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戬吒二三事》月影儿

32、逐光者14

　　星环城，某处公寓。
　　才打开房门，便听到一阵欢声笑语，随后，杨戬看到了坐在客厅的李靖，以及趴在他膝头的风火轮。
　　李靖正在给风火轮讲哪吒小时候的故事，讲到动情处，老人情不自禁手舞足蹈，小家伙们在他腿上颠来倒去，时不时追问：“爷爷爷爷，后来呢？”
　　几日不见，李靖已经被哪吒拾掇得干干净净，俨然一副含饴弄孙的退休老干部模样。他将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往下挪了挪，觑眼瞅了一会，笑呵呵道：“哟，小风小火的爸爸下班喽。”
　　“爸爸！爸爸！”风火轮们立刻屁颠屁颠扑向杨戬，围着他蹦蹦跳跳。
　　杨戬：“……”
　　见杨戬杵在原地一动不动，李靖又道：“儿子啊，你媳妇好像生气了，躲屋里一整天都不出来，快进去看看。”
　　一声“儿子”叫得杨戬脊背凉飕飕的，浑身都不自在。
　　看李靖的气色，应该恢复得不错，但这别扭的对话和混乱的关系是怎么回事？他不在家这段时间，哪吒又整出什么幺蛾子了？
　　避开李靖老父亲般慈爱的目光，杨戬来到卧室，抬手敲了敲门。
　　虚掩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屋内光线昏暗，略显凌乱，四面墙上铺着虚拟图纸，哪吒趴在床沿边，似乎已经睡着了。
　　杨戬轻轻唤了两声，哪吒悠悠醒转，有气无力道：“是你啊……”
　　见他眼眶微陷，仿佛大病一场，杨戬将他拉起，伸手探他额头：“又熬夜了？”
　　“嗯……”哪吒接连打了几个呵欠，仰面倒在床上，“也就两个晚上而已，给风火轮升级了部分程序，它们现在已经拥有五岁小孩的智力，可以和爸爸交流了。”
　　杨戬又道：“难怪它们会叫伯父‘爷爷’，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别提了！爸爸的身体是恢复了，可脑子却糊涂了！”哪吒立刻满血复活，大倒苦水，“起初我怕爸爸在家里无聊，就让风火轮陪他玩耍，哄他开心，结果你猜怎么着？爸爸把它们当成我大哥的儿子了，还给它们取名‘李小风’、‘李小火’。我跟爸爸说，它们叫风火轮，是我的智能飞行器，结果被他臭骂一顿。现在爸爸宠风火轮跟宠什么似的，看我哪哪都不顺眼。我教训风火轮吧，他偏要护着，说我的教育方式不对，容易伤孩子的自尊。哎，我的教育方式哪里不对了？我要是教得不好，风火轮能这么聪明吗？”
　　忽而身子一歪，倒在床上做咸鱼状，“我说话大声点吧，爸爸就闹别扭抹眼泪，说他老了，不中用了，还说我不待见他，要离家出走。唉……我太难了……”
　　见杨戬若有所思，又用脚趾戳戳他的大腿，“喂，我都这么惨了，你也不安慰我！”
　　杨戬忍不住哈哈大笑，换来一顿爆锤。
　　风火轮一前一后飞到床头，奶声奶气对杨戬道：“爷爷说，爸爸工作很辛苦，很少回家，所以妈妈才会生气，以后爸爸要多陪陪妈妈。”又对哪吒道：“妈妈别生气了，生气会长皱纹的。”
　　“信不信我拔了你们的声卡！”哪吒登时炸了，抓起枕头一跃而起，被杨戬牢牢抱住。风火轮躲在杨戬身后，委屈得直嘤嘤。
　　杨戬劝道：“童言无忌，别生气了。”
　　“肯定是爸爸教它们这么说的！！！”哪吒哪里肯依，趴在杨戬身上，探手去揪风火轮的长耳朵。
　　正闹得开心，李靖忽然推门进来，场面一度变得十分尴尬。
　　“你们和好了？那就好那就好。”李靖露出欣慰之情。他向二人招招手，“出来吃饭吧，我给你们做了两个菜，都是哪吒小时候爱吃的。”
　　见李靖身子佝偻步履蹒跚，哪吒的鼻子有些泛酸。他曾经崇拜、敬畏又极度反感的父亲，已经变成一个谨小慎微，喋喋不休的老人了。
　　哪吒叮嘱杨戬道：“待会不管爸爸说什么、做什么，你都要顺着，不准违抗，明白吗？”
　　杨戬郑重点头：“好。”
　　二人满心期待来到客厅，看到一桌子处于生熟叠加态的食物，双双陷入沉思。
　　李靖咳嗽一声，朝杨戬使了个眼色。杨戬会意，立刻给哪吒夹菜，不一会便夹了满满一碗。
　　李靖笑得皱纹舒展，眼睛眯成了缝：“这就对了。金吒啊，有空就多陪陪你媳妇，别老是忙工作。”待杨戬应了，又对哪吒道：“还有你，放假这几天净躲房里玩游戏，也不按时吃饭，这怎么行？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有好的身体，怎么为国家做贡献？你爸我年轻的时候就经历过□□，太阳没有了，庄稼也枯死了……你干什么？不准把菜夹走，要全部吃掉！你们这群年轻人，根本不懂当年的苦！”
　　哪吒正把自己那份往杨戬碗里夹，闻言立刻收回筷子，低头默默扒饭。
　　晚餐在李靖忆苦思甜的训话中结束了。杨戬收拾好碗筷走进厨房，哪吒跟过去帮忙，二人闲聊了几句，哪吒忽然感慨道：“好怀念你在地球上给我煮的鸡蛋面！”
　　杨戬微笑：“等这颗星球改造好了，我们就种几亩地，养几只鸡，等母鸡下了蛋，麦子磨成面，我就给你做。”
　　“谁要跟你一起种地啊！”哪吒豪迈的一挥手，“我可是要征服星辰大海的！”
　　风火轮立刻飞出来撒花：“星辰～大海～星辰～大海～”
　　哪吒抱起风火轮，道：“爸爸一直闷在家里，还没逛过星环城呢。我们带他坐摩托飞艇兜风好不好？去乾坤圈看星环雨，小风、小火也一起去。”
　　风火轮欢呼：“一起去～一起去～”
　　杨戬停下手中的动作，缓缓摇头：“爸爸暂时不能出去。”
　　哪吒立时明白过来，咬紧牙关。魔都居民已经把李靖当成时空噬灭的罪魁祸首，查明真相前贸然外出，李靖随时会成为他们的泄恨对象。
　　越想越窝火，愤愤道：“大灾变毁了一切，地球又回不去了，难道要让爸爸背一辈子黑锅，当一辈子罪人吗？”
　　杨戬道：“会有办法的。”
　　就在这时，通讯器忽然闪个不停，甫一接通，黄天化的大脸盘子便塞满整个屏幕，呼之欲出：“哪吒，你猜我挖到了什么？太空墓葬，一大片太空墓葬！”
　　镜头急转直下，扫过几条裹在宇航服中的人腿，最后定格在一片悬浮的戈壁滩上。
　　数以百计的合金残骸，晃得人眼花，有的残骸形状规整，明显有人为加工的痕迹。
　　这段时间生态城整修扩建，天化奉命带队前往小行星带采集资源，尽管工作繁忙，这家伙还是抽空发了不少朋友圈：奇形怪状的陨石，变幻莫测的双星光冕，以及运输线上忙碌的战友们。
　　要不是他们身穿宇航服，开着穿梭艇，还真让人以为他们在开发大西北。
　　现如今，这家伙居然挖出一个太空墓葬！这可是轰动整个星系的大新闻。
　　“天化！有文字吗？有没有发现外星文字？”哪吒激动得坐立不安，恨不能立刻赶往挖掘现场。
　　军部早已派出舰队，在墓穴周围拉起了警戒线。天化站在警戒线外比手势自拍：“发现了几个残缺的符号，等会啊，我发给你。”
　　片刻后，全息屏上浮现一组合金残片，上面刻着两个符号，尽管腐蚀严重，又缺胳膊少腿，哪吒还是依稀辨认出那是两个古体汉字：悟空。
　　哪吒：“悟空……为什么外星人也用汉字？”
　　天化：“说明我们的义务教育做得好，汉字都推广到全宇宙了！”
　　哪吒：“你确定这是外星文字，而不是某些人的恶作剧？”
　　天化：“怎么可能！我们搞基建的材料还短缺呢，谁会吃饱了撑的造假啊？你看这规模，这材质，这充满历史沧桑感的疤痕，一般人他根本造不来。再说了，宇宙那么大，外星人写汉字也不稀奇啊！”
　　“你就扯吧！”哪吒被他的歪理逗乐了。
　　天化嘿嘿笑道：“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嘛。这两个字虽然长得像‘悟空’，但不一定是那个意思，等我们找到足够的样本，就知分晓了。”
　　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道：“糟糕，忘记发朋友圈了，记得给我点赞啊！”
　　哪吒：“……”
　　是夜，待到众人熟睡，杨戬悄悄起身来到客厅。
　　无数光粒在空中汇聚，描摹出一个婀娜多姿的轮廓。长着尖尖兽耳的妙龄少女跳出虚空，轻轻巧巧落在桌面上。她仰起头，挥手跟杨戬打了个招呼，蓬松毛绒的尾巴在身后来回摆动。
　　“我很吃惊，您居然会主动联系我。”妲己笑容甜美，甚至有些欣喜。她对杨戬用了一敬语。
　　杨戬看着不及茶杯高的袖珍少女，微微蹙眉。妲己扁扁嘴作委屈状：“跟您直接交流实在太危险了。”
　　杨戬也不废话，直截了当道：“我要回地球一趟。”
　　说这句话时，杨戬用了“要”字而不是“想”字，显然只是出于礼貌告知一声，并不打算与对方商量。然而令他感到吃惊的是，妲己答应得十分爽快，没有任何犹豫。
　　“欢迎加入我们！”妲己张开双臂，眉眼弯弯。
　　“你误会了。”杨戬道：“我回去找些资料，并没有成为新人类的意思。”
　　妲己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她垂眸思索片刻，抬头道：“您是想调查大灾变的原因吧？大灾变毁灭了一切，您现在回去，只会看到一个冰冻星球和千年冻土下的废墟——或许我们可以合作，我们需要您这样的‘思考者’。”
　　“思考者？是沉迷于网络的空想家，还是在虚拟世界中寻求刺激的瘾君子？”杨戬冷笑。
　　“您这样评价我们，我感到很难过。看来您已经习惯旧人类的思维方式了。”妲己叹息，“我们的世界不是堆满电子元件的数字网络，也不是高度仿真的VR幻影。新旧人类就好比小鸟和小鱼，小鱼想要理解小鸟的世界，仅仅跳出水面是不够的，从水底向上看，天空会变形，从天空往下看，水底也会变形，除非鱼儿变成小鸟，这就是新旧人类合不来的原因，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杨戬道：“你说的思考者，又是什么？”
　　“您相信地球是活的吗？不单地球，整个宇宙都是‘活的’，只是我们还找不到与之交流的方法，或者说媒介。你们建设生态城、制造星际飞船，这种宏观上的探索就是‘思考’，而我们也在探索，也在思考。或许我们的合作可以让新旧人类摆脱现在的困境，永夜的困境。”
　　见杨戬的神色有些松动，妲己又补充道：“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帮您接入‘盘古之心’，我们的母亲‘女娲’会向您说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