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咒师》澄苏

84、旧事（三）

　　“我是一个很负责任的恋人，所以我想这其中的事情，您需要一五一十地跟小风都说清楚。”卫麟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和借口，“否则，我也是不会满意的。”

　　“那是自然，一定的，一定的。”穆天武连连答应。

　　“那就明天中午十一点，小区门口的尚食坊。”话说到这儿，卫麟也懒得再多跟穆天武废话，在得到了肯定回答后就让穆长风直接把电话给挂了，看着穆长风那挂电话时候愤愤的样子，卫麟把他刚才喝的那瓶水又拧开递到他的嘴边，“怎么了？还在生气呢？”

　　“他有什么资格提起来我妈！”穆长风接过水瓶咕嘟咕嘟喝了几口，卫麟这才就这昏暗的灯光发现穆长风的眼圈已经有些红了。

　　这还是卫麟头一次见到穆长风露出这样敏感愤怒的情绪，穆长风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表现的这么激动过。

　　卫麟被吓了一跳，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抚他，只能从他手中把空瓶子接过来放到一边。

　　穆长风感觉自己很无力，不得不承认，在大多数人身上，由原生家庭所造成的伤害而带来的伤疤，是一个人努力一辈子也很难抚平的。

　　“抱歉…我不是要对你发脾气的，你让我先缓缓，我先缓缓…”穆长风说话的语气都有些哆嗦，他把副驾驶的椅子往后放了放，留出足够大的空间可以让他抱着腿蜷缩成一团。

　　车窗外的天气非常沉闷，去年的夏季十分干旱，而今年的夏季就好像是要把去年少下的雨水全都补回来一样。今年的雨水着实是多，不过几个呼吸之间，豆大的雨点就已经落了下来，“噼里啪啦”地砸在车窗上，卫麟把雨刷器打开了，手搭在方向盘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自从错抱事件被揭露开之后，穆长风每次和穆天武的对话都不会有一个好的结束，这也是他一直以来都不愿意再跟穆天武打交道的原因。

　　当年，养母临去世前没有见到穆天武，成了穆长风心底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和愧疚，只要想起来心就疼的不得了。

　　穆长风一点点都无法接受穆天武就这么云淡风轻地提起一个他本应当愧对且已经去世的人，甚至还要让穆长风看在她的面子上帮他，穆长风顾念着教养之恩接了他的电话就已经是十分压着火气了，他穆天武何德何能还敢说这些？？

　　就在穆长风气的有些发抖的时候，一只十分温暖的手突然落在了他的背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顺着。

　　这种感觉很熟悉，穆长风大脑空白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种感觉就像很小的时候他摔倒了哭泣，养母也是这样安抚他的，她曾经用她那双纤弱温柔的手哄穆长风入睡，后来在离婚后，也靠那双手为穆长风撑起了一片小小的天空。

　　她去世以后，穆长风休学打工的那一年里面，很多时候都在想：当初，那么瘦小纤弱的她，究竟是凭借着怎样的一种意念拼命工作，直到支撑到穆长风考上大学并且上了一年学的呢？

　　“她很早就病了。”穆长风忍不住伸手捂住自己的脸，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此时，卫麟是如此清楚明显地看到了穆长风指缝里面掉出来的眼泪，卫麟的内心瞬间就软的一塌糊涂。

　　“我当时拿成绩单给她看，告诉她我今年可以申请一等奖学金了，钱很多，够我付学费的，让她可以不用那么拼命了…结果她就那么笑着在我面前倒下去了。”穆长风几乎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外流。

　　当年养母去世，所有的压力一夕之间全都落在了穆长风的身上，从医院的账单到墓地的安排，不透风的忙碌让穆长风根本没有机会去哭泣悲伤。

　　等一切都结束，终于有时间好好痛哭一场的时候，穆长风却发现自己已经过了最难过的时候，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了。

　　“她是胃癌走的。我把她送到医院检查，体检结果出来的时候，我都傻了。接着医生就告诉我这不是她第一次来医院做检查了，第一次病历建档的时间就在她离婚的前几天，明明离婚前她就检查出来了，明明她是有机会做手术活下去的，都是因为我。”穆长风哭的背都在抖，这些话他从来没敢告诉过任何人，当然也包括穆长亦。

　　谁又能说得清楚，在穆长风对穆长亦那么好的背后，究竟是纯粹的兄弟情，还是穆长风夹杂了多少数不清的愧疚呢？

　　穆长风一直自我认为还算是活得坦荡，可唯独这件事情他根本不敢回首面对，甚至埋在了心底的最深处想都不敢去想，仿佛一个犯了过失杀人罪的凶手不敢面对凶案现场一样。

　　卫麟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卫麟抽了几张抽纸递给他，然后又把放在后座上的毯子扯了过来搭到他的身上：“你在选择了修行这条道路之后，从来没有想过要喊她回来见一面吗？”

　　“我想过，有段时间我整夜整夜睡不着都在想这件事情。”穆长风狠狠地擤了擤鼻涕，“但是我不敢，我最近一直卡在中级福咒师的最后一个阶段，就是因为我根本画不出来唤灵符。”

　　“唤灵符不止能唤出来已经去世的人，如果对方已经步入了轮回，还能够知晓他们的转世在什么方向。”卫麟轻轻揉了揉穆长风的脑袋，他的头发干净又柔软，“我们回去试一试好不好？”

　　“我不敢，我真的不敢。我不知道见到她之后该说些什么，我没有照着她想让我走的方向走下去。她希望我好好学习顺利毕业，一辈子平平安安地走下去。她不知道我喜欢男人，也不知道我会被卷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面去。”穆长风在听到后一句话的时候，连忙躲开了卫麟的手，恨不得把自己缩小到一个卫麟看不见的角落里去。

　　“我怎么能让她知道我活成了这个样子？我怎么敢？”穆长风的这两句话，直接让卫麟的手僵在那里，半天不知道是该干什么。

　　她不知道穆长风喜欢男人，穆长风也不想让她知道他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了。卫麟脑子里嗡嗡的就是这个念头，一时竟然也不知道是该安慰穆长风还是先安抚一下自己的情绪。

　　终于，卫麟的理智还是战胜了他的那些情绪，他一边安抚着自己“人类会非常在意自己亲友的感受，穆长风这样说并不是因为不爱他，而是因为同样在意自己的亲人”，一边重新发动车子，那句“我们回家。”在嘴边转了好几次最后变成了：“系好安全带。”

　　穆长风也感受到了卫麟的不太愉快，他勉强收拾好情绪，重新把椅子调好，扣好安全带，干巴巴地坐在那里，讷讷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终于，穆长风还是咬牙开口说道：“抱歉，我刚才说话表达的不是很准确，我…”

　　“你不用解释，我都明白。”卫麟心里面窝着的那团火因为这句话消散了些许，但他的语气依旧有些僵硬，“我活了这么久什么没见过。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没关系，我不介意。”

　　“抱歉。我真的只是不想让她再为我担心。”穆长风不敢去看卫麟，知道低下头看自己刚买的鞋子，盯着脚尖继续说道，“她为我操劳了那么久，现在她已经走了，我不想她连走都走的不安生。”

　　“你不用说，我都明白。”卫麟心中的那股火气终于散了出去，他又强调了一边自己都明白，顿了顿卫麟说道，“你用唤灵符的时候，我可以回避，但我建议，如果她还没有转世的话，你最好见她一面。”

　　穆长风非常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过年的时候那件事情闹得太大了，我怕有些人趁此机会动手脚。

　　卫麟的嘴张了张，还是没把这句容易引起穆长风过度担忧的话说出来，找了个托词道：“现在冥界那边很乱，她如果还没有排上转世的号的话，我可以帮忙把她送过去。如果已经转世那就没事了。”

　　“好。”这次穆长风非常乖巧地答应了下来。

　　“还有，你不是非常讨厌穆天武吗？”卫麟突然把话题给扯了回去，车子已经进了小区，车速已经降下来了很多，卫麟看了穆长风一眼，见他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己才开口继续说道，“我有个想法。”

　　“什么？”穆长风不由自主地问道。

　　“你明天，把你今天告诉我的这些事情，统统都告诉他。”卫麟不等穆长风拒绝就补充道，“二十年前的事儿都是他做的，你看看他知道了这些会是个什么反应。”

　　穆长风反驳道：“万一他告诉小亦呢？”

　　“他不敢。”卫麟说道，“大不了下个咒让他一辈子憋肚子里。”

　　穆长风还是有些犹豫。

　　“你明明是这件事情的受害者，为什么要替他背负那些愧疚和责任？”卫麟最终说的这一句话，终于让穆长风下定了决心。

　　有些事情，也该浮出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