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君打脸日常》重柳深深

2、第二章（捉虫）

　　且说叶蓁蓁一行穿了大半个盛京城，终于到了光禄坊，张妈妈连忙让松烟唤醒了叶蓁蓁。顺着车帘被吹起的缝，就瞧见满眼的朱门高墙，一座座轩阔的府邸前都蹲坐着两只威严的石狮子。

　　又行了半日，马车在巷道左转右折，张妈妈忽地“哎呀”一声笑了，指了不远处一座高大阔气的府邸道:“女君您瞧，这可不就到了您外祖家了！”

　　不止叶蓁蓁，松烟、柏叶两个也连忙朝着张妈妈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有三间兽头大门紧紧关着，只留东西两角门供人出入。正门上匾牌高悬，匾上大书“敕造英国公府”六个大字。门前有些穿着锦绣华服的人和几个青衣的小厮，拴马桩前更拴着不少车马。

　　叶蓁蓁心里暗想，怪道娘亲之前曾说外祖母家不同寻常，只这么看一眼，正红的朱扉大门上浮沤钉纵七横七，积年的钟鸣鼎食之家的深厚底蕴便可略见一斑。

　　马车自西边角门而入，将将走了一射之地将转弯时，便停了下来。

　　松烟等人忙先下了马车，扶了叶蓁蓁上了早等在一旁的轿子，有仆妇赶紧上前，领了四个衣帽齐整十七八岁的小厮上前，抬起轿子，松烟几个由张妈妈领着跟在那顶轿子后朝前而行。

　　轿子停停走走，过了一阵，忽的又停了下来，抬轿的又小厮又换成仆妇。再经过偌长一段路，终于进了垂花门。

　　张妈妈远远看见李氏妯娌三人，低声朝轿子里的叶蓁蓁道:“女君，您两位舅母来接您了。”

　　叶蓁蓁没想到长辈亲自来迎，连忙叫了停轿。由松烟扶着下了轿，快步向前走去。

　　李氏顾不得仪态，也疾走几步，最后停在叶蓁蓁面前一步之远，赫然已是红了眼眶。郑氏站在她身旁，位置离叶蓁蓁不远不近，目光透着友善和几分好奇。

　　叶蓁蓁就见眼前身着湖色祥云纹云锦夹衫的中年妇人还不待说话，便领了另一个芙蓉折枝绣金纹半臂的年青妇人要给她行礼。

　　她不由忙亲手拦住了二人。

　　后头的仆妇哗啦啦跪了一地，她微笑着叫起。

　　郑妈妈正紧贴着叶蓁蓁站着，见状即欲开口，只才道“女君，这位是……”，便见叶蓁蓁伸出一掌，轻轻摆了摆手，顿时收了声躬身站着。

　　眼前的妇人虽已是中年，但生的秀美可亲，气质却颇为端庄可敬，二舅舅舅母一家尚在外任上，这年纪、这打扮、这气度……

　　她笃定的道:“您必是我大舅母了。”

　　李氏看着眼前眉目与其母顾燕如有五分相似的脸，眼中不由起了层薄薄的水雾，嘴角却含了笑，反手将那只微凉的柔软小手握在了她温热干燥的掌心里，轻点了点头。

　　叶蓁蓁嘴角抿着笑，视线看向郑氏。郑氏的视线与她一触，亦含笑看着她，没有急着开口，大大方方地任她打量。

　　叶蓁蓁的视线在她明艳娇媚的脸上转过一圈，早已猜着了眼前貌美妇人的身份:“这位，可是我六舅母？”

　　郑氏掩嘴一笑，神情明媚而飞扬:“这可不好说。除非你是我那临安甥女，那唤我一声六舅母，我才好应你呢。”说罢，冲叶蓁蓁眨了眨眼。

　　叶蓁蓁忍俊不禁，不由扑哧一声，低下头笑了起来。

　　连李氏也忍不住，望着郑氏的神情略带无奈和疼爱，一边摇头，一边笑嗔她:“你呀你呀，泽郎、渊郎都四岁了，你这做阿娘的却还这般淘气。”

　　方才略有些感伤的气氛却是烟消云散，登时显得轻快起来。

　　小字阿妩的英国公府六夫人郑氏却笑嘻嘻的挽了大夫人李氏另一边的手臂，摇着她的手臂笑着讨饶道:“好嫂嫂，快莫训我了，今日外甥女才来呢，好歹让我多体会体会做舅母的感觉。你再训下去，我可怎么好在外甥女面前摆一摆舅母的架子？”

　　一句话说的，连仆妇们也憋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李氏面上神色无奈，心里却早被她摇软了，只无奈看着她摇头，眼里却分明带着笑，却也不再说她了。

　　妯娌二人的感情看起来十分要好。

　　也难怪，听母亲曾经说过六舅母与大舅母娘家本就有亲，六舅舅与六舅母能在一起，其中多有大舅母的说和。六舅母与大舅母又差着这许多岁，按年纪上，大舅母做六舅母的母亲也是做得的，可不把六舅母当成女儿看待吗？

　　叶蓁蓁笑盈盈看着，对这位诙谐幽默、明朗开阔的六舅母实在很难不生出一丝好感。

　　张妈妈在一旁看着，心中却有些发急，不由出声提醒道:“大夫人、六夫人，老夫人恐怕正急等着呢，不如先请了女君进去见了老夫人再慢慢叙话吧。”

　　李氏点了点头，温和的朝叶蓁蓁道:“好孩子，你外祖母早盼着你来了，你且随舅母一道去见你外祖母吧。”

　　叶蓁蓁也早盼着这一刻，她早便盼着能够早一刻见到把她记挂在心上，年年岁岁打发人往南地给她带去精心准备的寿辰礼的外祖母。

　　只是此刻心情雀跃，不知怎的又带着一丝近乡情怯的胆怯。

　　李氏携了叶蓁蓁的手，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穿过亭阁流水、雕梁画栋，终于行至正房大院中。

　　当中一间厢房外，有几个坐在石阶旁的未留头小丫头当先看见了一行人，忙向屋内传了信，“女君来了。”

　　又有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连忙都笑着迎上来，只说：“刚才老夫人还念叨呢，可巧这就来了。”于是几人争着殷勤打起菩提子帘笼。

　　叶蓁蓁的心忽然一提，才迈入屋内的腿不由一停——

　　只见一位鬓角微白、目光炯炯的老妇人快走几步，停在叶蓁蓁面前，定定地凝视她。关爱、痛惜之色浓的快要从眼中溢了出来。

　　望着眼前人与母亲如出一辙的凤目，叶蓁蓁忽然间鼻间一酸，还不待落下泪来，已被重重拥入温热的怀中。

　　英国公府老夫人秦氏依然布满皱纹的手轻轻落在叶蓁蓁头顶，轻轻抚摸着她，声音哑瑟地缓缓道:“好孩子，你到家了。”

　　叶蓁蓁的心忽然便是一定，仿佛一叶飘零无依的孤舟，忽然有了可以停泊依靠的岸口。

　　变故骤生以来的几个月，无处安定的飘零不安感随着这句话渐渐褪去。她嗅着秦氏身上淡淡的檀香味，低低唤道:“外祖母。”声音哽咽，满是孺慕之情。

　　老夫人秦氏是多杀伐果断的人物，就连收到女儿、女婿并刚出生的外孙的讣信也没有落泪的铁娘子，竟瞬间泪如雨下。

　　她颤抖着手，轻轻抚摸叶蓁蓁稚嫩的背脊，苍老而温热的手带来令人安心的力量:“好孩子，不怕、不怕，日后有你外祖母，舅舅、舅母，只管安心在家住着，任谁也不敢欺负了你去。”

　　叶蓁蓁积累了几个月的悲伤、哀恸、不安、茫然突然爆发出来，她哽咽着牢牢环住老夫人秦氏的腰，仿佛跋涉千山万水才终于找到了依靠。

　　老夫人秦氏心中亦是酸涩、痛惜难忍，抱紧了怀中的小小女孩，祖孙二人无言落泪。这哀哀伤情，让身旁众人也不由掩面而起。

　　半响，这令人恻然的哀婉情形方才被慢慢劝解。

　　老夫人秦氏振作精神，便要率了众人与叶蓁蓁两厢见礼。

　　自己外祖家也不是旁人，一家子骨肉行国礼未免有些生份。

　　老夫人秦氏却摇了头，一双上扬的浓眉增添了几许英气:“国礼是国礼，家礼却是家礼，不可混为一谈。”她说这话，却是在周遭众人身上淡淡睨视一圈，威严的目光叫众人顿时不敢对视。

　　老夫人立意坚持，叶蓁蓁仰头见外祖母意味深长的目光，有些明白过来外祖母的用心良苦。

　　既行国礼，明明白白提醒众人她乃是当今亲封的超一品临安君，而不是依附英国公府的孤弱稚女。

　　她心中不由感动，也就不再坚持，默认下来。

　　老夫人见夫明白，心中也自宽慰。

　　一大帮子人又重新见礼，先行国礼再行家礼，只最后依了叶蓁蓁的意思，家人仆妇们不论内外俱唤她“女君”，而亲人们在外依国礼而行，在家自是按她的辈分排位唤她即可。

　　见礼过后，陌生感便淡去了。

　　二舅一家尚在任上，如今东府中只住着大舅舅一家和六舅舅一家。至于西府，倒是一大家子都在盛京。

　　二舅舅家的大表姐嘉柔去年定了亲事，二舅母董氏请了她娘家兄弟把女儿送回了盛京备嫁，一同打发回京的还有二舅舅的两个庶女嘉容、嘉钰，二表姐嘉云则还随父母一道留在任上。

　　故而，东府里除了备嫁的大小姐嘉柔，便以大舅家的庶出三小姐嘉琦为最长。

　　嘉柔年纪最长，说话行事最是稳重不过。鹅蛋脸上明眸似水，已然是个身量玲珑的豆蔻少女，她声音柔缓:“蓁表妹还没来，我们姐妹可就早盼着了，可算把表妹给盼来了。”

　　叶蓁蓁偎在老夫人怀中，含笑答道：“我也早盼着见诸位表姐妹了，今日与诸位姐姐妹妹们相见，虽然是初见，我心中却也觉得亲近的很呢。”

　　三小姐嘉琦是个刚满十岁的小姑娘，圆团团的脸儿看着变康健可爱，两团红晕点在她鼓鼓的脸颊上，看起来直似林檎果，软嫩嫩可爱的叫人直想掐上一把:“我见了蓁表妹，也觉得亲近的很。祖母你看，蓁表妹的美人尖和我的像不像？”

　　刚才没留意，嘉琦一说众人的注意力顿时都被二人的美人尖所吸引，这才发现叶蓁蓁额上发际边生着和顾家孩子一般的美人尖。

　　老夫人闻言，当即认真的打量了一番几个孩子，脸上的笑容慈爱而温厚:“像，真是像极了。”

　　老夫人一开口，众人自然连忙也跟着说起来。

　　六夫人郑氏笑着凑趣道:“这姐妹几个走出去，不必露脸儿，单只看着美人尖，就知道准是一家子骨肉。”

　　老夫人听了这话欢喜，笑呵呵的点了头。

　　四小姐嘉容只垂了头坐在一旁，偶尔随着众人笑一笑，怯怯的并不说话。

　　她的同胞妹妹，行五的嘉钰和她的性子却是截然相反。

　　见叶蓁蓁脸上泛起倦色，老夫人便道:“蓁姐儿今日刚到家，想是乏了。大家今日且先散了，明日再来吵她顽，我再不管的。”又轻抚了叶蓁蓁的头顶，垂下眼对叶蓁蓁柔声道:“蓁姐儿这些日子且先和我老婆子一块住着吧。”

　　叶蓁蓁自然没有意见。

　　五小姐嘉钰生着一张秀美的瓜子脸，只脸上还带着些许婴儿肥，她一双眼睛却是格外灵活，她看着被老夫人搂在怀里的叶蓁蓁，眼中闪过一丝暗暗的嫉妒之色，活泼道:“蓁表姐，我能不能也和你一块住呀？我功课不好，想向你多加请教，也少受些先生的手心板子了！”眼睛扑棱棱地眨着，语气极是娇憨。

　　屋内的气氛却是微不可察的一静。

　　叶蓁蓁察觉到各色各样或明或暗的打量，心中暗道，这位表妹的话看来只怕有些文章。

　　她不避不闪，只抱歉一笑:“五妹妹的话，我怕是不能答应了。”无视屋内或惊诧或讶异的神色，她继续道，“我从南地而来，对京城许多规矩尚不了解。外祖母留我在此，自然也是多有训导之意，妹妹若是与我在一处，只怕反而是拘了你。”

　　嘉钰急忙摇头，道:“嘉钰不怕，再说祖母她老人家说的都是真知良言，若能多受些祖母的训导，嘉钰欢喜还来不及呢，又哪里会觉得受拘呢？”

　　方才默不作声的英国公老夫人终于开口，微微一笑道:“你这个皮猴，日常惯会大闹天宫的。我这儿可经不住你顽闹，还是快让你姐姐把你收了家去。”声音分明一如既往的慈爱，叶蓁蓁却敏锐的察觉出一闪而逝的不悦之意。

　　嘉钰还想再说些什么，坐在她身旁神色有些怯懦的四小姐嘉容一急，忙扯了嘉钰的衣袖:“好了，五妹，别闹了。”

　　嘉钰满眼的不甘，大小姐嘉柔含笑瞟了她一眼，却让她不由心中一噤。

　　嘉柔笑吟吟道:“六妹妹既知要发奋，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若有不懂的，你不如来问我，我比你多受夫子教导几年，学识虽不能说深厚，不大难的地方让我给你解疑答惑，我觉得自己还是勉强能成的。若我不行，你课堂上再请教夫子也是使得的。倘或留在这儿吵了祖母安静，便不好了。”

　　张妈妈自然不会特意和叶蓁蓁说这些，叶蓁蓁也是这日之后才知道原来二房的四个女儿中，只有嘉柔与嘉云是二舅母亲生，嘉容与嘉钰却是二房宠妾周姨娘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