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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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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间狱岁月寂寞,好在有一条雪白的蟒蛇,还有一只雪白的凤凰相陪。
那条蟒蛇化成人形后口口声声唤我主人,却一点没把我当作主人的样子,不是拉着我酿酒,便是与我坐在山丘上赏月,一点都没为奴的觉悟。
奇怪得很。
相比之下,我更喜欢那只听话乖巧的凤凰,虽然它常得罪无间狱的其他冤魂,但好在我比那些冤魂会的法术多些,修为更高些,它做的那些偷鸡摸狗之事又算不得什么大事,我便纵它为所欲为。
我手里常握一柄剑,剑身流光溢彩,一看便是把灵剑。那剑日夜陪我左右,与旁的冤魂打架时它总是一个出鞘,把那些草莽英雄吓得乱窜。
因着这个原因,我更加喜欢它了。
无间狱很大,大到无边无际,山川湖泊,日月星辰都与外面一样。
我自悬崖下醒来时记得很多事,又忘了很多事,我记得外边山河辽阔,花枝烂漫,却不记得我与那些美景有何联系。
初到无间狱常为我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发愁,后来便想明白了。
儒家圣人曾说既来之则安之,我想既然能到无间狱,自然有他的理由,又听在无间狱活了近万年的长者说这里是有来无回之地,愈发死了心。
心死了,活着的便是一具躯壳。
我看了很久的晚霞,想了些有用无用之事才决定放下过往,要在无间狱好好活下去。
虽然我极有可能已经死了,不然怎会到这冤魂鬼魅聚集之地?
不知道外面有没有人牵挂我,或者极偶尔的念我,但我从没打过喷嚏,大约是没人想的吧。
要在无间狱活下去,第一件事便是与白蟒、凤凰搭了三间茅屋。
哦,对了,白蟒说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当归,直听得我牙根发酸。
当归当归,游子当归。
无间狱凄凉冰冷,这个名字不太应景,我还如往常一样直来直去喊他白蟒。
初时他无法接受这个俗不可耐的名字,我告诉他人间讲究个大俗大雅,俗到尽头便是雅,白蟒这个名字多简洁明了,即点名颜色,又说明身份,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说罢,我问手中长剑,“你说是吧?”
剑在鞘中嗡嗡作响,表示同意。
白蟒一脸不高兴,道:“好吧,不过,你可不能在外人面前这般喊我。若有人在旁,你就只喊
‘哎,那个谁,帮我提壶酒;那位穿白衣服长得闭月羞花的,帮我捶捶背。’”
还没等我答应,凤凰便听了去,他叫白蟒的消息像一阵龙卷风刮满无间狱。
每次他出去碰到人都要遮脸而行,奈何还被人认出,调笑着喊几句白蟒大人。
由此造成他每次从外边回来眼睛里都带着杀气。
而长剑都会自动出鞘,护在我面前,逼得他没了脾气。
狱中冬去春来,白雪一消,长剑便不知从哪儿挖来一颗桃树苗,细细的枝条上长着几个柔嫩的小芽。
我,白蟒,凤凰还有长剑一同在茅屋前挖坑,将它种下。
凤凰透过青绿嫩芽仿若已经看到蜜桃满枝,嘴角忍不住露出涎水。
我却看到了桃花满枝,枝下站着一位布衣素袍的男子,眉目含笑。
刚当完锄头的长剑抖去身上泥土,重回鞘中。
我笑着用大拇指抹了抹鞘上泥土,回了屋。
桃树开花要三年,三年后,我们种的桃树终于结满鲜红的桃子。凤凰一身白衣,卧在比茅屋还高的桃树杈上,咔嚓咔嚓啃着脆嫩的桃子,对躺在树下长椅上小憩的我说道:“那次被火烧得就剩一把骨灰了,魂魄荡荡悠悠也散在了半空,被灵清仙君用仙法救下,送来这个阴晦之地,说是能助我养全魂魄。”扔了光溜溜的桃核,继续道:“我没想着还能再见你和当归。”
我翘着二郎腿,享受着太阳星君努力照进来的光芒。
长剑飞到身侧,我侧身抱着他,对凤凰说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凤凰笑道:“没什么放不下的,毕竟曾跟一人同生共死过。”
这时,白蟒气冲冲的踹开木门,坐在长椅上,脸上青紫相间,像开了颜料铺。
不消说,又跟人打架了。
他说外边儿有个极奇怪的人,手执一柄长剑,身着绿衣,见精怪便打。
我提剑去给他报仇,在山崖下见到了白蟒说的那位绿衣人。
四肢短粗,五官歪斜,这还不算,单看他脸上那连成片的疥疮就让人头皮发麻。
那人落在槐树上,低头笑望着气冲冲的我:“你便是那只巨蟒口中的主人?”
“你是何人?”我对他反而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我是灵清仙君的徒弟。”
想必他口中的灵清仙君便是凤凰口中那位救他的灵清仙君了。
我顿时减了敌意,跃到他身边那只树杈上坐下,两条腿耷拉在半空。
“你是神,真正的神。”他歪头看着我。
我笑了:“活在无间狱的不是恶鬼便是冤魂,哪有什么神仙。”
“你与他们不一样,我看得到你的真身,是一尊金光灿灿的神!”他眨着勉强开了条缝的眼镜,有些可爱:“外面那些神无情无欲,是一尊泥塑的雕像,你不一样,你无恶念,无贪念,是真正的金身神仙。”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被那些神仙知道是要挨罚的。”我道。
他摇头道:“不会!我师父不会让我受罚的!”
“你师父很疼爱你?”
“我呀就是一个小乞丐,被人欺负时恰好遇到云游的师父,被他带上天庭,传我道法。他呀是世上最好的师父,从不嘲笑我长得丑,听他讲道时被发现打盹儿他也只会用白袖子替我擦去口水,然后将我抱到榻上,盖上被子。”他眉飞色舞道:“对了,我师父还养了好多好多仙鹤,种了好多好多兰草。其中有一株长势最旺的被他化成兰草玉佩赠给了我。”
他解开腰间玉佩放到我手中,我眯眼细看,那玉佩是个兰花模样,不过指甲大小,放在手心,小的可怜。
他又指着我眉间的兰纹红印,笑道:“跟你额上的印记一模一样,就是……就是比你的大些。”
我将玉佩还给他,道:“听起来你师父是个好人。”
“我师父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人!”他神情忽而哀伤:“就是听司命星君说我师父三百年前失了心,不知何为好何为坏,他对我好完全是惯性使然。”
“司命星君惯会瞎说,别听他的。”我安慰道。
他的眼镜一亮:“你认识我师父?”
我无奈道:“听我家凤凰提过一次。”
“司命星君还说我师父曾化心为方寸镯,送与了旁人,被那人摔得粉碎,再也粘不好了。我师父那么好的一个人,不对,那么好的一位仙,那个伤我师父的人肯定是世上最坏的大坏蛋!别让我遇见他,否则,我要拿着我的“雪霁”剑把那人的心剖出来看看是什么做的!”他折断树枝比划道。
他又问我手上那把剑叫什么名字,我笑着挠头道:“我向来不擅长起名字,所以……”
“就叫顾回吧!”
我一愣。
他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后赶忙道歉:“对不起啊,我只是听我师父提这个名字提的比较勤,你千万不要生气……”
他这样一说,我倒想知道关于那个顾回的事了,而我手中的剑震颤不已,显然他也想听。
“听说那个顾回是个凡人,被天君捉上天庭好像做了桩生意!”
“什么生意?”
“就是要他做一个大魔头身边的卧底,那个魔头好像叫花明什么的……,反正就不是一好人,被那个顾回拒绝了,然后天君又说只要把顾回捉住便能消除其妖性,与他双双成仙。”
那三百年没跳过的心脏突然有力跳动起来,我艰难的呼吸着,问他结果。
他笑道:“这种事在凡间戏台上都演烂了,可那个顾回也信,捅了魔头一剑,结果那个魔头受不住羞辱竟跳崖自杀了。”
颤抖的手指握住剑柄,我追问他:“天君说的除妖性便是当胸刺一剑这样简单?”
“当胸一剑,管你是魔是妖是仙,都得灰飞烟灭。也就那个傻子肯信天君的话了。”
长剑呼啸离去,我赶忙去追,那人一下跳了起来,向我喊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花明!”
无间狱有来无回真不是吹的,长剑拼着粉身碎骨的劲儿也没离开这里半步。
我抓住他,问道:“你便是信了天君的话吗?”
长剑嗡嗡长鸣,似是哭泣之声。
我仰头望着蓝天,眼泪还是簌簌而下:“虽不知道是哪位天神救了我,可既然我还记得你,我还活着,你也在我身边,咱们就一块好好活着好不好?”
“我虽忘了很多事,却也记得许慧之事,那夜我醉酒误事,你生气也是应该的,只是那时我并未意识到你对我如此重要,重要到不见你的每时每刻都想着见你。”
“在无间狱的三百年,你也该知道我从未怨过你,有的只是小委屈,委屈那些号称执行天地大道的神仙怎么就那么看不起我。不过,咱们再也见不到那些与你我无关之人了。”
我双手捧着长剑,轻轻把他放在柔软的兰草堆里:“咱们一块种的桃树结果子了,很甜很甜,凤凰喜欢吃,白蟒喜欢吃,我也喜欢,只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长剑就那么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深深地陷了进去。
“顾回,花明喜欢你,很喜欢你,以后花明再也不犯混了,你醒过来好不好?”
长剑静静地无动静,在我快要绝望时,长剑光芒一现,我的顾回一身素衣青袍站在了我面前。
他把我揽在怀里,什么都没说,什么都不需要说,我知道他的冤屈,他知道我的心思。
为妖者多情,但我已经不是妖了呀,所以从今往后我只会喜欢顾回一人,长长久久的喜欢着。
白蟒打着看热闹的心态看到我俩在那里拥抱,惊掉了下巴,忙把凤凰找来,凤凰清啸一声,撼天动地。
那个绿衣小人大笑着腾云而去。
山崖上头有个白衣素袍的人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