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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间奏(完) ...

  •   时间上午,酒吧里十分冷清,吧台前只有豪利特一个人在喝酒。作为一名全程参与两次世界大战的百岁“老人”,他基本跑遍了半个世界,但来南美的次数倒是屈指可数。

      这是他在漫长战争中难得的平静时间,但他不觉得这种平静还能持续多久,因为南北朝鲜冲突不断,两边打起来是早晚的事,而美军是势必要参一脚的……

      似乎战争永远都不会结束。

      他吐出一口烟圈,将雪茄按灭在烟灰缸里,又向吧台后的店员续了杯啤酒,而就在这等待的空档里,五感异常敏锐的他听见外面街道传来的说话声,说话的男人语气不善的质问着什么人,而他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竟然意外看见了故人的身影。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雪女就这么被人拦住了。

      找茬的是两个本地人,但是很快他们就自报家门说出自己警察的身份,要查看她的证件。

      可是她一个游走在社会边缘的妖怪哪里来的证件呢?眼看她的午餐有着落了,可是不远处的一阵冲突的喧哗将警察叔叔引了过去,然后她的手腕就被人扯住了。

      “还不走?”豪利特不由分说的将她拉上了车。

      车开的不算快,明媚的阳光照在道路两旁高大的棕榈树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影子,在他们的脸上明暗交错的不断变化着,耳边若隐若现的汽笛声愈发清晰,灼热的空气里也有海风所带来的气息,他们正在向码头行进。

      豪利特已经适应了她这种屁都不放一个的个性,所以只能由他没话找话:“怎么来了南美?”

      “找人。”她坐的端正,目光微微低垂,漠不关心的任由所有景象在眼边闪过。

      找人,找什么人?豪利特没有问,这关他屁事,余光扫过街上的便衣警察时他说道:“几天前山上死了个人,最近查的很严,小心点。”

      车缓缓地开进巷子,最终停在了沙土与石子混杂的坡道上,很大一声汽鸣在耳边响起,雪女抬眼便看见喷着长烟渐行渐远的轮船。

      他住的房子就在海边,与爱丽丝所找的相差不大,积木块一般的自建房堆叠起三四层,紧密的挨在一起,被五颜六色的墙壁分隔开来,大多数阳台上都悬挂着晾晒的衣服,飘荡在错综的电线之上。

      快到午餐时间了,所以房子外面有不少人刚刚返回,他们基本都是在码头工作的工人,有一部分打着赤膊的上半身皮肤被太阳晒得暗红,也有一些本就是深色皮肤的人汗流浃背。委内瑞拉是一个移民国家,在这里看到什么样的人都不奇怪,所以他们并没有多注意雪女这个疑似患有白化病的亚洲少女,零星的一两个向她投来好奇目光的人也被男人警告的眼神制住了。

      雪女跟随他来到二楼的一个屋子,推开门后也不见阳光,这晴天白日的窗帘还被拉着,同样狭小的房间显然要比她们那里乱得多,揉成一团的衣服就被随意的扔在床上,桌子上还放着吃剩的食物,看起来应该是昨天的了。

      这种房子的隔音是很差的,所以男人留意了一下隔墙无人后才问道:“为什么要杀他?”

      他指的自然是前几天在山上发现的那具尸体,当时发现时尸体没有任何外伤,似乎只是一起普通的猝死而已,但显然有人不这么认为,所以这几天人口排查明显严格了起来。

      然而他刚转过身就看到女孩面无表情的拎着他失踪数日的一只袜子:“刚才有一只老鼠跑了过去。”

      他也面无表情:“那老鼠呢?”

      “我不确定它是不是你养的宠物。”

      空气似乎都凝固了……男人用他犀利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试图从那张万年不变的面瘫脸上找出她在开玩笑的痕迹,但是像她这种人一般是不会开玩笑的……

      他认命的叹了一口气,抢回自己的袜子随手扔进了卫生间里,在这一刻他已经社会性死亡了。

      那么还是回到正题吧:“你为什么杀他?”他又问道。

      这样狭窄的空间内,雪女的目光避无可避的落在他的身上,可她原本也没有打算逃避什么,她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往事,还有……一个故人。

      她走上前几步,几乎快要贴上男人的胸膛,对于她而言,他实在是太高了,尽管他配合的弯曲了身体,她也必须仰起头来:“我是一个妖怪。”她轻声说道。

      她说的是“monster”,这个词在西方人的定义中是庞大丑陋的怪物或是恶魔,比如童话故事里抢走公主的巨龙是monster、希腊神话里美杜莎是monster、用歌声蛊惑水手的塞壬女妖也可以叫monster,而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看起来不是那么太像人。

      但是豪利特显然没往这方面想,只见他抬起了自己的一只手,森白尖锐的骨爪从指关节中缓缓探出,破裂的皮肤转眼就愈合了,没有一滴血流出,仿佛那骨爪本该就在此一般。

      “我也是一个妖怪。”他说道。

      雪女摇头,他会错意了。

      豪利特收起骨爪,他轻轻蹙起了眉峰:“但你的食谱上有人类对吗?”

      这真是令人诧异,要知道雪女只是食用灵魂,或者说人的生命力,这是一种很玄学的东西,用科学根本无法解释,所以因此死去的尸体都是完好无损的,尸检的结果也只能是猝死这一类原因,但是他却猜到了,以一种天生的直觉。

      这次雪女点了头,她这过于坦荡的态度令男人的眉头蹙得更紧了:“这是你维持生存的方式吗?”否则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不食用一般的食物,而是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狩猎。

      “不是维持生存的方式,是获得力量。”雪女说完停顿了一下,她并不擅长语言的艺术,说出来的话总是逻辑缺乏又支离破碎的,她在想该怎么能让他明白:“不这么做,我会变弱。”

      有什么会比失去力量更可怕呢?对于这些仅存的古老而守旧的妖怪而言,这个世界变得太快了。

      听到她的回答后,男人的神情缓和了一些:“也就是说,你不需要伤害人类也可以生存对吗?”

      “是的,但是……”

      “那就没有但是了。”男人宽大的手掌轻易地覆住了她的头顶,揉摸着她微凉的发丝,说道:“别再伤害他们,我保护你。”

      她沉默了,沉默似乎就是拒绝。但是豪利特也早就不是一个纯情的少年了,他丝毫不觉得窘迫,低头时看见她雪白的发顶,他发自内心的感慨道:“妖怪不是能变形吗,你怎么就这么矮呢?”

      “……”可怜雪女不会吐槽,更不会反吐槽。其实作为一个诞生自情感与欲望之中的妖怪,她的化形是非常符合人类审美的,怪只怪一千六百年前的日本人就不高。虽然她作为一个妖怪可以随意变化外貌,但如今这里距离日本太远了,她的能力被大幅度削弱,变形也只能维持二十分钟而已。

      她依旧以沉默回应,不过这次看起来有点可怜兮兮的。

      豪利特的笑了:“有点麻烦啊……”

      他喃喃自语着的同时俯身吻了上去。

      ……

      几个春去秋来,当仍被一层薄雪覆盖的枝桠上抽出绿色的嫩芽之时,又是一年春天到了,距离维克托上次看见他的兄弟已经过去……五年了。

      五年是一段不短的时光,但对于这对出生在19世纪并且拥有漫长生命的兄弟俩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往事如昨,维克托还记得五年前他们兄弟俩又因为观念不同而争执起来的事情,负气的弟弟一如既往的甩手而去、独自喝酒去了。按理说过几天他们就该和好如初,就像曾经的许多次一样,因为他们之间的紧密关系不仅在于同父异母的血缘,更是在于作为两个仅有的怪物,他们彼此相伴过整整百年的时光。

      可是豪利特再也没有回来。

      维克托当然不会报警,要想杀死他们兄弟俩可太难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豪利特是自愿离开的,但问题是这一次发生了什么会让他这么做?

      于是他放下手头上的所有事,开始玩一个侦探游戏,游戏的内容就是寻找自己消失的弟弟。其实话说回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找人要干嘛,都是成年一百多年的人了,去哪里难道还要通知家长吗?

      可他就是觉得不爽。

      不同于豪利特习惯性的摆着一张“你欠老子八百万”的臭脸但内心却是善良的,维克托虽然总是笑吟吟的模样但却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角色,只要是惹他不开心了,不管谁是谁非,他都会秒秒钟扭断对方的脖子,兄弟俩的矛盾便是因此而来。

      所以我们也可以想象当他看见兄弟身边的女人时是一种什么心情了……

      维克托笑了起来,十分惊悚的笑了起来……情义千斤不敌胸前四两,以下省略五百字脏话,一个邪恶的计划就在他的脑海中出现了……

      雪女最近在研究星座,她学会一个新的词叫“水逆”,全名是水星逆行,其定义是水星运行轨道与地球自转带来的黄道角度差而带来的视觉上的轨迹改变。在遥远的古罗马时期,水星墨丘利是司掌贸易与边界的神明,所以一些占星师就觉得水逆的出现会影响人的气运。

      听起来很玄学,但在这个连妖怪都存在的世界里也许不无道理。

      黄昏之前,天际被染成一片橘红,又隐约透露出深邃的蓝紫光华,映照着这片平静的土地。谁忍这平静被打破?雪女的脚步停下了,挡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来者不善的陌生男人。

      “看来吉米没对你提起过我。”男人不怀好意的笑了一下,“我叫维克托,是他的哥哥。”

      之所以连雪女都看得出他不怀好意,是因为他在说这话的同时利爪也从指尖伸出了,随着他脚步的迈近,这类似于猫科动物的爪子轻易地在金属的车身上划开四道锋利的口子,就像餐刀切开黄油一般顺畅。

      要知道猫科动物都喜欢玩弄猎物,所以他故意走的很慢很慢,杀意却是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来:“当初吉米从日本带走了一个箱子,里面装的就是你……没有任何气味,你是什么东西?”

      雪可不就是一种没有气味的纯白色物体吗?所以雪女只有在捕捉猎物的时候才会释放具有魅惑力量的香气。

      提着酱油的雪女看起来淡定极了,就是没有一点要解释的意思,在男人扑上来之际她掂量了一下手中的玻璃瓶——够了。

      维克托只觉得自己胸口蓦地有一丝凉意,他攻势未减,直至数秒后才见一道血红从他的胸前喷洒而出。

      飞溅的鲜血还未落地就消失不见了,因为其中的水分已经被制造风雪的妖怪取走、附着在她手中的那把冰刃上、延伸了刀刃的长度。

      按理说她完全可以凭空制造冰雪,但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灵魂了,她的力量被削弱太多,现在别说是改变天气,就连制造这么个兵器都需要充分的水源了。

      对于普通人而言完全是致命伤的伤势却被男人视若无睹,很快他的伤口就不再流血,这毫不讲道理的自愈能力让他几乎可以无视所有攻击。不过雪女也不是傻子,她很快改变了策略,几根三尺长的冰锥深深的贯穿了男人的肩膀和膝盖,将他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这姿势着实不好看,但男人看起来依旧从容,挣脱这种束缚对于他而言是很轻松的事,可他就是要说几句垃圾话:“一旦我们认真起来,周围的人都会被卷入……你想这里血流成河吗?”

      雪女轻轻歪头,这个动作表示着她在疑惑,就算过了这么多年她也不是很明白人类的思维逻辑——周围的人会怎样和她有什么关系?

      手起刀落,她斩下了男人的一条手臂。

      维克托的眼角微微抽搐着,疼是自然不用说了,可他更多的是震惊……他本以为自己那优柔寡断的兄弟会找一个同样善良得令人作呕的女人,他断没想到她下手会这么残忍而决绝。

      他冷着脸,用剩下的一只手拔出了禁锢关节的冰锥,再站起时他听见了声音轻飘飘的警告:“再继续,我会将你的另一只手也砍下来。”

      显然他的自愈能力不足以让他很快长出新的手臂,而以这女人的作风,估计将他砍成几十块丢到山里喂狼也不是不可能……心里这么想着,维克托却笑了,这一次竟有一点赞赏的意味在里面。

      “前面有个酒吧,去喝一杯。”他说道。

      变态的思维总是常人所无法理解的,但雪女也不是什么正常人,所以她同意了。

      ……

      民风淳朴的德克萨斯是一个连在街边晒太阳的老太太都会打左轮的地方,所以在黄昏时刻,一个独臂甚至身上还有着血迹的男人和一个白发的少女进入酒吧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了。

      酒吧里的人不少,基本都是些高大粗犷的男人,他们人手一支雪茄,所以这里的空气很沉闷,站在吧台后的老板是一个瘦高的男人,他戴着旧时牛仔的宽沿帽,给人的感觉哪怕他随时从桌子底下掏出一把AK也很正常。

      维克托要了两杯加冰的威士忌,并将其中一杯推给了她,随即用他仅剩的手臂举起杯子,等待她的反应。

      雪女眨了眨眼,拿起杯子与他虚碰了一下,随即了无兴致的饮了一点。

      到底还是个无趣的女人……维克托心想,断臂处的瘙痒愈发明显之际,他暂时离开了酒吧,因为他的手臂会在一个小时内生长出来,他得去找件衣服遮着,免得生出多余的事端。

      虽然他不怕惹事,但却不会总愿意处在麻烦之中。

      吧台前只剩下雪女自己,沉默而单薄的形象让她在这个酒吧里立刻变得突兀又惹眼起来,很快麻烦便找上来了。

      一个身材高大又蓄着很长络腮胡的光头男人走进了酒吧,他径直来到吧台,有意无意的坐在了她的身边,要了一大杯啤酒,一口气就喝下了半杯,打了一个嗝后酒气就上浮到脑袋了,按理说他不应该醉,可是他似乎闻到了什么香气。

      这香气距离他很近很近……他抬手摸上了白色的头发,触碰到微凉的发丝那一刻就如同瘾君子坠入旖旎的幻境,让他欲罢不能:“自己一个人吗?”不安分的手逐渐游移到了皮肤上,这一刻他就想要狠狠地吻上去……

      疼痛突然来到,在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就已经被一只手掐住脖子扔出了门外,酒吧的大门是牛仔时代那种可以双向推拉的百页门,这种门就是为了方便打架时有人被丢出去而不会破坏门本身。

      雪女被迫仰起头,因为她的下巴被人狠狠地钳住了——维克托逼视着她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睛中仍是波澜不惊,仿佛刚才投怀送抱的人不是她一样。

      “bitch!”

      他狠狠地甩开她的下巴,唾骂了一句。

      这里说几句题外话,维克托这个人确实是个狠角色,他疯起来谁都打,但他却不是一个下流的人。所以即使他是真的想要杀了兄弟的女人,也没有想要侮辱她的念头,同样的,他也不会允许别人这么做。

      在雪女还没有来得及解释的时候(虽然她本来也没打算解释),维克托猝不及防的就挨了一拳,来的人自然是豪利特,这俩人都用不着一言不合,他们只需要一个眼神的交汇,然后就厮打了起来。

      从酒吧内打到酒吧外,此时天已经黑了,就算路人已经报了警,警察至少也得十分钟之后才能赶到,届时黄花菜都凉透了。

      “你想对我柔弱的妻子做什么!?”

      神他妈柔弱!维克托用力的抹了一下嘴角,如果是正常的状态弟弟不是他的对手,但现在他少了一条胳膊,所以落了下风:“你知道她是什么东西吗?”他阴狠狠的质问道。

      “是的,我知道,她是一个妖怪……”这句话的潜台词是“那并不影响我觉得她是柔弱的”。

      维克托就差翻白眼了,眼下他占不着便宜,还是走为上计,走之前他却说了几句意味深长的话:“吉米,任何女人都只是昙花一现,能陪伴在我们身边的只有彼此。”

      “你是说寿命?”豪利特不屑的笑了一下,“那你可以放心,她年龄的零头都比我们俩加起来还要多……”

      “不,这与生命的长短无关,这是上帝施加在我们身上的诅咒。”维克托也笑了,“等到那一天到来时,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独臂的男人很快消失在夜色里,豪利特的眉头蹙了又松开,而后他握住了她的手:“不用理会他,回家吧。”

      这世上真的有上帝吗?如果有,它要如何控制远不止成千上万个人的结局?如果没有,又何来预知的梦境?

      而又是很多年后,雪女再次见到了那抹明艳的紫色,原来就算她选择离开,命运的长线依旧会让彼此相遇。

      北冰洋之上,刺骨的寒风里,她看着手上鲜红的血液,轻声说道:

      “你的长眠,会是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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