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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chapter 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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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冬冬知道院方高层,一个名叫赵鸿熠的人亡故的消息的时候,他正在接受盘话。
审讯室除了桌上的小灯,其余四周黑沉一片,正前方的领导不苟言笑,房间封闭犹如铁盒,让人不自觉呼吸沉重起来,监控监听设备在角落里面幽幽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这起凶杀案性质恶劣,赵冬冬组员,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讯问你了,希望你一定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在六月十八号晚你回到寝室,此前你的室友李俊乐被人杀害……”
又是同样的话,同样的官方场景,短短几天,他经历了很多次,审讯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说的话倒都是差不多的结构语序。
他的室友死了,就在他从柏里恪回来的那晚上,死相十分凄惨,还被人剜了心脏,但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人不是他杀的,可是他身为李俊乐的室友,是在被害人人际关系中颇为紧密的存在,所以理应被传唤。
赵冬冬接近于麻木的状态。
到了最后只能是机械式地回答,“当时在学院,有同学可以给我作证。”
“进入火车站可以查询监控录像。”
“平时没注意他和谁有什么矛盾,我才转来一个月,交情只能算得上一般。”
……
诸如此类的对话,说得赵冬冬几乎是下意识就能脱口而出。
走出审讯室,出了大楼,白夜在外间候着。他听说了这件事,立刻就将学院里面的事情放下,上报申请,过来关照赵冬冬了。
赵冬冬走过去,就势在大门口的阶梯上坐下来,白夜也跟着他坐下。
“没事的。”白夜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如果会影响到你的身心情况的话,我这边给我爸说一声,让他给你找关系做一下调动。”
赵冬冬摇摇头,“不用,没有那么娇气,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有点突然。”
白夜不语。
确实突然,甚至于白夜都不敢想象,这到底是一起随机作案,还是有预谋的?如果是随机作案,那么赵冬冬要是没有出来?会不会?
可在这种事情上,抱有庆幸的心态,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讽刺。
日复一日的问话没有丝毫的作用,他们所有人都明白,能犯下了这样的案子,还全身而退的,就算是查了出来,要实施抓捕,也是难如登天。
但这事确实蹊跷,他们都心知肚明,如果有心犯案,他们的同类就是杀人专家,并且事后还会完美地毁灭尸体。而这起案子,几乎像是在刻意证明什么。
可这样血腥残忍的作案又能证明什么呢?
而且还是在这样戒严的地方,难怪顶上的人都怀疑凶手就是工程班组里面的人了。
赵冬冬眼帘沉重,他几乎有点撑不住。他抬手捂住自己的眼脸,长呼了一口浊气,沙哑道,“学院那边?”
“你说的是赵鸿熠先生?”
赵冬冬耳膜骤然嗡鸣,什么都听不真切了,满世界的风声呼啸,如同刀片一般切割他的神经,让他几乎崩溃。少倾,他才从指缝间呐呐道,“听说是……心脏病突发?”
“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赵冬冬没有说话了。
白夜站起身,伸手拉他,将他拽起来。他理了理赵冬冬的领口,“这几天我先在这边待一会儿,等你这边盘查结束了我再回去。”
“不用。”赵冬冬勉强扯出一个笑意,“我这边差不多结束了,反正再怎么问也问不出花来。你自己不是有事情要做,不用管我。这点风风雨雨都受不了,以后我还怎么等你捞我啊。”
白夜被他这态度带动了,连带着方才那不由自主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不少,他说道,“基础排查,不止是审讯机关,就连受讯人也是会觉得十分疲累的。被害人人际社会关系也就是这样,确实有些复杂。”
赵冬冬点头表示理解,“好了,不说这些了,我先去休息了。你真不用在这里守着我,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我没事的。”
白夜挑眉,其实他在这一方面着实没有什么常人的共情感,如果不是这个人是赵冬冬,他估计都懒得多给什么眼神,更别提两头跑来跑去的,帮忙做证明。
“哎呀!”赵冬冬保证,“真的没事,有事我第一个给你打电话行不行?”
白夜静默地看着他,终于淡声道,“好。”
赵冬冬看着白夜离开的身影,那人踏在薄暮光线下的欣长轮廓就这么映在他黑沉沉的眼底。半晌,他垂着眼帘,看向脚下的阶梯,后槽牙不住地磨动着。
赵冬冬并没有说实话,他确实有不在场证明,他也不是凶手。
但是,他收到的那份装在黑色箱子里面的礼物,是一颗鲜红的,甚至仿佛还在有力搏动着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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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得好死,你会下地狱的!”
女孩在烈火中被焚烧的画面宛如恶鬼附体一般朝他猛然扑了过来,魏爻骤然从睡梦中惊醒,从窗外看过去,黑沉一片。
他整个人被汗湿,身上的衣服紧紧黏在后背,有一种潮湿又闷热的粘腻感,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魏爻长呼了一口气,去到厕所打开水龙头哗哗就往自己的脸上泼水,试图驱散那种仿佛被压迫着胸腔的不安感。
在他以往的生活中是没有这样的感受的,他也一向认为,既然走上了这样的一条路,平常的是非曲直在他这里自然算不上如何的论述。他确实是大众意义上的坏人,无恶不作,杀人如麻。
但他从来不会为自己的行为觉得后怕,也不会思考手上沾染的血污会让他被迷蒙住双眼。
可是,当闻雲亲手死在他手上的时候,他人生第一次,产生了名为后怕的情绪。
明明,他觉得自己是可以保住这个人的。
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在魏爻的眼里,任霄的分量远比闻雲重得多。闻雲也不过只是一个他在执行任务的途中偶然遇到的一个人罢了。
可是当时,他就这么站在枪林弹雨之中,瞥见那个站在角落的女孩,在满地的泥污中,纯白洁净得仿佛一朵水仙花。他第一次有点讨厌自己这幅模样。
后来,他又开始庆幸闻雲不介意自己这幅模样。
可最终,他和闻雲,他们彼此之间,还是横亘了不可逾越的鸿沟。
但终归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因为怀歌那个小杂种,如果不是他,他又怎么可能会对闻雲下手。闻雲……
闻雲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替那个小杂种顶罪?!
魏爻双目暴突,眼底满是血丝,他毫无预兆,“嘭!”地一拳砸在玻璃上,碎片立刻迸裂一地,哗然掉落在他的脚边,他看见自己的骨节渗出血丝,丝丝缕缕地沿着已经龟裂的玻璃碎片往下蔓延,滴落到流理台上。
他抬眼,瞧见自己这幅狼狈的模样。一张脸孔被割裂得异常凶狠可怖。
闻雲确实说过他看起来一副凶相。
啊……
都是那个小杂种,简直找死。
魏爻回到床上,仰面盯着天花板,盯着盯着,突然有血迹从顶灯到天花板的间隙中渗透出来,接着慢慢铺陈,直至占满了他的整个视野。他不由得蜷缩起身子,喃喃着,“好冷……”
·
赵阕于知道闻雲死了的这个消息的时候,其实还是很震惊的。
当然,她震惊的不是闻雲会死,毕竟闻雲这个女孩听说原来就是做制毒工的,会死其实并不奇怪,她震惊的原因是因为,杀死闻雲的人,是——魏爻。
她一直以为魏爻是喜欢闻雲的,至少他每次在任霄面前提起闻雲的时候,那满身的戾气才会悄无声息地褪去,变得有那么一点孩子气。
不过,虽然震惊,但也不是太出人意料,毕竟当初她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只不过那人没有成功罢了。
赵阕于端着花茶去书房的时候,任霄正在摆弄着几张照片。赵阕于将花茶放在一旁,任霄朝她伸手,她走过去,被任霄抱坐在腿上,拢在怀里。
“您在看什么?”
任霄扬了扬下颌,示意她自己看。
赵阕于目光落在桌上的照片上,不由得捻了捻手指,任霄轻轻抚着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那照片是一个人在火中被焚烧灼烫的样子,就算只是照片,也能想象出这个人当时濒临死亡的惨叫有多么的凄惨。照片由辨别出人形,直到烧毁以及最后只剩下一张冲天火光铺满整个画面,几乎就要喷薄出来,已经完全见不到人了。
而这个人,赵阕于认识,就是那个死在了魏爻手中的——闻雲。
赵阕于别开自己的目光,不再去看。
任霄将自己的下巴搁在她的肩窝里面,细细地嗅着她发丝之间淡淡的香味。
赵阕于轻轻用指节摩挲着任霄的发顶,喃喃着,“您累了吗?”
“有一点。”
这个男人难得在她的面前示弱。
“是因为怀歌不见了吗?”
“哦?”任霄抬头,眸光略带讶异,“你记得这个孩子?”
“他长得很像您。”其实任霄从来没有带怀歌来过这里,但偶尔任霄会带着她出门透气,所以她确实见过那个在任霄的口中名叫怀歌的男孩,十多岁的模样,清隽俊秀得不像是一个毒贩,倒像是一个高中生。
“是啊。”任霄转头,看向桌上的照片,“他确实是不见了,所以,有点麻烦啊。”
赵阕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轻轻低头,埋在任霄的颈肩,圈住他的肩膀,仿若小兽一般轻轻用额头蹭着他的脸颊。
失去人声,气氛静谧安然。
窗外,山林间长长短短的虫鸣声此起彼伏,在午夜凉薄的空气中,浸润着水汽,愈发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