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咒师》澄苏

92、人祸（四）

　　舒策这次回来没有急着走，她带着小豹子在卫麟的隔壁买了一座院子住了两周，过几天感觉自己又闲不住了，才带着小豹子再次离开。

　　后来舒策去了哪里，卫麟也不太清楚，总归她这样的性子，总会不可避免地卷入到一些人世间的是非之中。

　　舒策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卫麟教她的急流勇退，她活学活用的很好，所以有时哪怕被人类们发现了妖怪的身份，舒策也能全身而退。

　　只是舒策到底是一本策论所化成的妖物。就像世间万物皆有其运行的规律，舒策这样的妖怪，终究还是会不由自主的被卷入到人那些王权争斗之中去。不然为什么她每次给卫麟来信的时候，往往都是天下已经大定，或者歌舞升平之时？

　　后来，舒策也在人世间闯出了不小的名声，就同今日的卫麟一般，旁人见了要称呼一句舒先生或者舒大人。

　　而卫麟，在带其他合缘的妖怪徒弟的时候，偶尔也会想起来舒策，给她修书一封问声平安。

　　说到底，虽然舒策的生活且艰且险，但卫麟作为师父，却是尽职尽责的，所有该教导她的东西，卫麟都全无保留地教给她。至于舒策出师以后该往哪里走，想往哪里去，都已经和卫麟没有什么关系了。

　　只是妖的生命是那般漫长。在近千年的时光之中，尤其是在那样交流沟通不便、且今日一别又不知何日再见的年代里，能够时而聚首，时而来往书信，时而把酒言欢的朋友，确实是太少了。

　　所以纵使他们相交的并不频繁，甚至在现代看来，他们只是有过几面之缘的熟人，可在那个时候，这已经是极为难得的情谊了。

　　但就是舒策这样一个灿烂明媚的姑娘，死在了一个阴雨天。

　　像卫麟这样的大妖怪，肯定是和何家多少是有点交流的，但最先通知卫麟这个噩耗的人，却是那只小豹子。

　　“舒策死了。”小豹子出现在卫麟面前的时候，整个人都是神情恍惚的，整个人被雨水淋得湿透了，尾巴惨兮兮地耷拉在身后，原本雪白的尾巴似乎在地上被拖了一路，毛秃了一块，还几乎被泥水染成了黑色。小豹子一直以来都不是因为修为不够才无法化成人形的，而是由于先天上的缺陷。

　　舒策死的太过突然，一点点征兆都没有。

　　就连卫麟在得知她的死讯的时候，第一反应都是难以置信，站在门前和小豹子面对着面懵了许久，一直到天彻底黑了，月亮也高高地挂上枝头的时候，才堪堪反应过来。

　　他们确实是刚刚才见过的，当然，这个刚刚是对于他们妖怪而言。

　　就在两个月前，甄金书的小酒馆开业的时候，他们还一同过去给甄金书道贺捧场，许久未见的几人自然是在救场上把酒言欢。彼时离过年已经不到三个月了，几人还商量着今年一起过，把几个还能联系上的师弟师妹们都叫回来，小豹子好好地做一大桌子菜，让这基本上没有聚在一起过的师门聚在一起过个团圆年。

　　却没想到这年还没过，舒策就已经没了。徒弟离世，卫麟作为师父自然是要去搞清楚事情缘由的。知道舒策是卫麟徒弟的人寥寥无几，所以作为极少出山的大妖怪，卫麟突然的行动在当时还惹出一些风波。

　　出山想要去查清舒策死因的卫麟，怎么都没想过舒策会是自杀的。那样明媚的姑娘用了一种极为惨烈的方式毁掉自己。舒策是书妖，所以极为怕火，她是自己投进了火焰之中焚烧而亡的，一点退路不留。

　　最终还是何家承受不住四方舆论的压力，最终派出了的何一泽的那位叔叔，出来向卫麟解释了前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卫麟这才知道自己避世而居的这两三百年中，这天下究竟发生了怎么样翻天覆地的变化，更清楚地意识到，舒策是为了防止那蛊虫再控制她做出什么违背她原则的事情，或者在她身死后重新寻找其他宿主，才选择了这样的一个惨烈的方式结束一且。

　　既是对何家的谢罪，也是对旁人的保护。

　　舒策下葬的这天天气万里无云，是冬日里十分难得的一个好天气。明明知道像他们这样的精怪，身死就会魂消，是不会有转世的，可他们还是给舒策办了一个简单的葬礼，不知道究竟是在缅怀舒策，还是借此在消减他们内心的难过。

　　舒策在何家的那朋友也来了。他们何家虽然没能救得了舒策，却也是的的确确是这场事情中的受害者，昔日原本昌盛的何家正是从此由盛转衰的，那些被偷走的秘籍不知道被传播到了什么地方。

　　可惜无论如何都查不到舒策究竟是在何处中的蛊，不然就凭着那人又招惹了卫麟又招惹了当日的何家，必然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舒策作为一个书妖，死后只留下了一抔灰烬。安葬的全过程小豹子都一言不发，一直到葬礼结束，围观的众人都散去了，只剩下卫麟和小豹子之后，小豹子才开口对卫麟说道：“师父，她这次闯下的祸虽然无法弥补，但她这些年来从没有愧对过您的教导之恩。”

　　“我知道。”卫麟对自己教导出来的徒弟有充分的信心，他往舒策的墓碑前撒下了一小把雏菊的种子，起身看着小豹子失魂落魄的样子，问道，“你今后准备去哪里？”

　　“我不知道…或许会回到种族里面好好修炼吧。”小豹子甩了甩自己的尾巴，似乎很意外卫麟会问他这个问题，十分茫然地说道，“回去之前我还想把我们一起走过的地方去好好转一转。我们还有一些约好了要去还没来得及去的地方，我想替她去好好看看。”

　　“等你什么时候把尾巴化掉了，可以来找我。”卫麟说道，“你也喊了我几百年的师父了，能教你的东西我都会交给你。”

　　“好。”小豹子恭恭敬敬地给卫麟行了个礼道，“谢过师父。”

　　“说到这个，我该喊你什么名字？”卫麟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她一直在我们面前都是喊你…总不会你真的就叫这个名字吧？”

　　“本来不是的。”白略略低头看着那块墓碑，咬破了手指，慢慢地在角落写上：夫君白略略立。写完之后才再次开口，声音也十分温柔：“现在是了。”

　　卫麟很久以后都记得，那个时候他的心情非常复杂。除了对于徒弟舒策离世的难过之外，还有许多说不清楚的情绪在里面。孤独了几千年的卫麟头一次有了一种这世界只有他是真正孤独一人的感受。

　　因为舒策的离世，白略略的离开。他们这波老友们，也消沉了好一阵子。如果说当年，卫麟没有把这件事情和甄金书联系在一起的话，那么这次，卫麟是不得不怀疑甄金书在这件事情中所起到的所用了。

　　舒策是一本策论，心智远超普通人，除了亲密之人，卫麟实在是想不到第二种情况能把蛊虫下到她的身上。

　　或许舒策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会绝望到要以这种方式结尾。

　　“你心里已经有一个确切的人选了是不是？”穆长风看着卫麟那样难过的神色，立刻就想到了两个月前他极其不对劲的那几天，穆长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你能告诉我他是谁吗？”

　　“别问，不到完全确定，我真的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卫麟没有丝毫犹豫地就拒绝了穆长风，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卫麟终于还是开口问道：“所以你愿意去养一只蛊虫吗？”

　　“我不愿意。这种东西对你身体不好。”穆长风也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不想让你陷在危险之中，尤其这个危险来源于我的时候。”

　　“但相比较我怀疑的人而言，我宁愿把这个主权交到你的手里。”卫麟看着穆长风的双眼，缓慢而又认真地对他说道，“我怀疑我和舒策是同时中的音血蛊，我们的血液和人类不一样，人类的数值在我们身上是不具有参考价值的。这次算我请求你。”

　　穆长风眼眶唰地一红，他几乎可以猜测到卫麟的下一句话是什么了。果不其然，卫麟盯着穆长风一字一句道：“我不想有一天重蹈舒策的覆辙。如果我体内真的有音血蛊，想要清除它的最好办法就是必须要有一只其他的蛊虫来替代他。”

　　“在这种不得不再种一个蛊的情况下，我希望这个蛊虫是来自于你的。”卫麟凝视着穆长风，慢慢地说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穆长风咬着牙问道，“你不是说并不能确定你体内有音血蛊的存在吗？”

　　“我也不能确定我体内没有音血蛊的存在。”卫麟回答道。

　　看着卫麟那充满着痛苦，迷茫和难过的样子，穆长风张口结舌了好一会儿，终于咬着牙答应道：“好。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