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君打脸日常》重柳深深

32、第三十二章

　　入了七月，仿佛火堆里添了一把柴火，越发燥热难耐起来。

　　骄阳如火高悬当空，一出门便是一头一脸的汗，京城里原本不断的各种宴集盛会也少了大半，往日车马如龙的天街上车马稀落，让本该喧闹繁华无比的京城竟显得有些冷清起来。

　　明明人人都躲在家中纳暑消凉，少有出门，可偏是如此，一些小道消息却竟比往常流传的还更快，这也或是夏日枯燥难耐，难得有丁点风吹草动，让平淡的日子立刻有了些意思，可不就更得了劲儿吗？

　　其中多不过是鸡毛蒜皮的事，却也有几桩与叶蓁蓁连得上关系。

　　头一件事，便是叶蓁蓁迁居掬月斋数日之后，西府的大小姐顾元惠，不知怎地在逛花园子的时候崴个脚跌了跤，摔伤了腿，没个十天半月的且起不来床。才听说了这件事，叶蓁蓁瞬间想起顾元惠出事前一日，外祖母和大舅母亲自去了一趟西府，虽不明显，回来时脸色再不如去之前那般冷肃。

　　第二件，英国公府六姑奶奶也就是叶蓁蓁的六姨顾燕怡上次回来，便忽然发觉胃口不济、周身乏力，请了郎中一瞧，确实又有了喜讯，自是忙打发的人回娘家报喜，英国公府上上下下自是欢欣一片。大舅母李氏立刻备了一车人参等贵重补品和些细软衣料要送去，外祖母还亲自去觉明寺给她求了道平安符送去让她贴身带着。

　　第三件，叶家的宅子竟招了贼。因为叶宅没有主子在，书房除了打扫的丫鬟每隔两日进去打扫，平日并没有谁进去。也是因此，某日丫鬟去打扫书房，却赫然发现书房中凌乱不堪，书册、笔墨、摆件凌乱的散落一地，赫然是被人胡乱翻腾过后的景象。检视一遍过后发现，少了些金银玉器之类的贵重财物。留在叶宅中的，有不少父亲身前身旁的好手，他们羞愧至极连连请罪，头都抬不起来，简直没脸来见小主人，他们这么多大活人在，却连门户净也没看出，居然还被个小蟊贼得了手。

　　叶蓁蓁一听便攥紧了拳头。

　　区区一些金银财物，并不被她看在眼里。可那些书册笔墨都是她父亲留下的，她是极珍惜的，捧在手里，哪怕不慎压出个皱痕来，她都得自责大半月，叫人这般翻腾损毁她岂能不怒？当即便令人持了她的名帖，去京兆府报案，另一面罚了众亲卫每人三月薪俸，另有三十杖的惩处暂且记下，若能抓住这贼人，便算将功折罪。

　　第四件，便是六舅母家一对双胞胎渊朗、泽郎已然出完了痘，休养的极好，连个痘印也不曾留。两个小家伙生得眉目清秀，活似观音座前的小金童，十分惹人怜爱。两个小家伙与叶蓁蓁一见，便格外的投缘，这些日子，时常捣腾着两条小胖腿来掬月斋寻叶蓁蓁顽。

　　日子就这么波澜微漾的一日日过去，不知不觉便到了七月十五，英国公府举办中元节法会之日。

　　叶蓁蓁有父孝、母孝的重孝在身，不能参加宴会之流，更不能饮酒吃荤，但中元节法会却是祭祀先人、沐浴佛恩的盛典，并不在此列。

　　中元节前一日，老夫人便把如今替叶蓁蓁掌管衣裳箱笼的柏叶唤去了正房，细细的看过了柏叶替叶蓁蓁准备的中元节当日所穿衣裳首饰，见没有不当之处，才满意的点了头。

　　前朝以来，中元节有放湖灯的习俗。

　　英国公府的中元节法会能闻名遐迩于京城之中，正是因为英国公府中的藕湖的缘故。顾名思义，藕湖之中到处是亭亭芙蕖款款摇曳，微风拂过，粉白乱入碧穹，荡出无限旖旎，自是美不胜收。

　　芙蕖向来多是南方仕子诗咏之物，北方难见芙蕖踪迹，虽然有些府邸上也养了些，却英国公府养了好花匠，竟能伺弄出一名为千瓣翠羽的新品种，养出一湖粉中沁翠的好芙蕖。

　　物贵于稀，独得见于英国公府中的芙蕖，立刻便为人所追逐。

　　藕湖向来不向外人开放，众人欲一睹这稀罕芙蕖的身姿，便只能借了英国公府大办中元法会的机会。

　　在这接天莲叶无穷碧中，湖灯盏盏随波飘摇，可谓风光绝迹。

　　故而，英国公府的中元节法会才会如此受京城中达官贵人的追捧，一张请柬更是重金难求。

　　叶蓁蓁一大早便被乳娘从床上窝了起来，睡眼惺忪间被扶在绣凳上，绿萼很快手巧的替她梳了个垂鬟分肖髻，简单的插了两朵小珠花便罢。

　　她今日穿的衣裳是月白绣折枝梅花无袖上襦，外穿白色交领中衣，下配一条铅白绣折枝玉兰百褶裙，腰系湖色孔雀纹宫绦——素净中透着一股清雅。虽是在孝期，却也不必穿得太素，显得过分凄清惨淡。

　　松烟犹豫一瞬，还是把手中的口脂遗憾的放下了。

　　叶蓁蓁听了乳娘在耳旁絮絮叨叨，又经过这一番好生折腾，才终于从把瞌睡虫赶走。

　　几位舅母在垂花门处迎接往来的客人，几位表姐妹领了各家小姐先去别云亭吃茶说话。至于叶蓁蓁，临安君封号贵重，自是不必劳动她应酬旁人，只需去老夫人那儿陪着，见一见亲厚的世交罢了。

　　她在房中用过早膳，便去了老夫人那儿。

　　老夫人正在堂屋中会客。

　　堂屋上悬着一块大匾，匾上书着笔风锐利、骨力朗健的三个大字“藏春堂”。

　　她还没进去，便听见空中传来一阵欢笑声，看来屋中人不少。

　　叶蓁蓁正要举步踩上踏跺，两旁打帘的丫鬟远远见了她，早早殷勤的打起了帘子，却有一人恰从帘后一闪，正要从屋中往外走，见了她眼睛一亮，忙快步走近，福了福身扬脸笑道:“女君来的正巧，老夫人正要使人去唤您呐。”这人乃是老太太身边最有脸面的丫鬟半夏。

　　她让一旁的小丫鬟退开，亲自给叶蓁蓁打起帘子，扬声唱了一声:“临安君到。”

　　叶蓁蓁笑了笑，路过她身旁时朝她道了一声“有劳”，领了身后松烟、柏叶两个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大约是雕花窗棂上都奢侈的镶嵌着大块干净透明的与金等价的玻璃的缘故，藏春堂显得比旁处格外明亮，屋内的情形瞬间便让她收入眼底。

　　一尊鎏金兽首青铜鼎高踞于螭案上，地下左右分开两溜儿各八张黄梨花太师椅，搭了秋香色撒花椅搭，底下俱搁着一副脚踏。椅边各设一只高几，几上都有插着正值盛放的月月桂的青花美人觚，另有些形制各异的茶水点心。

　　屋中坐了七八个人，除了老夫人还有一位打扮贵气的老妇人，两个穿戴简单却大方得体的中年贵妇，另有几个年岁不一、打扮却极为相似的女孩儿陪座期间。

　　早在半夏唱诺声落下，屋中说话声便渐渐停下，见她入内，视线若有若无的都在悄悄打量她，年纪小些的女孩子更遮掩不住，一双双妙目掩在团扇之后，眼中都是十足好奇。

　　老夫人笑着给双方互相介绍。

　　原来这些人俱是寿昌侯女眷，那位头发花白、额间带着一条墨绿色攒珠抹额，眼神温和的老妇人乃是老夫人的亲嫂子——老夫人出身寿昌侯府。

　　两位中年贵妇自然都是她的媳妇，余下几个衣裳服色款式相近、只发间首饰相异的女孩儿自是寿昌侯的小姐们。

　　两边各自见礼不提。

　　既是亲戚又是通好之家，叶蓁蓁虽非长辈，但她身份贵重，自然也该给小辈们派见面礼。好在她早有准备，早让松烟准备了二三十个小锦囊，锦囊中俱是一串三个指节大小、形状逼真的金花生。

　　这金花生既颇有意趣、精巧可爱，当见面礼也足够体面贵重，显得她既大方又不落于俗套，立刻在众人眼中博了不少好感。那年纪最小的女孩子看她的眼中，仿佛都金光闪闪。

　　叶蓁蓁坐了老夫人下手。

　　寿昌侯夫人高额隆鼻、耳垂厚实宽长，尤其显得慈眉善目，她望着叶蓁蓁，目光尤为温和:“我们家这些个孩子打从出娘胎起，就一直在我眼皮底下搁着，这么些年过去，看着她们从小小一团长成个小大人，倒反而让人忽视岁月如梭。八年前，叶女君还是乳娘怀中的小小婴儿，如今再一见，仿佛是在眨眼间成了婷婷少女，可叫人不得不感叹着日子过得可真快呀。”

　　老夫人也陪着感叹了几声。

　　接着又说起这次藕湖来，寿昌侯老夫人饶有兴致的问道:“当年我还没出阁的时候，说是英国公府的花匠养出了一湖好芙蕖，满京城谁也不肯信的，后来才肯信了是真的，满京城个个都眼巴巴的都想来英国公府瞧个稀奇，到了如今也还是一样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