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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原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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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格,起身吧?”
天色早已大亮,侍婢红豆掀开棉纱床帐,露出窝在帷幄里的少女。
吉布楚贺早就醒了,睁着眼睛仰躺在凉枕上,端详着举到眼前的双手。
十指纤纤,白皙滑嫩,连指甲也带着健康的光泽,透着薄薄的粉色,是少女才拥有的一双柔荑。她平日里就算保养得再好,可到底是人老珠黄,手上留不住这样的年华。
“格格?”红豆伸着头,再次试探道。
吉布楚贺放下手,仰了仰脸,直勾勾地望向红豆,褐色的瞳仁朦朦胧胧,睡迷糊了似的。
红豆也还是这般年轻,梳着姑娘才能留的辫子,发丝乌黑乌黑的,柔顺亮泽。
“嗯,起吧。”吉布楚贺的眼睛弯了弯,一下有了神采。她笑意盈盈地伸出一双娇嫩的手,由红豆服侍着起了身。
赤脚踩上软绒绒的雪白色的羊毛毯子,如踩在云端,眼前的一切也如梦如幻。
这样的日子已过了半个月了。
每日,她从睡梦中醒来都是迷迷糊糊的,不知怎么竟死而复生,回到了豆蔻之年,实在好没道理。
另一个婢女绿豆捧着一身新做的浅杏色旗袍进来,轻轻抖开为她更衣。她胳膊一抻,露出手腕上一串红珊瑚佛珠,红色的念珠颗颗光泽莹润,即使在宫中也不是凡品。
吉布楚贺信佛,也相信轮回因果。可她自问前世结局圆满,即使年少时落下不少遗憾,人到中年了,心境也趋于平和,没有什么耿耿于怀的,更不至于存着死后也放不下的执念。
可是没有因,又哪来的果呢?她怎会平白无故地重生呢?
吉布楚贺心里存着疑问,但没有大惊小怪。因为从前世起,她就与发现自己与常人不一样。
十几岁时,她突然知道了未来会发生的事,甚至还知道之后的几百年是什么样子。
然而,这开了天眼的能力非但无法带来好运,反倒让她过分相信命运不可更改,索性放弃了努力。
吉布楚贺换上那套绣了蝴蝶牡丹的浅杏色宫装,又套了一件象牙色的马甲,坐到妆台前,红豆给她梳头发,绿豆为她描眉上妆。
她做姑娘时喜欢素面朝天,只是近日康熙和太后一起到了塞上草原避暑,她得时常伴驾,不得不仔细打扮。
梳妆完毕,吉布楚贺摸了摸熟悉又陌生的少女发髻,又捋了捋垂在胸前凉凉的发辫,对着水银镜里的自己笑了又笑。
“格格最近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不知是不是见了太后,心里头紧张?”红豆站在她身后,也低头看向镜子里浅笑的少女。
草原上的生活理应无拘无束,可是一套上宫装,吉布楚贺总恍恍惚惚的,没由来地想起前世无涯的宫廷生活。
旧时的衣香鬓影,音容笑貌,似乎就藏在竹帘浮动间,模模糊糊。
“这么久没见她老人家了,再见可不紧张?”吉布楚贺笑叹道。
她双亲早逝,前世八岁入宫,一直侍奉太后到老人家康熙五十年去世。从那儿开始算起,到她自己合眼离开人世,已经过去二三十年了。
不过,红豆眼下说的是“去年”,也就是康熙四十年的事。
去年,皇宫的小角落里滋生出一股流言,矛头直直指向才十三岁的吉布楚贺。
不知谁说她一心想嫁给青梅竹马的九阿哥当侧福晋,屡屡借着太后的威严,向九福晋施压,将人家明媒正娶的嫡妻逼得委屈可怜,让一对情深意笃的夫妻生了嫌隙。
吉布楚贺无父无母,从小便是孤零零的一人,又是草原上来的,只有太后勉强算得上一个靠山,远远比不上满洲八旗的姑奶奶金贵。她只有嫁得好才能享尽宫里的锦绣荣华,也只有嫁得好才算找到踏实的靠山,让人高看一眼。
不过她是蒙古出身,想要高嫁太难。皇子们选嫡福晋得顾忌背景,不会考虑她,侧福晋就是最好的归宿了。
紫禁城内外的人们悉知这个狭小圈子中复杂的法则,心照不宣地交换了肯定的眼神,流言愈演愈烈。
十三岁的吉布楚贺虽然年幼懵懂,但却是个有主意的。
她有自己的心上人,更不想嫁给九阿哥当侧福晋,直愣愣地回到草原过了半年,表明不与那些爱慕虚荣的女子沆瀣一气。
“我觉着留在草原也挺好,回京怪拘束的。”吉布楚贺在手上擦了点香露,看着光滑细腻的手背顿住,想起自己还是个“少女”。
对了,少时的自己更喜欢京里。
京里有一切新鲜好玩儿的东西,有令人为之心动的人和事,而草原上没有。
吉布楚贺想起这茬,赶紧说道:“不过,京里的生活更熟悉,也是真的。吃的玩儿的都多,去处也多。”
绿豆接道:“就是呀,格格,还是回京好。”
如今太后随康熙巡幸蒙古各部,正是吉布楚贺回京的好时机。
回京也不是为了吃的玩的,还有更长远的事要考虑。
吉布楚贺的身份特殊,婚姻大事不能由自己说了算。如果留在草原,就得为了部落去联姻。
但就连红豆和绿豆几个当丫头的都知道,眼前这些蒙古王公贝勒们大多是不修边幅的酒囊饭袋,没有一点儿老祖宗的英雄气概。都是表面威风,内里窝囊。
与其委身于这样不求上进的蛮人,让九福晋她们如了意,白白瞎了娇格格的天生丽质和一颗玲珑心,倒不如回京去,求太后指一门好亲事。
先不说那不着边际的九爷。宫里还有三位阿哥与吉布楚贺年纪相当,青梅竹马。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没娶妻。
尤其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龙姿凤骨,文武双全。又极为受宠,前途不可限量,还是无数京中小姐的春闺梦里人。
因此,红豆绿豆这些忠心的婢女们都希望吉布楚贺能趁机好好儿表现,早日跟着太后回到紫禁城,等她老人家指婚,风风光光地出嫁。
就算当不了皇子嫡福晋,宗室里也还有不少青年才俊呢。总比被随手送人,或是让别家的主母折磨强。
吉布楚贺倒没婢女们想得那么多。
她七情六欲天生不全,像是投胎时就被老天爷拔了情根,脑子里没装什么情情爱爱。谁真心喜欢她,她也看不出来。
如今活了一辈子重生回来,更是早早没了一颗少女春心,还不如十三四岁时的她心事多。
趁婢女们忙着端茶送水布膳,吉布楚贺又对着镜子练习了几遍微笑时的情态。
但说实话,她自己都有些记不清十四五的吉布楚贺如何一颦一笑,又怎么能伪装的好呢。
也不怪身边伺候的人都暗暗觉得她性情大变,一点也不像个十三四的孩子。
“格格,用早膳吧。今天有您喜欢吃的羊肉烧麦。奴婢看您这几日似是休息不好,还做了一碗养肝安神的酸枣粥,您趁空腹喝了吧。”
帐子里弥漫了奶香茶香和香酥面点的浓郁味道。
红豆从摆了早膳的另一头走了回来,吉布楚贺却还坐在镜前,一会儿摸摸发髻,一会儿抻着衣角,摆弄颈子上挂的翠玉如意锁。
“不急,现在天儿热,放凉一会儿再吃。”
吉布楚贺说着站起来左右转转,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
她抬头对面面相觑的婢女们说道:“我想穿着这些怪拘束的,太后在宫里也早就看腻了吧。不如换上咱们蒙古姑娘穿的裙子,头发也重新梳。”
太后出身科尔沁草原,十几岁就嫁到了紫禁城,当了有名无实的皇后,然后再也没过过自由无拘束的日子。
吉布楚贺虽然不是科尔沁部落的,可是她到底也是蒙古人。她所在的巴林部也跟皇室有着亲厚的关系,因此自小就跟太后投缘。
“就这么着吧,你们再去找条裙子。”
吉布楚贺说着,一边一脚踢开两只宫鞋,踩在平地上坐回镜前。一手拆着头上的步摇,一手摘着耳朵上的珍珠宝石坠子。
红豆和绿豆讶然对视一眼,见吉布楚贺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活泼,一起笑道:“听格格的。”
两人一起上前帮她重新梳妆。不多时,宫装少女摇身一变,成了穿着红裙,活泼耀眼的草原姑娘。
早膳罢后,吉布楚贺就穿着这身新装束去给太后请安,果不其然得到一番夸奖。
太后也说她看上去和前几日不一样了,没那么老成沉稳了。
六月的塞上碧空如洗,青青草原广袤无垠。
吉布楚贺从太后那儿出来,迎着艳阳远眺一眼立在坡地上的彩旗,轻轻地松了口气。
她伸了个懒腰松散筋骨,已有许多年不曾做出这样不得体的动作。
面对着开阔的景色,舒展了四肢,好似完成了一项特殊的仪式,身体里突然多了许多耗不尽的活力。
吉布楚贺小时候喜动,仗着太后和皇子们的宠爱,十分跳脱,偶尔还敢上房揭瓦。平日总盼着出去骑马,跟宫女玩踢毽子。到了冬天,就跑去湖上冰嬉。
现在只能去骑骑马,多动动了。
吉布楚贺又呼了口气:“走,骑马去!”
绿豆在后面疾走才跟得上她,忙不迭快言快语:“您把云朵借出去了,您忘啦?”
吉布楚贺的脚步一顿。
云朵是她小时候的爱马,还是乌珠穆沁草原上的特产。乌珠穆沁的白马体型虽不高大,但跑得却极快,又温柔听话,最适合女孩子骑了。
前几日,十四阿哥来找她借云朵,说是永和宫的一个小宫女想学骑马。
彼时吉布楚贺刚刚重生,每天过得云里雾里的,丝毫没把这桩小事放在心上,心不在焉地应允了十四阿哥。
现在绿豆一提醒,她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
十四阿哥年少轻狂,风流是自然的。想必那个宫女生得漂亮,打动了这位青涩皇子的心。
吉布楚贺露出一丝姨母笑,被少年人之间的暧昧逗乐了:“没事儿,咱们去看看,说不定那宫女现在还在当值,不得闲呢。”
她打定主意,转身奔着马场去。
马场来来往往不少人,到处都是八旗子弟和穿着蒙古各部服饰的年轻男女。
绿豆先去了马厩,说云朵不在。吉布楚贺在马场转了转,也没见着爱马的影子。
问了人才知道,一个宫女模样的女子刚刚骑着云朵跑出去了。
“一个人?”她讶然反问。
守门的营兵是蒙古八旗的,蒙语满语说的都很利索,叽里呱啦讲了一串儿,遥遥指向远处山坡上的一个白点。
吉布楚贺跟着眺望去,立刻皱了眉。
云朵奔跑的方向一会儿左一会儿右,怎么看都不正常。
那宫女既然是初学者,居然敢一个人骑着马跑到不熟悉的草原上去?
此时,刚巧有三两个穿着翁牛特部服装的蒙古男人牵着马经过,吉布楚贺不由分说拉了一匹枣红色的大马,轻轻一跃坐了上去,抓了缰绳便要奔向云朵的方向。
“小哥,借你的马用一用。”
被抢了马的蒙古男人立刻懵了:“等等!你是谁!怎能说借就借!谁知你是不是强盗!”
他的马虽然不是什么宝马,却也珍贵得很,为了养它花去不少积蓄。
汉子抓了一把自己的络腮胡,两眼一瞪,没想到马背上的姑娘长得那样娇美灵秀,分明是持靓行凶。
吉布楚贺的容貌在汉女里算不上绝色,却是满蒙中的美人。
她虽然没有小巧的瓜子脸,但那双总是含情带笑的眼睛和微翘的嘴角只会增添加倍的温柔,澄澈莹润的眼睛一看过来,心就变得飘乎乎的。
“我是你们隔壁巴林的吉布楚贺,大清皇帝亲封的玉格格,不会讹了你的马的!”
吉布楚贺骑在马上甩了下鞭子,落下一句漂亮话疾奔而去,挂在火红裙摆上的彩绦随风打起了旋儿。
她骑在高头大马上,已多年没有这般在草原上肆意驰骋。
呼啸的风掠过身侧,掀走大草原上跌跌宕宕的绿色,挂在头上的绿石坠子叮铃当当地响。
吉布楚贺迎风闯进无边际的绿野,像是突然迎回了自由。
可是,眼下没有空闲享受。
吉布楚贺渐渐追上熟悉的白马。远远隔着几十米,能看见通体雪白的马儿驮着一个女子。
白马拧着脖子闷头狂奔,浓密亮泽的鬃毛成团浮动着,时不时发出一声嘶鸣。云朵扭动着身体,马蹄没有节奏地乱踏,似乎只想把压在它背上的小宫女甩下来。
小宫女趴在马背上,一双手完全不知道放在哪,两只手慌乱间扯着被汗水濡湿的鬃毛。
她的双腿没有力量地挂在马肚子两侧,两脚颤颤巍巍,似是想勾住马镫,却又无力地滑开。
“……求……求求你,停下来吧!”
女子再无他法,只有无助地哭求着身下的白马。可是她一哭喊,白马反而更惊慌了,跑得愈来愈快,甚至有些疯癫。
“别怕!你越怕它越慌张!抱紧马脖子便是!”
吉布楚贺越追越近,她手里挥动着马鞭,一下又一下地招呼在马屁股上。
可是,这随手抢来的马跑得就是不及前面的白马快,彼此之间的距离总是差一点儿,而前方的女子似乎就要被白马甩飞了。
吉布楚贺扬了扬手,马上又是一个鞭子狠甩下去。
这时,空旷的原野上突然多了一道马蹄声,且越来越响。
吉布楚贺回头一看,一道挺拔的身影驾着黑色的快马从地平线上出现。
高大的少年英姿卓然,破风而来。她弯了弯眼睛,喜不自胜。
“你的马快!快来帮帮我!”
吉布楚贺说罢回头,又照着马屁股“啪啪”两声鞭打。
骑在黑马上的少年是十三阿哥。
他驾着□□的黑色宝马轻巧赶上,一眼明白了吉布楚贺的打算,布满焦急的俊脸“唰”地黑了。
吉布楚贺一直关注着前方。
女子惊吓过度又体力不支,已是半挂在马上,随时都有可能被甩飞。
吉布楚贺余光一瞥,锦衣少年已与她并驾齐驱,当下不由分说道:
“十三哥,你接住她!我去拉云朵!”
她急着救人,撂下话就转回头去,继续奋力向前追赶,自然没有功夫留意十三阿哥漆黑如炭的脸色。
十三阿哥刚追上来,还不待张口,锋锐的剑眉先竖得更高。但到底人命要紧,他手上也狠甩一下马鞭,又追上几个马头。
十五六岁的少年骑术了得,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抢着替吉布楚贺做这样危险的事。
人们都说十三皇子的骑射功夫极为出色,只是除了御前的红人,很少有人亲眼领略。
但吉布楚贺几乎与他一同长大,对此最是清楚,更放心让他去挑这救人的重任。自己只管找准时机,趁他飞身一跃的瞬间,追上名为云朵的白马。
十三阿哥矫健的身形如同一只草原上的小豹子。靓蓝色的袍襟如旗帜翻飞几下,他身手利落地接住了从马上坠落的女子,抓着她顺势在柔软的草地上翻滚了两圈。
一切骇然惊险,全部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二人结结实实落在地上,落马的小宫女一阵发懵,缩在十三阿哥怀里瑟瑟发抖个不停。
十三阿哥哪里顾及得了她。
他急忙稳住身子,仰头一看,穿着红裙的蒙古少女已经飞身翻坐在白马上。
吉布楚贺单手扯着缰绳,任由白马前蹄在半空中乱蹬不止,动作却纹丝不乱,只有挂在发辫上的珍珠与绿石叮当作响,片片金箔簌簌轻荡。
少女火红的影子并扬蹄的白马挡在烈日之前,逆着光的身姿明丽飒然,任谁见了都要叹一声:好身手。
十三阿哥心急如焚,没有闲暇欣赏。他撇下抽泣不已的小宫女,一个翻身站起来,就要冲上去帮吉布楚贺。
但是吉布楚贺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不过片刻之间,刚才还疯鸣不止的白马已经安静下来,四只蹄子稳稳地立在柔软的青草上。
“呼——”
吉布楚贺下了马,将云朵上下打量了一圈。乖顺的马儿一样惊魂未定,不过没有大碍,只是无端受惊。
她好歹松了口气,抬手揉了揉云朵的脑袋,头痛地说道:“云朵啊,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差点就闯了大祸了你!”
云朵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略含无辜。
“闯祸的人是你!”
十三阿哥大步一迈,拧着眉头看着才及他下巴高的少女,张口就要质问她知道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竟敢想都不想就冲上来救人?!
若不是他今天与她前后脚地去了太后那儿,碰巧遇见火烧火燎的绿豆,还不知道她跑来英雌救美。
刚才的情景那样惊险危急,如果不是自己身手非凡,反应迅速,哪里能平平安安地将那宫女救下来。
如果他没有追上来,换了吉布楚贺飞身去救,他岂不是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十三阿哥心中后怕得要死,恨不得把吉布楚贺抓起来打一顿。
“我?”吉布楚贺明亮的眼睛映着湛蓝的晴空,同样湿漉漉的,比无辜的云朵还惹人怜爱。
十三阿哥总是被这样的眼睛一望就没了脾气。心底就像不远处的湖泊水面,经清风一吹,卷起层层柔软的涟漪。
吉布楚贺是天生的好脾性,但说难听些便是没心没肺。
到了现在,她还在冲他笑,迎上他的黑脸也不怯,眼里的温柔总是能安抚人心。
不过,她还有一样天生就会的本领,那就是惹他生气。
吉布楚贺为自己辩白道:“我不过是把云朵借给了十四嘛。他问我要,我怎么好意思不给?要怪就怪他没有好好当护花使者。”
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
十三阿哥一听得弟弟的名字,无名怒火又起,一簇一簇拱上心头,呛得鼻腔又酸又辣。
他背在身后的双手拧成了拳头,俊目瞪着,再也忍不住质问:
“你就只知道听他的话是不是?!他要你就给?!我的话你就从来不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