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年太久[短篇]》大胖儿子

83、流浪大师 5

　　在这所城市里，李莺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孤独者。作为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来讲，这种孤独无疑是可怕的、可悲的、可叹的。

　　孤独谁都会有，但是又不尽相同，李莺的孤独就无孔不入，而且深不见底。

　　她的童年是比较不幸的。

　　妈妈患有乳腺癌，在李莺七岁生日那天撒手人寰，离她而去。

　　小李莺哭得呼天抢地，可是妈妈不可能死而复生。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情。

　　不久，爸爸娶了后妈，生活一下子改变了，天翻地覆。

　　后妈并无尖酸刻薄的毛病，也不能说对她不好，但再好也是后妈，疼你和表演疼你，完全两码事儿，不可同日而语。

　　面对生活给予的挫折，李莺选择了默默承受。

　　是的，她从小就少言寡语，当别的孩子嬉戏玩闹的时候，她总是躲得远远的，从不参与他们的活动。她喜欢呆在自己的卧室里，一个人，面向窗外发呆。或是不停地在画本上画来画去，直到画累了为止。

　　尤其是妈妈走后，她更加不爱说话。

　　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她的脚步总是那么地急促，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似乎丝毫没有要停顿的意思。

　　可以说，李莺打小就是一个性格自闭的人。

　　李莺没有令人惊艳的外貌，客观地说长相平平。女孩子都看重这个，可李莺却不在乎。而且乐意承认这一点。她总是认为，自己本来就很普通，刻意往脸上贴金的话反而显得丑人多作怪。既然没有高傲的资本，还是乖乖做个低调的人。

　　因为平凡，所以伟大。这是她的座右铭。

　　这句看似浅显的格言其实是蕴含了丰富的哲理，用李莺自己的话说，不要轻看身边任何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也许未来的救世主、大英雄就隐藏其中。

　　原先，爸爸妈妈都是普通的小摊小贩，并没有很丰厚的收入，他们靠着勤劳的双手，过着一种自给自足、怡然自得的生活。可是自从妈妈去世爸爸娶了新的女人后，那种三口之家的小幸福被无情打乱，支离破碎。

　　从此，李莺的世界开始了一个人的航程。

　　从初中到高中，这六年间，她蜘蛛侠一样独来独往，除了必要的学费生活费之外，她几乎从未开口向爸爸多要过一分钱，沉默而悲壮地徜徉于只属于自己的海洋。

　　她早已学会如何保护自己，她把自己武装成了刺猬，任何于自己不利的事物都被她拒之千里，无法近身。再加上本来就姿色平庸，不惹人注目，所以几年来，从无男孩向她表示过好感。所以，她的恋爱经验几乎为零。

　　她也曾遇到过怦然心动的男生，可是她一直勉强自己不要去爱。

　　一方面，她觉得配不上人家，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另一方面，也许人家看不上自己，何必自取其辱。因此拼命压抑着心中爱与被爱的欲望，一次次与爱情擦肩而过。

　　事实上，她渐渐变得固步自封和不可理喻。

　　她心里也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多么荒谬顽固，但是她又苦于找不出什么方法或方式来修正自己、改变自己。很长时间她都生活在焦虑和寂寞里，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不过她毕竟还很年轻，也有着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她想，若是能够顺利考上大学，一切难题都将迎刃而解。大学里谈恋爱、处对象已经蔚然成风，就像吃喝拉撒一样平常，这已是不争的事实。她想，读了大学再搞儿女情长并不算晚，亡羊补牢就亡羊补牢好了，别人怎么说那是别人的事情，自己的事儿用不着外人瞎操心。

　　她理想中的白马王子应该具备这几种特质，憨厚、朴实、执着、高大。就像后来风靡全国的香港电视剧《射雕英雄传》里的主角郭靖一样。

　　尽管表面上平静如水，但是李莺一直在暗暗地寻觅着。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终于一天，她邂逅和遭遇了那个人，爱情的火花在电光火石之间璀璨燃放，格外耀眼。

　　她永远不会忘却，那个男孩子名叫沈言。

　　高考第一天。天气晴转多云。

　　李莺起床很早，洗漱之后，跑到楼下买了一份豆浆和油条，八点钟准时开考，她得赶在七点半到达考场，因为迟到可能导致取消考试资格。

　　解决了早餐，她一刻不敢耽搁，蹬上自行车就朝自己所属的考场赶去。

　　糟糕的是，途中出了点波折。

　　***

　　她骑车撞了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太着急了。当她下意识地感觉到大事不妙的时候，事情的确已经不妙了。

　　事主是个体态臃肿的年轻少妇，看上去像是身怀六甲的样子。从长相上看，绝对是极其难缠的一个主儿，一脸的不好惹。

　　李莺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霉了，特别晦气。

　　她看到少妇大咧咧地躺在地上，嘴里不时传出貌似痛苦的□□，一副身受重伤、病入膏肓、行将就木的样子。

　　第一次面对这阵仗，她有些无所措手足，不知该如何应对。

　　老天保佑，但愿不要出人命才好！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女人腹中的无辜小生命。

　　看热闹的人们很快围拢过来，幸灾乐祸地袖手旁观、指指点点。少妇忽然来了力气，腾地直起身体，富有节奏地揉着肚子，愤怒的眼神恨恨向她扫来，像吃人一般，哇哇乱叫。

　　“疼，疼，全身都疼！这可怎么办？我肚子里的孩子会不会也很疼啊！天杀的女娃娃，骑车不长眼睛吗？你是不是真的瞎了看不见——”

　　挨骂的时候，李莺有点懵，她的脑袋轰然膨胀起来，一时间乱哄哄的，六神无主。

　　恶毒少妇向她发起进攻，刺耳的话语源源不断机关枪似的喷射而出。她感到力不从心，有些招架不住了。本就不是能言善辩之人，这当儿更加笨嘴拙舌，节节败退。

　　她想，面对一个妇孕，只能承认自己错了。

　　自己确实撞倒了人家，理屈词穷之下，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了。于是乎放弃了争辩，任凭对方无休止地冷嘲热讽、吵吵嚷嚷。

　　少妇向她提出了三个十分苛刻的赔偿条件。

　　“第一，当众向我鞠躬道歉；第二，立即送我上医院，我要检查身体，医药费、问诊费由你来付；第三，我腹中的宝宝现在是生死未卜，万一出了问题，你必须全权负责！”

　　女人的语气是斩钉截铁的。女人的表情是咬牙切齿的。女人的态度是不容置疑的。此时此刻，李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为难死了。

　　沈言这混小子就是在这种风口浪尖的关键时候出现的，非常适时，非常果敢，电影似地很富戏剧性。上演了一出现代版的英雄救美。

　　其实事情并非她想象中的那样复杂和严重，就是大街上不留神碰到了一个路人，沈言在很短的时间内便给料理了。

　　他们并肩作战，把女人送到附近的一家妇科中医院，经过一番冗长的望闻问切，确认并无大碍，胎儿呼吸正常、完好无损，只是女人的膝盖和双肘处轻度擦伤，支付了必要的药费之后，二人如释重负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接下来，他们作了简短的自我介绍，互通了姓名身份，然后便分道扬镖，各行其是，分别把背影留给了对方。

　　于是她知道了他叫沈言，跟她同一学校，同一年级，同时也是在今天参加高考，但分在了不同的考场。

　　她心里划过一丝喜悦的光芒，他为什么要帮我呢？

　　她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她再次把记忆拉到面对怀孕女人一筹莫展时他从天而降的那一刻，简直帅到不能再帅了吧。她回味着他雷厉风行、坚定果敢的处事姿态，以及散发着青春活力的一言一行，她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了久违的笑意，腹内那块柔软的东西不由自主地跳跃起来。

　　这些都是爱情来了的体现，她自以为。

　　坐在宽敞明亮的考场里，李莺的心砰砰直跳。不是因为紧张，而是缘于亢奋。关于一个男孩儿的亢奋。试卷已然分发下来，遐想却没有停歇。她手执钢笔，在课桌上涂涂抹抹，试着画出他的模样来。钻石脸型，颧骨有点突出，单眼皮，狮子鼻，再加上微微外凸的下巴，一张有板有眼的人物素描就大功告成了。

　　她一边写卷子，一边欣赏着自己的大作，根本忘记了时间的无情流逝，当听到喇叭器里传出“考试时间只剩下三十分钟，请同学们做好交卷准备”的时候，她才如梦方醒，一把擦掉桌上的沈言画像，三下五除二填写完了空白的地方，还来不及作检查，收卷老师便来到了她的面前。

　　之后的几场考试，她没有能够从神情恍惚中走出，接二连三，全都是心不在焉，敷衍了事。这姑娘明显是中了爱情的毒。

　　每次考完回到家中，也不看书，也不玩耍，埋头就是写日记。

　　她要把自己对那男孩的感受一点一滴记录下来，她固执地觉得自己这样做意义重大，甚至胜过温习功课应付明天的考试。她思量着再次见到男孩的日期，以及自己的言谈举止，着装打扮，等等。这些平素里毫不在乎的东西，如今却是多么地锱珠必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