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血书山河意》醉里犹歌

7、第 7 章

　　再奔行一里，忽闻前方也有声响，男子心中一寒，却又暗想狼群总不至于埋伏那么远，硬着头皮装作不知，仍旧前行，速度不曾慢下分毫。少年却分辨出那是人声，忙纵声高呼。
　　狼群似乎也知道威胁将近，大约真是饿得狠了，不退反进，只比适才更为凶悍。一头大狼在同伴身上狠狠一踩，少年稍稍落后，耳听座下骏马哀鸣，竟已被狼爪洞穿肚腹。
　　千钧一发间，一骑掠过，马上的人将少年抄在自己马前，少年惊魂未定，耳听那人低声道了一句“公子莫怕”，不由愣了一愣。
　　原来上山的人终于赶到近前。一时人声喧喧，有人唤“郡公”，有人道“将军”。男子看清救了少年的人高大英挺，正是自己的部下高欢。
　　他来不及诧异，此时仍是生死关头，一鞘拍退身后的狼，猛一低身，向来人喝道，“发箭！”来人俱是武将，虽事出匆忙，鞍上犹带□□，箭雨之下，狼群终于逃去。

　　“怎么回事？”男子终于松了口气，转而问高欢。
　　“殷州城破了。”高欢道，“贺拔将军已前去相救，命下官来相告郡公。”
　　男子自然是郡公尔朱荣，少年是他的长子尔朱菩提。尔朱荣率军镇压葛荣已有一段时日，此前战事胶着许久，这几日才逢新年，又天降大雪，任谁眼里都不是个作战的好时候。他酷爱狩猎，虽奇寒酷暑亦不顾，但为了战事已许久没有抄猎弓，今日似乎终于盼到机会，这才带了长子登太行狩猎。
　　却未料到行常人所不行之事，以求独得丰美猎物的不止自己一个。他心中暗道侥幸，又有些惭愧，殷州城破，不想反倒救了自己的命。
　　众人疾行下山，往殷州而去。

　　贺拔岳赶到殷州城外，已知太晚了。他试了几次都未能将殷州夺回，知道再试下去只是徒伤人命。
　　百姓流离，刺史殉城。战争无非也就是这样的后果。
　　他听闻过葛荣行事。葛荣固然是极有胆识，乱世中揭竿而起，六镇先后依附，一时气焰如日中天。只是他为人自大，手段残忍，亦不约束手下，抢掠有，屠城有，军中又多是六镇的鲜卑族人，未改习性，对汉人格外敌视，引得汉人深痛恶之。
　　可想殷州城，又是一个修罗场。

　　这一晚月色凄清，照耀满地白雪，泛出一种寂冷的微光来。远远殷州城耸立，城内骚乱声仍未止歇。他心有所感，从怀中摸出一支胡笳来，对着明月幽幽咽咽地吹了一曲。
　　曲子自然是乡曲。贺拔岳其实并不算懂什么音律，这一曲吹得也并不多高妙，只是心有所思，自曲中流露出来，这一曲倒别有些不同的意味。
　　一曲终了，有人轻声走到身边，“在想什么？”
　　他仰望明月，将胡笳收回怀里，“像葛荣这般，要是得了天下，只怕是天下之不幸吧。”
　　“他的确太过狠厉了。”来人道，那是他的兄长贺拔胜。
　　“那么郡公呢？”他又问。
　　贺拔胜一时不知他这话意指尔朱荣夺得天下，还是仅仅问他的为人，“郡公天纵英才，当是大魏之幸。”
　　贺拔岳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道，“我听闻昔年王莽仕汉时，谦恭俭让，礼贤下士，世人皆赞，谁想竟会篡权？魏武当年也一身正气，身处动荡，军阀遍地，却欲匡扶后汉。”
　　“世事本就难料，”贺拔胜道，“想六镇之乱，原也不过族内的矛盾罢了，竟尔弄至如今。虽说郡公兵强马壮，或能割据一方，可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那样的野心。”
　　“郡公的野心真止于此么？”贺拔岳叹出一口气，“但愿是这样吧。”
　　“你未免杞人忧天。”贺拔胜摇了摇头。
　　“我本也觉得这种事如今操心过早，”贺拔岳苦笑，“只是郡公身边，有一个高欢……”

　　高欢是跟随过葛荣的。再之前，他跟随的是杜洛周。他自两处辗转，终至尔朱荣处，以驭马谈至治人，从马厩直上厅堂，他心中想的，自然是天下。
　　在他心目中，杜洛周远非能成大事之人，依常人做法，离开就是，他却联合数人，想要除掉他，无奈事情败露才作罢。那时葛荣名声正炽，他去往葛荣处，却又觉得葛荣也不是他所要找的人。直到遇上了尔朱荣，他才停止了他的寻找。
　　这日他随着尔朱荣等人同到了殷州，迎面就见贺拔岳，二人相见，既不招呼，冷眼相对，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待到尔朱荣走来，贺拔岳再不理会他，只对尔朱荣摇了摇头。
　　高欢与贺拔岳不合，尔朱荣也有所耳闻。可是高欢的志气与能力一贯为他赏识，而贺拔岳总与他心意相合，都是他所钟爱的部将，此时也只好装作不见，只问贺拔岳战况如何。
　　殷州自是夺不回，只怕葛荣也不会就此收手。尔朱荣自忖如此追着打实在太过被动，念滏口要道，若派军固守，总能扼制贼寇西侵，而高欢与贺拔岳，也总是让他们分开为好。便上一表请奏朝廷。

作者有话说

　　《魏书·孝明帝纪》：（孝昌三年正月）辛巳，葛荣陷殷州，刺史崔楷固节死之，遂东围冀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