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嚣》留月惊鸿

11、第十一章

　　离曦华逼宫已经半月有余。

　　应当是令人意外的，曦华并没有自己坐上那金贵的龙椅，而是以皇帝失踪为名，扶持了年仅八岁的二皇子上位。

　　曦华对人间的滔天权势并不感兴趣。他自己也是太子，将来有一个也会成为狼族的皇帝，相较之下，人世的荣华富贵才像是过眼云烟。

　　但曦华仍然留在人间。鸢崇也是。

　　应该说鸢崇这半个月里几乎把三界每一个角落都翻遍了，他在找天嚣，而且不允许曦华参与其中。

　　鸢崇把很多事情瞒着曦华。就像曦华依旧不知道，赵澈到底是如何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跑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安和公主到底死的那么轻松。

　　明明他才是逼宫的发起者，可他却对整个逼宫疑惑极了。

　　鸢崇再次出现在皇宫，是在二皇子——或者说现任皇帝赵小山登基满月那天。

　　按理说那天应该举办宫宴，可是鸢崇把曦华拦在了赴宴的途中。

　　他一如既往的维持着一副霁月清风的模样，可曦华却觉得他可能有些累了。顾上不胡闹，曦华将实际上并不需要人帮忙鸢崇扶到了雕木椅上，又给自家师尊沏了一杯浓郁的热茶。

　　鸢崇没有喝茶。他只是把茶杯捧在手上，眼睛却是望向曦华的：“改天跟我回家。”

　　“咦？”曦华疑惑，“不抓赵澈了？”疑惑之中，而又感慨，“好久没有回上清宫了，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个样子。”

　　鸢崇抿了一口茶，神色有些复杂。半晌，他轻声道：“送你回去当太子。”

　　曦华：“……啊？”

　　一下子就愣在那里，连刚刚抬起来帮鸢崇整理衣裳的手都悬在了半空中。

　　鸢崇直视曦华：“你将成年，该回狼族了。”

　　“可是……”曦华急急忙忙还想说什么，缺语无伦次了半天，才蠕着嘴问出一句，“天嚣不查了？”

　　“赵澈跑到狼族去了，这事儿还得你来解决。”鸢崇似乎是松了一口气，“正好，你也该熟悉你的国度，算是一举两得。”

　　“可是……”曦华仍旧是这个词。

　　“不要多说。”鸢崇打断他。

　　鸢崇可以猜到他在想什么。无非是因为不熟悉自己的国度而心生畏惧，同时也不愿离开熟悉的地方而恋恋不舍，他以为他都明白。

　　是近乡情更怯［注］，是从来悲别离。

　　对于曦华来说，寻找天嚣并不是什么急事。不过与其说它不是急事，倒不如说是曦华分明不希望找到天嚣。只要找不到天嚣，他就不用离开。

　　他深知他离不开。

　　所以在去往狼族的路上，他不停的念叨：“师尊，我不要做那太子，你仍带我回上清宫，我随便做个洒扫小童也可。”

　　上清宫汇聚天地灵气，早就不需要打扫小童了。鸢崇看着面前几乎是泪眼汪汪的小狼崽子，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他有些烦，却又无法狠心，任由着曦华一天天闹下去，鸢崇怕是也会由着他不回狼族。

　　鸢崇从来自诩清冷无情，而且自古以来他就是这么做的。可他知道曦华不一样。由自己一手养大，真真切切的体会到生命就那么娇气的被捧在手心上，他也会心动。鸢崇也曾是人，只是久远得连鸢崇自己也要忘记了。曦华叫他体会人性，有了人性就会有软肋，这是必然的。

　　鸢崇受不了曦华的撒娇，这可能就是软肋。鸢崇是这样认为的。

　　可是曦华必须回到狼族。狼是魔物，天宫不是适合狼生存发展的地方。天宫之人无欲无求，可是狼有属于自己的野性。曦华如此黏人，也是狼野性的一个体现。如果曦华不回到狼族，不懂得在尔虞我诈的战争中磨练自己，迟早有一天他会闯下弥天大祸。天宫无法给他磨练，没有磨练，他也无法成长。曦华必须成长为一头真正的拥有尖利爪牙的狼，而不是把他簇拥在锦绣丛里，在软绵绵的云朵上锻炼他的小爪子。

　　所以鸢崇只能看着曦华委屈撒娇强硬威胁而无动于衷，继续演绎好那孤高清冷的帝君，继续一次一次把曦华凑到身边来的脑袋推开，继续违心的拒绝曦华所传递的爱意。

　　鸢崇对这爱意感到疑惑。其实活了这么多年，鸢崇已经很少感到疑惑了，可终究人心易变，变出什么新花样来鸢崇也不能看透。曦华的爱意像极了人间情爱，可似乎又缺了几分悸动；又像师徒亲爱，可又亲爱过分。

　　爱意向来不好理解。鸢崇看着垂头丧气的曦华，决定先把这件事情放在一边。

　　他们很快到了狼族的领地。

　　狼族的领地很小，很荒凉，天宫的仙子们习惯把这片土地称为废墟，或者废土。废墟寸草不生，黑河恶臭，百姓残暴，是谁都不愿意来的地方，几百年前鸢崇把他们封于此处，叫他们不再祸害世间，所以废土里的狼一辈子没有走出过废土。

　　鸢崇为了让自己没有压力的在废土落脚，已经提前很久叫松音派人把狼族王宫打扫得干干净净。虽然说依旧阴沉，好歹可以住人了。

　　但是鸢崇却在踏进这片领土的那一瞬改变了主意。他没有直奔王宫，而是带着曦华走进了他们领土边疆肮脏的街道。

　　街道很脏。脚下的泥土干枯，裂开一条一条的缝隙，里面灌了些厮杀过后留下来的血迹，仿佛大地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附近有荒山，露出成片的大块黑色基岩，山脚下可以看见群狼的驻地。他们在那些小小的土地上相互厮杀，啖食对方的血肉，无头无脑的繁衍后代，战争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从未断绝。

　　“这是你的边疆。”

　　鸢崇似乎丝毫不介意自己的白衣拖在地上，扬起纷飞的尘埃，曦华却在意得紧。他想把这衣服后摆给提起来，或者干脆剪断，这几个要求都遭到了鸢崇的拒绝。于是他光盯着那衣服，听得心不在焉。

　　鸢崇的脚步顿了顿，曦华立马反应过来。他微微测了侧身，表示洗耳恭听。

　　“这是你的边疆，”鸢崇继续说，“这里的狼群灵力低下，孕育不出人形，他们只会野蛮的战争，天高皇帝远，狼王不管。你准备怎么办？”

　　曦华没想到会突然抛出来一个问题。这是鸢崇在指导他治国。曦华捏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道：“应当先让他们臣服于我。他们只会战争，那我制造杀戮。待他们臣服于我，我要兴教化，修缮城市。”

　　“嗯。”鸢崇淡淡应了一声，没有表现对这个答案的偏好，“教化如何兴？”

　　“首先应当让他们知道，我是来解救他们的，他们若是不臣服于我，无非自寻死路；其次，人间儒家那一套倒是可以拿来借鉴；再者要教他们吸取灵气，提升自我。安安分分工作，老老实实做人……做狼。”

　　鸢崇仍旧只是应了一声，待他们走到下一个关口时，鸢崇又带着曦华飞掠百里，略过几个关口。

　　这个地方稍稍有些城市的样子了。至少关口有城墙，墙上有已经修成人的守卫，只是守卫认不得乔装过后的二人，语气不大礼貌。

　　“这是你的外城。”鸢崇拉近了曦华，“大量狼群聚集于此，其中也有不少修成人形。”

　　仍旧是泥土街道，只是干净了很多，至少没有随处可见的秽物。小小的山包下，一个一个的小洞穴排列整齐，再往前走走，甚至还能看见炊烟袅袅的院子和摩肩擦踵的街市。

　　“狼人大部分居住在靠近内城的地方。”鸢崇毫不费力的穿过人群，就像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上一样自在，“他们虽修成人形，可大多仍保留着天然且不可控的野性，你怎么办？”

　　“仍是兴教化。再以利益相劝。”

　　“可。”鸢崇终于是点了头。“去内城。”

　　内城与外城有着大不一样的风景。内城居住着贵族和王族，他们已经全部修成人形，已经学会了人类的一切。这是鸢崇带给他们的。当年鸢崇封锁废土，同时给内城带去了文明。而且内城在鸢崇来之前被天君松音强行进行了大清扫，此时不见人影。

　　“你在人间为官多年，当懂得处理君臣关系。”他说，“现在你要去见你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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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近乡情更怯：出自宋之问《渡汉江》
上一章被屏蔽了的词是中国古代武器专有名词，详情可自行根据我的注解进行百度，我也是百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