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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抢了他螃蟹的白衣少年此刻正在各家楼顶穿梭,动作灵敏仿佛真是只鸽子。他在行杯台上待了许久,拿了螃蟹便一路踩着各家楼顶,往着燕王府去了。

      他踩过酒楼也踏过民房,还在官府房顶上落了下,把人家脊兽踢掉了一只。他试图给人家安回去,未果,逃了。

      他叫齐岫,这沧州城东南西北的楼顶,他都熟了个透,打十五岁起,就挨个上过。

      至于为什么是十五岁,是因为之前的事儿,他都记不得了。

      失忆过听起来挺难受,实际上也确实如此,不过倒是给了他一身好轻功,飞檐走壁不需太大力气。

      也没什么用,是吧,燕王府侍卫又不需要上房。

      最好用的地方也就是现在,偷螃蟹偷肘子,从来不费劲。

      “得找个有点功夫的……”

      “有功夫哪里有用,得会轻功。”

      齐岫踏过青色砖瓦,惹得妆楼上姑娘惊呼一声,失手碎了琉璃盏。

      “还要机灵,别情报没送出来,就被人把皮扒了。”

      齐岫到了燕王府附近的小酒馆,两个酒鬼喝得多了,张着大嘴瞠目结舌,“哥你看!有流星!”

      “可也得好看,玉桃花……好像有点别的爱好。”

      齐岫借着歌楼女儿的梳妆镜,将自己鬓角稍稍整了下。

      “最后也不能同咱们感情太深,毕竟多半是有去无回了。”

      这么一个人……

      这么一个人正飞檐走壁,扶起巷子里学走路要摔倒的小孩儿。

      二人同时闭上眼,片刻抬头,整整齐齐说出一个名字。

      “齐岫!”

      齐岫手里的螃蟹应声落在地上,站在窗口,正错愕地盯着二人。

      那两人看到齐岫都是又惊又喜,仿佛面前站着的是赤条条黄金百两。忍不住出了门一人一边抓住齐岫的两只手。

      “小齐啊。”

      “岫岫啊。”

      “人生苦短啊。”

      “天降大任啊。”

      燕王的手滚烫,而狗头师爷的手冰凉,齐岫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撕开了。

      说来说去,你说不就是让他去潜入连容内部套出点情报来吗?而且这事儿,似乎还是抱雪吩咐下来的。

      但真是有事钟无艳,平常可从来没见这两位对他对好,呼来喝去跟撵鸡似的。他再怎么,也总比鸡聪明。

      于是他轻轻抽开了狗头师爷的手,燕王那边不敢抽,他还想要脑袋。“王爷,属下还不知是什么事?”

      狗头也不恼,被甩开了就再贴上去,笑道,“要不怎么说咱们王爷有识人明鉴,一看你便筋骨清奇不同旁人,这回这出头露脸的大事儿,可特意给你留着呢!”

      “深入敌后为饵探查,将他们底细摸个明明白白,然后一举荡平!怎么样?可好不好?”

      狗头脸都涨红了,看着比齐岫本人可激动多了。“师爷若想去,属下不敢同您争。”他笑道,看狗头脸上一瞬间的变化就知是个烫手山芋。

      “是连容帮。”燕王正色道,“你莫小瞧他们,可是如今武林排的上号的魔教帮派,谁知怎的就在咱们沧州。”

      “莲蓉?个卖月饼的能犯什么事儿,用去年的馅啦?”

      狗头跟燕王对视一眼,谁都不敢说,不过最开始听到莲蓉的名字时候倒还都是这么想的。

      玉桃花这帮派翻江倒海的不让人消停也就算了,你说这名字怎么起的也拐弯抹角恶心人!

      于是当然又渲染了一番连容帮种种恶行,两人一唱一和分工明确,活活说出了一出标准的相声。

      就该有茶水,还得瓜子仁儿,用咸蛋黄炒进去,酥脆咸香,是最好不过的了。齐岫听得过瘾,忍不住咂咂嘴唇。

      这头是对口相声热热闹闹,那头是单口相声说得也挺欢。

      洛直就差个抚尺一敲,绘声绘色地同玉桃花几人学,自己是如何如何潜入燕王府,如何如何窃听机密之事。

      自然,也忘不了形容一下燕王的体臭。什么味儿呢,类似于棺材里没烂干净的尸体欢歌达旦,流下一身汗。

      玉桃花不追问他这是从哪儿学来的邪魔歪道的比喻,只觉得脑袋都快被他吵炸了。

      他只得皱眉道,“阿洗,两句话内告诉我他想说什么?”

      “第一句,抱雪山庄让燕王派护卫来监视咱们,燕王府选的人叫齐岫,才二十。”

      “第二句。”他冲洛直递了个眼神,也许称不上秋波,却也足够归类为温柔的一种,“燕王很臭。”

      洛直笑道,“还有一句。”

      “我想你了。”

      楚扬咳嗽一声,“你想的是人哪,还是螃蟹哪?”

      洛直声音都带着点甜劲儿,嫩生生的,“当然是人了,螃蟹有多少呢,人就这一个。”

      “你又不能吃。”楚扬酸了句,心里格外添堵地同他哥那儿找安慰。

      玉桃花没什么安慰他的意思,倒问开了,“要来的那使者,是叫齐岫吧,云无心以出岫的那个岫?”

      楚扬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这名字怎么女里女气的,怕别真是个小姑娘。”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恰巧晚霞弥弥一动,于青翠山头中缓缓沉淀下去,给飞鸟的赤羽刮了,还勉强带起来几寸。

      “不是我说你,扬子。”额角被人拿手指狠狠点了点,楚扬做个鬼脸给他。“多读点书坑不了你。”

      鸟倦飞而知还吗?鸟飞走了五六年,也是时候该回来了。

      他吹了声哨,当时那人教过的调子走了样,倒把鸟惊飞了一群。

      “越活越没用。”他笑骂道。

      惊飞的鸽子落下回日山,正落在燕王府屋脊边儿,好奇地咕了两声。

      下头有他们一个同类,正停在人类的肩头吃着小米。看见他们,那鸽子轻蔑地抬了抬翅膀,接着吃。

      人类往地上撒了一把小米,犯愁地皱了眉头,“所以说老四你无论如何得记得给我烧纸,我要是还没死就存起来,下去花。”

      旁边的人笑了,“嘿,就你奇怪。别人乐不得的美差呢,倒还一肚子抱怨?”

      “别废话,你听我说啊——”

      “要是我能再多活几天,你就拿给我买纸钱的钱去买点毛啊皮啊什么的,现在买都是去年的压在手里卖不出去的,肯定便宜。”

      “到了冬天吧,就看着刷点油,当市场上第一份,肯定好价!”

      “等钱赚多了,你就拿去买处宅子,或者做点买卖,若是没有好地段就买在王府猎场左右,等猎场扩建拆了,能补不少银子。”

      他似乎还有点对这尘世不舍,眷眷看了看鸽子,“再有剩,你就给这些鸽子买饲料吧,也算想着我了。”

      就这个活蹦乱跳的人,现在交代的是哪门子遗言?郭老四拍了拍他后背,咽了口唾沫道,“岫啊……”

      “别劝我,老四。”齐岫推得坚决,“我知道玉桃花喜欢小男孩儿,回日山上母狗都缺,全是他的相好。”

      他望着苍翠色天穹,“大不了我把他们都斗下去,连容帮就是我的了。”

      郭老四咳了声,低声道,“可是……玉桃花喜欢漂亮的啊。”

      齐岫不知道胡思乱想什么的时候最好别引导他,不然他就真不知道会跑到哪儿去。郭老四犯愁地叹了口气。

      正好天光还早,齐岫就当真拽着他上街买皮子去了。那信誓旦旦的样,仿佛真是他以后遗产了。

      夕照晃得满街温润一片橙红,天底下却已发暗,是近黄昏。人潮涌动说的是四方言语,一声清冽笛声短,将音潮锯开个口子。

      两人都没反应过来,齐岫肩头停着的白鸽却灵性,扑棱棱一扇翅,冲那笛声方向径直去了。

      回过头还催齐岫几声,音似急切,仿佛那边的是几年没见的母鸽子。

      按说不能啊,小白被自己从小养这么大,也没怎么在外面乱跑,哪儿来的野鸽子?齐岫一边疑问,脚步却没停。

      他渡过又一层人浪,不留意远处屋脊上细微的光影一闪。

      洛直从外头翻回屋里,笑道,“哥,我看他过来了。”

      “不错。”白净的指尖轻轻在窗棂扣着,仿佛乐声按在玉笛的节拍,掩在青绿色广袖之中,作了竹涛图景。

      往上看,是一张堪称祸水的美人面。

      眸如两瓣桃花,当中星河潋滟藏了半天,沉沉封入琥珀。唇珠似笑非笑一点,格外如画中拈花客。

      便是江湖上被传闻包装得近乎妖异的那一位了。

      洛直当然不这么觉得,他十二三就跟在玉桃花身边,那么惊才绝艳的一张脸却也看倦了。

      时不时喝醉了同楚扬敲桌子,“你就说玉桃花哪儿有阿洗好看了,我们阿洗多漂亮……”

      说完了一串夸奖后,他通常会被玉桃花扔到屋顶晒月亮。

      万洗从来不帮他,一次也没有!

      “哥,你这是要干嘛?”他看着玉桃花走到窗边,一头长发散下来,夕阳坠着青衣的边儿格外吊诡。

      他哥心情好的时候不同他斗嘴,眉梢一动,“小孩子边儿去。”

      顺手把那招引鸽子的玉笛扔进他怀里,“拿走玩,都知道这儿要干嘛,偷看可别怕长针眼啊。”

      “我都十八了!”洛直强调。

      “今年冬月的事儿,早着呢。”玉桃花胡噜一把他的脸,“去去去,回去帮我带点吃的。”

      寻思寻思,好像洛直的确还是个孩子,该对他好点。于是他又道,“不问你花多少钱——阿洗喜欢哪家卖酥糖的来着?”

      提示明显到这个份上了,洛直当然听得懂,挤眉弄眼做个鬼脸,随一阵清风就荡出去。

      而齐岫随着小白跑进巷子,随了几圈就失去了鸽子踪影,眼见得再跑就是护城河了。

      能飞哪儿去呢——

      这时候鸽子丢了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他抓了抓头发,犯愁地吹了两声鸽哨,那气人的小东西依旧不见踪影。

      “小郎君。”忽然一声带着戏谑,圆润燕腔掷地琳琅,明亮了半天柳色,“是你的鸽子飞我肩膀上来了吗?”

      齐岫回过头——

      刷地一瞬间万千光影打马而过,都在他脑中掀起多少巨浪。

      仿佛这个人,这个眸子若桃花的人,这个青衣散发入斜阳的人,是他在梦里见过的。而从梦里到梦外,他眉目依旧,未改。

      他站在楼上夕阳里中和了那太冶艳的色调,自己却如同纷华不染。小白停在他肩膀,很亲昵地咕咕唤了两声。

      “这……”齐岫一时语塞,“你认识我家鸽子?”

      玉桃花抬眸笑道,“还要这鸽子,就自己上来取吧。”

      “不要了,不要了。”齐岫变脸极快,转头就走,“你把它烤肉吃了吧。”

      玉桃花差点给他气笑,到底还是不按套路出牌的小崽子,相当是气人。“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来了就来,走了就走?”

      什么地方?不就是一条稍微偏了些的街么?齐岫抬头一看——

      绿荫掩映的楼门口,明晃晃刻着两个大字。

      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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