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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著名诗人 ...

  •   每个人心里都装着一个秘密,我非圣贤,自然无法例外。

      我发现我很丑。不是一般的丑,是丑到不能再丑、没有最丑只有更丑的那种丑。在我的卧室内,有一块平面镜,紧贴在门后的墙壁上,我躺在床上,就能看到它。

      这块镜子不是我买的,也不是陈宫买的,我和陈宫租下这套房子时,它就已经存在。我每天起床之后,所要面对的第一个东西,就是它。当然,面对它,也就是面对我自己。我从里面看到了自己,有时候很难看,有时候很不好看。

      整体看上去,我像个大马猴,身体细长,奇瘦无比。

      我的头发很短,但色泽较黑。我曾留过一次长发,结果证明还不如不留;我留短发还像个年轻人,一旦留了长发则明显衰老了几十岁。如果我说我的头发很短,立马会有人跳出来摸着光头说他的更短;如果我说我的头发黑得像炭,立马会有人跳出来说他的头发比炭还要黑。所以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是绝对的。

      但是你管不住我的嘴,该说的我还是要说。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的头发不够称职,它没有起到保护我的头的作用。它老是让我害头疼。不怕你笑话,我的头发只要两天不洗,就会变得油乌乌的,与此同时,头皮屑层出不穷——轻轻一抖,地上就落了一层雪。

      这着实令人头痛。小M就特别反感这个。感觉旺盛时,我们常在地板上滚来滚去。基本上滚到后来,身上的衣服都滚光了,却滚出了一身的头皮屑。小M很不高兴,她找来一个装大蒜的食品袋(白色透明的)将我的脑袋套住,然后继续和我滚来滚去。这样虽然防止了头皮屑往下掉,但我的脑袋被套在袋子里实在不好受,呼吸不畅,差点憋死。

      我到理发店理发,理发师傅刚下第一剪,就大叫一声“妈也”,可见受惊吓之程度。我安慰说:“师傅别怕,我这是病,不是故意不洗头的。”理发师傅请我再洗了一次头,才肯给我下剪。我吸取了很多深刻的教训,每天洗头,有时一天要洗好几次。

      但是后来,我的头发变得逐渐稀疏,我分析可能是由于两个原因导致的。一是洗头洗得太频繁,每洗一次都要掉几根头发,次数多了,掉的头发也相应增多。二是我在写作的时候爱抓头发。也不能说“爱”抓,就是不由自主抓起了头发,而且通常这个时候都是写不出东西的时候。写东西很痛苦,写不出东西更痛苦,为了缓解痛苦而去抓头发,痛上加痛。

      我耳朵不大,眉毛弯曲。我顶讨厌挖耳屎,我觉得耳屎就像鸡屎一样臭不可闻。我固执地认为,耳屎是藏在耳朵最里面的,只要你别去碰它,自然相安无事。事实往往不是这样的,你知道,耳屎积多也能成灾,它仿佛长着腿脚,是会自己跑出来的。所以我有时候不得不用棉花球把耳朵堵住,看它们还怎么出来!

      我有两道眉毛,一左一右,却并不对称。实不相瞒,左眉要比右眉高出那么一点点。别人看不出来,我自己知之甚详。我相信别人的眉毛也是弯的,可是没有我的眉毛弯得厉害。我的眉毛弯成了半圆,有人赞美它长得很滑稽,在我看来,滑稽就是一种嘲笑。小时候看电视剧《白眉大侠》,对大侠徐良的两道飘逸白眉羡慕不已,就拿粉笔把自己的眉毛也涂成白色,往往弄巧成拙,可笑之至。

      我颧骨高耸,眼睛细小。武侠小说里,颧骨高的人大多是内功深厚武功高强——在那个世界里,无疑是一种荣耀。我们所处的世界里,它则代表着一种丑陋。你没见过我,自然不知道我的颧骨高成了啥样。你若是见到我,请别直接说我丑(我的自尊心会受到巨大打击),你可以说:“这人骨骼奇特,是块料子。”

      至于是块什么料儿,你不说,我也不会自找没趣地追问你。

      人家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我承认我的窗户是小了点窄了点。所以我不敢笑,我一笑,我的窗户就完全关上了。窗户关上,一片黑暗,我是个胆小鬼,怕黑暗怕得要死。陈宫的眼睛也不大,可是他长了长长的睫毛,睫毛闪动时,有一种别样的美。

      我也爱美,可我不是贼,我无法把陈宫的睫毛偷过来粘到我眼上。小丁姑娘眼睛也不大,她也长了长长的睫毛,睫毛闪动时,我觉得她是世界上最有魅力的女孩子。他们都有,独我没有,我恨自己。

      我本来有个翘头鼻,用王朔的话说,看上去很美。不幸的是,老毕的三块板砖,其中一块拍中了我的鼻子,就那么一下,鼻梁骨碎了,成了塌鼻梁——像块肉瘤似的挂在脸上,难看极了。我常为此自怨自艾,我到底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老天爷要这样处罚我?

      我的胡须倒是不重,不用隔三岔五地刮,却也有人说我不是男人,意思是没有男人风度。这些人的想法里,有胡没胡或者胡轻胡重就是衡量一个男人够不够“男人”的标准。不过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不像男人。这种想法叫“贱”。

      我的嘴巴还算长得中规中矩;牙齿由于经常抽烟开始变黄;我的下巴较宽,腮帮上没肉,脑袋像在门框里挤压过,挤成个不规则的形状。这些特点都足以说明我是个丑陋的男人,简称“丑男”。我不喜欢做丑男,但是对于这件事,我至今毫无办法。

      如你所知,那块镜子最终被我砸了,因为我不想一抬头就看到我。有时候我很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丑,本不是个秘密,它怎么能算是个秘密呢?这种外在的东西,不能去刻意掩饰,欲盖弥彰的道理我多少还是懂点。我想起春哥死前写的那封遗书,他说自己既丑又笨,其中春哥哪里丑啊,我才是世上最丑的人。

      但是不管怎样,我还要继续生活。

      不在制奶厂干了,我又进了家玩具厂。我感觉自己就是个玩具,被命运玩来玩去。在深圳,像我这样的人并不少,在一个工厂呆不下去了,然后跳槽到另一个工厂,换厂就像换女朋友一样快。

      这家玩具厂,说实话,女工很多,大都是刚走出学校校门的女孩子,青涩且富有朝气,我很喜欢她们。但我不敢去爱,更别说去追求,我的心里已经住下了一个人,而且也只能住下她一个。为了她,我可以改变自己,使自己变得更好。

      工作上,我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先后获得了一次“劳动模范”和三次“优秀员工”,某个时候开始,我带上所有的积蓄去找她,苍天有眼,我找到了她。

      我说:“你大可不必这样做的。”

      她说:“关你屁事。”

      我说:“你很需要钱吗?”

      她说:“300一次,500包夜,要不要玩一把?”

      我说:“你男朋友呢?”

      她说:“关你屁事。”

      我说:“那你还打算做多久?”

      她说:“关你屁事。”

      她的头发剪短了,且染成了卷曲的金黄色,不再长发飘飘;她的嘴脣像刚吸了人血的吸血鬼;脖子上挂了一块貌似钻石的项链,金光闪闪;两条玉臂上都文了文身,一只麋鹿和一只花猫;她的指甲很长,涂成六七种不同颜色。

      她依旧穿着绿色的短裙,她的短裙薄如蝉翼;她明显没有戴罩罩,那东西像馒头一样半凸在外;她的胸前塞着几张崭新的人民币;她的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散发着薄荷味道的香烟。

      她在吞云吐雾。她的表情落寞,轻佻。她早已不是原来的她。

      我说:“你已不是你。”

      她说:“你也不是你。”

      我说:“你这样,我很心痛。”

      她说:“少他妈废话,到底玩不玩啊?”

      我把钱扔下,抱着头跑了。我想我又害了头痛。我打开已经准备完稿的小说,又添加进去这样几段情节:

      我成了著名诗人,小丁姑娘也接受了我的求爱。我带着她离开了深圳,我们到处游山玩水,过着一种自由快乐的生活。我向小丁姑娘求婚,她幸福地答应了,不久,我们结婚了。她带我去湖南见她父母,二老并不喜欢我,因为我长得不够好看;于是我向他们亮出了我的诗人身份,他们也就没话说了。

      小丁姑娘有个和她一样可爱的弟弟,还不到上中学的年纪,听姐姐说我是个诗人,非缠着我,让我教他写诗。我不想误人子弟,断然拒绝了。

      小丁姑娘跟我回到了家乡,我们开办了个“现代诗人培训班”,我定下了规矩:凡十岁以下和四十岁以上者,不得入内——如果把这些人也放进来,我会觉得闹得慌。我们收费不高,凡来我这受训的学员只收10元钱的会员费,但必须在结业之前购买100本我的诗集。

      N年以后,我和小丁姑娘有了孩子,很遗憾是个女孩。我父亲只想抱孙子,不想抱孙女。小丁姑娘问我:“我生了女娃,你是不是不高兴?”

      我违心地说:“哪里,我很高兴,生男生女都一样。”

      又过了N年,我俩都老了,小吕成了老吕,小丁也成了老丁。头发稀疏了,牙齿也掉光了,但我俩仍然相亲相爱,始终如一。我出版了自己的最后一部诗集:《你是我生命里的一首诗》。我要把它带进棺材里,然后陪着小丁姑娘(老丁姑娘啦)一起神游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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