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nedseil]他的港湾 ...

  •   0.
      后来涨潮的海浪吞没了礁石,他们湿了鞋子也湿了袜子。

      1.
      要不是天上突然滚起闷雷,他们会像每一个周日那样待到四点钟。
      “走吧。”尼德·兰先开了口。
      他们赤脚踩在沙滩上,手里拎着湿透的鞋袜。尼德用另一只手死死拽着自己的合伙人,生怕他掉到海里去。康塞尔从数年前那场雷雨开始就变得神神叨叨,每天要念叨上万遍天气预报,虽然也从没指望过尼德会听进去片语只字。他像条狡猾的老海豹趴在冰层上伺机而动,随时准备施展自己的挖苦技巧。尼德可以想象到他脸上一定正挂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我早说了,多看看天气预报。”
      你个顽固的老东西。
      老捕鲸手放慢了步伐,他比康塞尔先察觉到他说话时呼吸节奏的变化。这反倒招致了后者的不满,他最近又开始在意自己体格没有尼德健壮这档子事了,也许是怕自己会比搭档先走一步,也许只是不想示弱,总之这几年他们之间的矛盾多是因此而起。但康塞尔总是生病,一病就是两三个星期,尼德哪有不去照顾他的道理。
      他们吵架循序着某种数十年不变的规则。先是一方连哄带劝,再是另一方有恃无恐,接着双方音量越飚越高,表情越发狰狞。尼德往往会开始抱怨自己几十年前就在构想的晚年生活就这么被现实狠狠击倒,还不如当时就跟凯特·唐德去美国生活。而康塞尔总是精准地掐着那个女人的名字出现的时机,在“k”的音节响起来的前一秒把遥控器甩到地上,然后消失在随便哪扇门后面,留下不会读空气的新闻主持人继续喋喋不休,还有一个两眼发愣的糟老头子立在客厅中间。
      所以当康塞尔终于停下脚步的时候,尼德几乎能听见自己太阳穴边上血管突突直跳的动静。这里没有电视遥控器,也没有擅长寻找遥控器电池的老猫,康塞尔要是想发脾气也就只剩下那片大海了。他猛地转身,心说你可别给我犯傻,但是康塞尔表情平静,两只眼睛直勾勾望着海平面的方向。
      尼德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会,天空已经黑得不成样子了,但对于在海上生活了一辈子的渔民来说不足为惧,半空中翻滚的暗云反倒具备某种静心的神秘功效。他再看康塞尔,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映不出来,一层雾霭拒人千里之外,还无情地拒绝了大自然想要展现给人看的一切。刀枪不入。
      “尼德友。”康塞尔说,语气和缓。
      “我在这。”
      尼德的视线匆匆扫过他们交握的手——皱巴巴的,像是柑橘脱水的皮。虎口处还长着零星几颗颜色稍暗的老年斑。
      时间像细沙一样从这两只手的缝隙中流走了,不由分说地被抽走了,快到抓不住,也来不及缅怀。
      尼德·兰这才发觉自己度过了怎样荒唐可笑的一辈子。有一种说法,你要是一直盯着某样东西它就不会改变。但他从小就异常好动,长大更是在海上四处横行霸道,往往上一秒还注视着的事物下一秒就变了颜色。有时候是浅滩上没过脚踝的猩红色热浪,有时候是半空中和玻璃瓶子一起飞来的金黄色酒液。他在被回望之前就掐死了深渊,用这双手掐死了迎面而来的一切,直到现在它们快要连刀和叉都抓不住。
      ——除了康塞尔。康塞尔的存在让这一切变得不单单是个笑话。他会揉着眼睛让尼德递一下涂面包用的果酱,他会靠在尼德肩膀上听广播剧,他会竖起眉毛指责尼德喝酒喝到太晚。
      他会用看不清东西的一双眼睛扫视着海面,然后问尼德:“又要下雨了?”
      “对。得赶紧走了。”
      他们加快步伐,赶在暴雨来临前回到了家。
      这一年尼德·兰81岁,康塞尔72岁。

      2.
      卧室里的窗帘是薄荷色的,每天早晨尼德·兰都被迫认识到这个事实。
      他渐渐比康塞尔起得要更早,有时候甚至在猫跳上床铺之前就醒了。他会侧躺一阵子,静静凝望过道对面那张床上熟睡的面孔,然后察觉自己的合伙人脸上又添了几道皱纹。船只租赁公司四年前就转手了,理由是纽芬兰省的退休公资足以养活两个“快走不动路的老东西”,而机会应该留给年轻人——但尼德坚持这样做的理由无非是担心康塞尔和以前那样忙到住院。拜他所赐,这位法国学者整个后半辈子都在跟账目打交道,老花镜快长到脸上去了。
      他们手上还剩下最后一批三文鱼苗,大约到明年的这个时候就可以开始享受真正的退休生活了。康塞尔很早之前就提起过去北欧自驾旅行的计划,奈何生活拮据,工作繁忙,整个计划被搁置了十余年,他也就没再提起来过。
      尼德赤脚踩在地板上,拖鞋只剩下一只,另一只估计又被猫拖到不知道哪个角落去了。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然而床架还是不给面子地发出一阵刺耳的噪音,对面的康塞尔翻了个身。
      床头柜上放着一本红色封面的小说,尼德往门外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从抽屉里取出康塞尔的眼镜盒,把眼镜拿出来摆在书上。
      这天是星期六,难得的晴天。尼德把水壶放在煤气灶上,从橱柜里分别拿出咖啡罐子和白糖放在一边,然后开始煎两颗蛋。夏季的热风从窗外吹来,穿过客厅,轻轻拍打在尼德背上。他听见外面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暗自惦记着是时候把院子里的杂草清理一下了。
      等做完这些,他还要去趟海边确认网箱里鱼苗的状况,运气好的话也许回来的时候康塞尔才刚起床。接着他会在餐桌上提起自驾旅行的事,他们甚至可以考虑去冰岛度过接下来的日子,或者再去南欧看看。无论他的老友想怎样安排都没问题。
      康塞尔坐在桌子边上,低头对付自己的煎蛋,听他夸夸其谈的时候嘴角正挂着一丝微笑,像阳光中缓慢上升的肥皂泡。
      “尼德友,咱们都老成这样了,不该到处折腾。”康塞尔的刀叉在盘子里戳了半天,金黄色的蛋液流淌出来。
      “别担心那些有的没的,”尼德担心他又开始在心里打小算盘,“钱不是问题,这回我全都听你的。”
      “不是钱的问题。”
      康塞尔伸手去够一边的咖啡杯,却按到杯子下的托盘,险些把杯子打翻。滚烫的咖啡飞溅出来几滴,落在桌面上。
      尼德终于注意到康塞尔哪里不对劲。他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空气中的某个点,似乎是在看尼德,但那两道视线并没有焦点。
      “康塞尔友......”
      “我知道。”康塞尔伸出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我知道。没关系。”
      尼德仿佛听到什么东西“啪”的一声破了。
      从那之后康塞尔再也没用过那双老花镜,房子里也再也没人提起过关于自驾旅行的话题。
      但尼德也因此有幸翻开那本红色封面的书,花了一个星期给康塞尔念完了里面的故事。虽然他们对于哈斯丁先生这个形象抱有不同的观点并且因此发生过几次争吵(与其他争吵相比,小打小闹),但是总的来说,睡前故事环节让他们两人都松了口气。
      这一年尼德·兰74岁,康塞尔65岁

      3.
      星期五那天晚上,尼德被人从“短吻鳄”酒吧门口的巷子里捡回家,手里还死死攥着半个打碎的玻璃酒杯。
      根据他自己的回忆,那天夜空中悬着四五十颗六边形的巨型恒星,颜色从深红色到暗蓝色不等。他不知道NASA那帮人一般会怎么形容这种现象,什么红巨星蓝巨星黄巨星,但是他心里一阵狂喜,他觉得自己头脑万分清醒,要是将眼前出现的一切汇报给天文台的人,一定能赚到不小一笔钱。
      但是下一秒他的红黄蓝巨星就消失不见了,一个黑影以极其恶劣的态度挡住他的视线——他眯起眼睛,嘴里大声叫骂让那人滚开。但对方不为所动,下一秒一只冰凉的手掌贴到了他的脸上。
      “你个疯子到底喝了多少?”熟悉的声音隐约从极其遥远的方向飘来,尼德想不起来那是谁的嗓音,他满脑子都是时代周刊上自己的脸和能装满游泳池的钞票。
      “我在问你......话!”最后一个音节格外用力,似乎是从腹腔里冲出来的。期间尼德感觉到自己的海拔逐渐升高,然后看见自己的脚,它们看上去就像两只鸭子。
      “把我放下!”走到半路他想起来NASA的事,开始挣扎,但是康塞尔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死死拽着他的胳膊,岿然不动。
      哦,那算了。尼德心想,反正康塞尔友比星星更好。
      回到家(虽说是“家”,实际上只是汽车旅馆里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房间),尼德被像一袋垃圾那样丢到床上。他任由康塞尔把脏兮兮臭烘烘的衣物从自己身上扒下来,房间里一直没开灯,窗外稀薄的月光隐约沿着另一个人的身影勾勒出一圈弧线。
      “你跟人打架了?你又欠钱了?还是又跟别人的女朋友上床?”
      床头灯一瞬间亮起来,尼德眼睛被晃得生疼,只能嘴里胡乱应付一番。他确实跟人打架了,虽然说是他单方面挨揍,而原因在开打那一刻就被双方都抛到了脑后。尼德·兰这个名字从几年前开始就是“笑话”的代名词了,所有人都不认为对他施以侮辱会有什么问题,包括他本人在内。
      康塞尔嘴里继续念叨着什么,但尼德只觉得困。他闭着眼睛想,此时此刻会不会有神明正从天花板之上俯瞰着他的躯体,看着这个破败的灵魂像鲇鱼一样死死吸附在床铺上。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只有康塞尔担忧的脸,没有神明。
      床头灯被关上了,窗外靛蓝色的天光取而代之填满房间。尼德意识到自己此时已经被扒了个精光塞到被子里,在昏睡过去的那段时间里恐怕还被拖到浴室冲过热水澡。但他丝毫没觉得别扭,毕竟“扒得精光”对他们俩来说早就算不上越线,尽管那都是六七年之前的事了。
      尼德顿时一震,“你这么多年都跑哪去了?”
      康塞尔见他一醒过来就气势汹汹地逼问自己,立刻皱起眉头:“我跑哪去了?在意这个干什么,你自己那些破事都处理完了?”
      这时他又换上另一副让尼德极其不舒适的神情:“我倒是也听说过一些你的事迹,那女人把你甩了,对吗。”
      尼德没说话。
      “我早就说过了,朋友,我早就说了。”
      尼德瘫回枕头上,张开手臂做出一副无奈的姿态。
      “所以你回来干嘛。”
      “我怕你被人打死了。”
      这倒是直言不讳。尼德笑了,但笑自己的成分更多些。
      “别浪费你自己的时间了,你现在也不年轻......”
      康塞尔凑近了些,伸出一只手指怼着尼德的鼻尖:“说实话,尼德友,我来之前就不指望你看见我时候能说出哪怕一句‘对不起’,但你要是这幅态度我就真的要生气了。”
      尼德捉住他的手腕(意料之外的僵硬),把上半身从被窝里挣脱出来,“听着,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我也是尝试过做一些事情的.....只是失败了,离开了那片该死的海我什么都做不成。还有不管你信不信,是我甩了那个女人,她去傍她那个美国情夫之前还想顺带捎上我,我让她自己滚蛋。“
      “我得留下来等一个人,而那个人或许也在等我。”他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康塞尔翘起一边眉毛,一脸不知该不该笑出声的表情。
      过了一会,“我信了,”他说,“确实像是你干得出来的事情。”
      “那就别在我这浪费时间了,指不定哪天我又变卦咱们还得再翻一次脸。“
      “不,你不会。“康塞尔说着把一个信封丢到床上。
      尼德捡起信封往里看了一眼,那是一沓现金。他惶惑地抬头看了一眼,”你干了什么?“
      “就剩下这些了。我在大学里六年的工资,加上一套公寓。好在汇率帮了咱们一把。“他说着,转身走到窗户边上站定,“我把港口那家船只租赁公司包下来了。”
      “重新开始吧,我的‘合伙人’。“
      尼德有那么几秒的晃神,不全是未褪散干净的酒精作祟,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酝酿了整整六年的那句“对不起”此刻已经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
      “谢谢。”于是他这样说。
      这一年尼德·兰54岁,康塞尔45岁。

      4.
      凯特·唐德是在星期四下午出现的。门铃响了两次,康塞尔开的门。
      他们坐在一起喝了点酒,然后凯特提议共进晚餐。尼德欣然答应,康塞尔没有发表意见。
      目前除了两名当事人之外,暂时还没有人知道这两个男人之间存在任何逾越“合伙人”的关系。因此在察觉到康塞尔故作镇定的别扭神态时,凯特尤为贴心地向尼德询问他的朋友是否有什么心事。但是不等尼德说话,康塞尔率先挂起满脸的蹩脚微笑,起身离席,甚至连借口都懒得找一个。
      凯特直勾勾盯着法国人离去的背影望了一会,回过头来以一种天真到令人心碎的语气问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了?”
      尼德脑海里有一瞬间浮现出安托瓦内特皇后的形象。他只考虑了半秒钟感到愧疚的必要性,然后就决绝地把自己的合伙人甩到了一边。
      好巧不巧,第一个得知凯特·唐德与前夫离婚的消息的人,也是康塞尔。彼时他正对于尼德极端执拗的观念感到不快,后者几乎每天都要提及“找个女人结婚”的重要性,不知厌倦,这一度令康塞尔反思自己是否在某些方面太过忽略他的感受。但事实证明不是这样,生长环境给人的影响几乎是根深蒂固的。
      “康塞尔友,你根本不明白婚姻对社会地位的重要性。”他说得振振有词。
      要是这个国家在凯特·唐德出现之前破天荒允许同性缔结婚姻关系,也许尼德真的就能闭上嘴。
      但是它没有。
      凯特·唐德,多动听的名字,容易让人联想到没落的法兰西贵族。它上一次出现在康塞尔耳边还是数年前在那艘潜艇上,被大家当成个玩笑来听。但是现在它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诅咒,惊世画作上的污点,让过去的那些年全部化为乌有。康塞尔自那之后就尽可能与尼德拉开距离,表现得像个真正的“合伙人”那样,除了汇报跟他们的深海养殖场相关的消息之外一言不发,他还指望着尼德能及时发现这一变化并且表示出一星半点对过去那几年的怀念。
      但是尼德在大约三个月之后就搬出了他们的住处,原因完全在意料之中:他要结婚了。
      康塞尔从那时起就没再跟尼德·兰说过一句话。他冷静得可怕,依旧整日处理账务,挤不出半秒钟留给分类学的时间,同时大脑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个庸俗女人虚伪的神态和看到尼德时瞬间挂起的受惊的眼神,就像撞进猎人枪口里的鬣狗那般——她只是需要求得安慰罢了。对于一位四十多岁的女性来说她确实还算有几分姿色,正因如此她当初能够干脆了当地甩了尼德,正因如此她现在能在被人甩了之后理所应当地回来找这个曾经为她心碎的男人。
      康塞尔巧妙地把这些思维回路藏到了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他相信这段不受祝福的婚姻持续不了多久,因为那个女人的心里根本没有給尼德留下过任何位置,而尼德.....
      该死。尼德会永远执迷不悟。
      他不光执迷不悟,而且还满不在乎,除了他自己。他在回答问题的时候只会说“好啊”和“随你便”,再没有更多情绪了。
      所以等尼德·兰终于跑去找自己的“合伙人”的时候,康塞尔已经从魁北克港出发一个星期了。
      此后的六年里他们之间再没有过联络。
      这一年尼德·兰48岁,康塞尔39岁。

      5.
      等一切尘埃落定,从海上幸存下来的三人终于打发走了最后一位记者之后,尼德·兰坐船回到了故乡。
      他在这片土地上长大,在这片土地上成为当时名震八方的捕鲸手,如今又在九死一生之后回到了这片土地上来。
      他的住处算不上简陋,但也并不富裕。这要怪他多年前开始一直秉持的生活作风:把钱都投资到酒吧和餐馆里,手上绝不留闲钱。他已经没有任何依然在世的亲朋好友了,而每一次出海都有可能象征着死亡,与其攒钱为自己买副好一些的棺椁还不如过得逍遥自在。因而他从不为这样的作风感到惭愧。
      回家之前,他先去了趟海边。难以置信,在海上漂流这么长时间之后他竟然还是毫不畏惧那片存在无限可能的蓝色世界。他脱了鞋袜,双脚陷进沙子里,任由海浪舔舐脚踝,视线则笔直射向前方的海面。
      那是个晦暗的星期三下午,正逢主显节,海滩上只有他一个人,天空上阴云密布,仿佛在强调他当下的孤独处境。
      接下来呢?他在心里问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踏上陆地的不实感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时时侵扰他的日常生活,像幽灵那样渗透进他的梦境,他看到——尼摩船长立于诺第留斯的残骸上方,脚下有一头巨大的钢铁生物在黑色的海浪中逐渐上升,天空是红色的,有一只鬼鬼祟祟的眼睛撕破云层往下张望。接着是一阵坠落感,就好像被吞进漩涡的是尼德以及陆地上身负罪孽的其他生灵而并不是那个最终被击败的海洋传说。
      尼摩真的被击败了吗?
      他忍不住从肺中长长呼出一股气来。他开始感到乏闷了,他不能就像这样回到酒馆里去,甚至不能用这样的一双手重新握住捕鲸叉。虽然不情不愿,但他必须承认自己已经成为了尼摩世界里的信徒,哪怕是背叛的那个。他因杀戮变得肮脏的骨血受到了诺第留斯的洗礼,干净纯粹得令他自己胆寒。
      他低下头看自己的双手,太过入神,甚至没意识到另一个人的接近。
      “尼德友?”
      熟悉的嗓音凭空炸响,尼德浑身一激灵扭过头来,竟奇迹般看见康塞尔的脸出现在自己身边。
      “康塞尔友?”音量甚至比来者高了好几个分贝,“你在这干什么?”
      康塞尔眨眨眼睛(他有着一对好看的眸子),起先没有说话,然后才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能陪我在海边走走吗?”
      尼德自然没有理由拒绝,就稀里糊涂地跟着康塞尔沿着海岸线往前走。期间康塞尔提到自己是怎样在阿龙纳斯教授那辞掉了工作,又是怎样赶上了尼德乘坐的那班轮船。他提及在诺第留斯号上的生活,说那个时候尼德每天晚上都会打鼾,以至于身为室友的他总是睡不好觉,还提到了尼德的厨艺,赞不绝口。他们漫步到几块礁石边上坐下,把鞋子和袜子摆在礁石上。
      尼德一直只是听着,偶尔应和两句。但当康塞尔提到未来的时候,他脑子里的某块区域突然间被触动了,突然间就听懂了康塞尔话里的意思。顿时一股可怕的,鲜活的,势如破竹的剧烈情绪瞬间贯通了他的整颗心脏——就像电流一般,作用过于强烈以至于尼德以为自己这颗心脏从未真正跳动过。
      “我想留下来。”康塞尔突然停下脚步。
      你怎么能为了我留下来。尼德把脸背过去,防止另一个人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
      “我们可以养一些鱼?就算赚的不多也没有关系......”
      不行,你会发现我把所有收入都拿去买了廉价威士忌。尼德用手掌捂住嘴,他几乎控制不住突如其来的情绪。
      “尼德友,你还好吗?”
      “啊,好啊。”尼德把头扭回来,费尽浑身解数使脸上依旧是平时的神情,“好啊,随你便。”
      康塞尔笑了起来,这回是因为纯粹的快乐。尼德不敢回头去看他,甚至不敢动弹。他直勾勾看着大海,就像先前那样。
      “看这天色,是要下雨了吗?”康塞尔静静地说,“说实话,这样的海洋真让人害怕。”
      尼德只是本能地抓紧了他的手,一言不发。
      这一年尼德·兰39岁,康塞尔30岁。

      The End.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