平八稳说:“凡决狱理刑,以民命为重,需审之又审,慎之再慎,东府尊,庙堂高,使人易忘风雨苦、冰霜寒,你能葆入仕初心,为师甚慰。”

      “平戈,”在褚放告辞离去走到屋门口时,唐镜轻又唤住她脚步,顿了顿,和煦叮嘱说:“出门在外,万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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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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