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客子常畏人（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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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顶的一丛树林里点着篝火，倚在一起的两个人也不觉得寒冷，略略休息后，晨光一亮，宁岚就醒了过来，抬头看到苏湛近在咫尺的脸庞，心中很是暖和。大约是昨日太累，苏湛还未醒来，浅浅的、均匀的呼吸在静谧之中分外清晰，宁岚莞尔一笑，复又靠着他的肩膀闭目养神起来。
等到苏湛睁开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宁岚笑意盈盈的脸，眼圈虽然还带着青黑，笑容却极是安静。
“阿湛你醒了？”她轻快地道，“太阳都升起来好久了。”
被宁岚拉着站起，苏湛很快就适应她不再叫自己“阿倦”而是本名“阿湛”，拍了拍沾上落叶的白色衣袍，他看到宁岚已经跑在了前面，站在山崖前观望着壮丽而磅礴的太阳，日光将她周身照得分外模糊，逆光下少女欢快地笑着向他招手，却看不分明表情。
风一样掠到宁岚身侧，苏湛一偏首，向着山下的方向看了一眼，宁岚道：“现在就下山吗？”
“舍不得？”苏湛从她语气里听出了不舍的意味。
“没有。”宁岚摇了摇头，握住他的手笑道，“那就走吧。”
因为日头上来，使得浓雾散开了一些，下山比上山要容易一些，苏湛一路拉着宁岚走下去，除了挥剑打开一些树枝外，几乎并没有什么难度。
大约正午，他们就到了昀城的城墙下。
从山顶上望下来的那一条黑色长龙般的城墙，由黑砖砌成，通体冰凉，一眼看过去，凛冽之感扑面而来。
一揽宁岚的腰，苏湛飞身而上，稳稳落在了黑墙里面。
宁岚四周环顾，奇道：“城墙内没有看守吗？”
“只有正门有看守。”苏湛道，“能够翻越苍枷或是郡郦，并进入黑墙的，昀城视之为客，而能一路走上昀城之颠——天闻阁的人，那就是能者，而昀城历来不阻能者之路。”
宁岚听完后舒眉一笑，反是落落大方地牵着苏湛的手往前走，道：“那么，有阿湛在身边，我还怕什么？”
苏湛眼里的清浅宁淡沉淀下来，最终归成一种安静的黑色，他一拂白色的衣袖，紧紧握着宁岚的手，引着她往正道上去。
一路过去，宁岚发现，昀城其实与一般城池无异，商贩、读书人、伶人等等，各自都在自己的位置上生活着，与常人别无二致。苏湛带着她走过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抬起头微微地一怔，可那目光惊诧却又谦谨，如同日光下洇开的光晕，光明着，模糊着。
“阿湛。”宁岚偷偷拉着苏湛的衣袖，轻道，“你不觉得他们看你的目光很奇怪么？”
苏湛往四周淡淡扫了一眼，神情微冷，那些人即刻低头不再言语，各自忙碌起来。
“若是你见到一个失踪多年的人重新出现，目光也会如此。”苏湛不再理会那些人的言行，只是携着宁岚继续往上走。
天闻阁在昀城最中心的位置，同样的黑墙青瓦，盘旋而上的阶梯在远处看来格外高耸。
身侧风声一动，宁岚定睛看到一人已然立在苏湛身边，朱色大氅，长袖飞扬，哑声道：“公子。”
他一抬头，宁岚不由惊道：“子欺？”
姿容秀美，一笑就是云破日出的瑰丽，不是子欺是谁？
子欺向她略一颔首：“三公主。”随即又转首对苏湛道，“公子，长老请您即刻上去天闻阁。”
苏湛抬眉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我若不是即刻呢？”
“这……”子欺低头，声音渐轻，“那子欺也只好如此回报三位长老了。”
“七杀何时以长老为尊了？”苏湛一扣子欺的手腕，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瞳孔里的素寒和凛冽刹那席卷而起。
子欺容色一白，咬住嘴唇良久，才单膝跪了下来：“属下知罪。”
“起来。”
子欺不为所动。
“起来。”苏湛抓住他的手臂将他强行拉起，然后松手淡道，“在这里跪下成何体统，你想让天闻阁变成昀城的笑话么？”
“是。”子欺低低应了一声，立在苏湛面前的少年单薄且苍白，似是受了颇多的压力。
苏湛负手往前而去，宁岚走到子欺身边，轻轻一推他，微微笑道：“跟上去吧。”见子欺出奇地沉默，她又道，“他不会责怪你的。”
子欺的眼睛忽然有了微光，像是黑夜里骤然亮起来的星辰，他向着宁岚轻轻一抿唇，低头敛了大氅道：“三公主，公子已经多年不曾回昀城了，恐怕……”
“我相信他，不会有事的。”宁岚一笑，“作为他曾经的属下，子欺不也该相信他么？”
子欺定定看着宁岚半晌，蓦然轻笑一声，大步流星地追了上去，一回头，看到宁岚还留在原地呆怔着。
少年冷声冷气地道：“快点。”
再一回头，才看到苏湛返身站在自己身侧，子欺又结巴了起来：“公、公子。”
“别欺负她。”苏湛抛下这样一句话给子欺，自己却伸手向宁岚道，“过来。”
少女霍然绽开笑容，握上他的手，对着子欺一个鬼脸，表情很是骄傲。
子欺有些目瞪口呆，漂亮苍白的脸上也终于出现了些许生气，一拢朱红色的大氅，少年别过头去，兀自遥望天闻阁，不再搭理苏湛身侧安顺的少女。
天闻阁的大门近在眼前，即使长老没有命令，苏湛也同样要带着宁岚上来。
要从昀城借道，非要得到三位长老的同意不可。
子欺和宁岚并肩立在苏湛身后，白衣静冷的男子一叩门，就有侍女来应门，见了他，惊喜地道：“副城主！”又骤然惊觉自己的失言，轻声道，“公子，您回来了。”
“让他进来。”门后苍老的声音威严沉重，迫人的气势迎面而来。
苏湛容色不变，一步踏了进去，侧身道：“子欺，你先回去，让非柳他们别插手。”
“是。”子欺一应，身影转瞬消失。
宁岚踌躇地在苏湛身后，却被苏湛一牵，与他并肩而行。
“这不太好吧？”少女轻声凑在他耳边问。
“没有什么不好的。”苏湛答起来不带犹豫，极其流畅，似是对周围压抑的氛围毫不在意，又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在意过所谓的三大长老。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重极厚的帘幕，宁岚只能从影子上隐约看到其后的三个身影。
大门缓缓闭和，两边点起两排火光，烛影绰约，静得恐怕。
宁岚面容上的笑意渐渐敛了起来，换上了一种素净安定的神情，反是更加贴切这样的环境。
苏湛衣袖轻轻一摆，声线冷如铁：“苏湛见过三位长老。”
他的态度不算强硬，也不算谦卑，反倒更有宋人的风骨，平静得反能教人心头生出寒意，骤然冷却了一室的温度。
“放肆！”一拄拐杖，方才听过的苍老声音呵斥，“看来你丝毫不知为何自己会被废除副城主之位。”
苏湛眼皮都未抬，轻描淡写地道：“私以为不需要知道。”
“澹台瑛竟然教出你这样的逆徒来。态度轻慢，不知庄重。”
苏湛闻言，竟然轻轻笑了，笑得不屑而冰冷，那笑声在空旷的阁内分外明晰。
一敛声，他一字一字地答道：“我自生于这世上，便是这般轻慢，至于不知庄重四字也是今日初次听闻。”
“那么回城而不走正门，翻墙而入，并私带不相干之人进入昀城，你如何解释？”第二个长老低沉着声音接问。
“回城而不走正门。苏湛在昀城十年，从未得知昀城有哪一条的城规规定了昀城之人不得翻越黑墙。私带不相干之人。我不知道我的妻子与‘不、相、干’三个字其中哪一个挂上了干系，需要三位长老这样兴师问罪。
“昀城之人不得插手朝政，可你身为副城主，擅自离城，介入朝廷战争，该还是不该？”这一次，换了一个略年轻的声音，平稳沉静，却在说话间有着难以触及的高高在上。
宁岚见到苏湛的手微微僵了一僵，白衣挺得笔直，面前清冷孤傲的男子重新开口，掷地有声：“擅自离城，插手朝政。苏湛身为端敬亲王长子，于昀城拜师学艺，学成离开，入朝报国，有何不可？更何况，如果要用这个罪名的话，似乎有一个人比我更适合。”
他抬头直视着说话的方向，目光灼灼：“对么，父王？”
一片沉寂，宁岚却愕然望着那个方向，低声喃喃道：“端敬亲王？”
“那么，三位问完了吗？如果问完了，苏湛却是有一个问题想向三位请教。”仿佛他在等待的就是这一刻，白衣峻冷，目光沉静，此刻咄咄逼人的苏湛却不想放过他们了。
“你说吧。”还是那个平稳的声音。
“长老主责为辅佐城主，苏湛从未听说过有哪一位长老有左右副城主任命的权力，那么，废除一说，究竟从何而来？”他的眼里锋芒迫人，刹那间有了一种让人无法直视的清亮。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客子常畏人（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