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指橙夕》雀翎儿

62、巫山大殿

　　我闻言呼吸凝重，头脑晕胀，四肢无力，轻扯着床帏半晌无言。
　　小蜜蜂突然笑着瓮声瓮气道：“辰主可曾后悔？”
　　我不由自主盯着她的眼睛，越发困顿，眼皮渐渐支撑不住，即将彻底阖目时突然一道赤红炫目精光自她眼中崩裂，我猛地打个激灵，瞬间醒转。
　　我定定心神，强作镇定笑道：“小蜜蜂所谓何事？是小狐狸为凌氏王朝施下血咒，还是小狐狸组建星辰亦或是橙夕重返星辰？”
　　小蜜蜂脸色一暗，笑容消失，不满的挥手厉声道：“辰主明知小蜜蜂所指，何必如此装糊涂？”
　　我盯着她的眼睛半晌突然一改之前的怯懦大声斥责道：“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任何生命在天地间只如沧海一粟。他本是逆天而存，现今顺天而去，橙夕又有何可悔恨？况且、、、”我走近一步，目光灼灼，笃定道：“这是他本心的选择，与橙夕无关。”
　　小蜜蜂暴怒，一把扯碎身上的外衣，碎布围绕她周身纷纷扬扬散下，只留亵衣在身。我淡定望着，只见小蜜蜂双手又按住亵衣，欲撕扯，我一把按住反手照着她精致脸蛋就是狠狠一巴掌，顿时两条红指印爆出。我抓住小蜜蜂扬过来欲将还击的手臂，将她狠狠推倒在床榻的一角，厉声道：“就这点出息还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于本辰主。”我俯下身子靠近她，嘴角扯出一丝讥笑，道：“本辰主不会一直任由属下以下犯上！小蜜蜂乃是本辰主的右星护，平日里对本辰主的所作所为属实僭越，不过本辰主看在与右星护之前的情分上打算过往不究，只是、、、”我眼突露凶光，轻抬右手单掌劈向立于床榻边的青铜柱烛台，脆生的“嘎巴”响，粗壮的烛台从中折断倾向床榻，顶尖上燃着的白蜡烛像颗即将燃尽的流星般陨落床榻。蜡烛触到床榻的一瞬，“噌”的一下火苗乍起，火舌疯狂的舔舐着柔软的华铺锦被，刹那间火光冲天，黑烟迷漫，噼啪作响，火焰窜上房梁像只火蛇一般游走各处。我捂着口鼻半弯着腰身猛烈呛咳，耳边突然隐约划过撕心裂肺的鬼哭。我神经瞬间绷紧，忙转头四处查看，视线穿透层层浓重黑雾，终是窥见那些密密麻麻困在熊熊火光中扭曲痛苦挣扎着的“长衫”。我脑海由哄乱渐变清明，冷眼旁观着火海与鬼哭，嘴角不由扯出一丝苦笑，道：“多亏我的璇左和崖栾此刻正在晴天。”
　　房梁火势汹涌，梁木开始焚毁，倾落。我扯掉束发的发簪，忍受着灼痛的浪潮和耳边滔天的痛苦哀嚎，放肆的大笑，笑够了便一脸严肃的望着烟火侵吞着“长衫”以及自梁顶倾塌滚落燃着火焰的梁木倾轧着“长衫”。我暗暗想：“司乐宫到底隐藏着多少如这般的魂灵？”然后我便哭了，哭的悲天恫地，瞬时掩盖住因遭受焚烧而发出的痛苦哀嚎。
　　俄顷整座屋舍摇摇欲坠即将颓倾，满眼只剩漫天火光黑烟弥漫的末世景象，唯独我独善其身般哭闹困乏了一脸麻木的望着恣意妄为的大火无情的吞噬一切。房梁“轰隆”彻底倒塌，倒塌物似长了眼睛一般避让于我。我抬头透过遮天蔽日的火光和焦烟努力找寻着外面的世界，却始终是困在其中。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在黑烟弥漫中依稀瞥见半焦的树梢间一撇浅浅弯月，又不知过了多久，天空挂着一轮骄阳，散下晶亮亮的阳光。我独自站在焦黑的废墟中，眼见着月亮与太阳交替轮换，黑夜与白天轮番上阵，直至数日后黑烟尽数散去，才从我周身撇出一抹“旋风”嗡嗡地化为人形，立于我身侧。
　　我无力的笑笑道：“如此恨我，何必要救我？”
　　小蜜蜂讥诮道：“辰主明知自己不会死于小狐狸之前！”
　　我又道：“大火焚烧数日，未曾见救援，鹰之惑就这般放任司思乐宫烧成灰烬？”
　　小蜜蜂耸耸肩，道：“鹰主只在乎辰主一己之身的死活。”
　　我静默片刻随即了然笑笑欲离去，突然转头一副主子派头，霸气十足道：“明日起劳烦右星护每日晨起五更将一百种花粉酿造的百花蜜准时奉在本辰主的膳桌之上。”
　　我风风火火冲上星辰大殿的台阶，一众守卫鱼贯行礼。我双手拉开大门跨步踏进，在“太阳”与“星月”的交替中踏着昂首挺胸的步伐直奔大殿的后墙。行至一半，我忽地停下，扫视着后墙面上镶嵌着的四具小人骨架，怒气陡然而生。我将视线定在中心的大红“斗”字，随之缓缓伸出右手，五指指端突然暴长，“噌”的一下便抵到大红“斗”字之上，看似结实的石板墙面在我指端的点戳下似豆腐一般“轰隆”倾碎。我收回指端几个大步跨越至近前握紧拳头照着墙面上碎口狠命砸下去，直至砸出可容一人通行的洞口，转头大声命令道：“传令下去，自日起本辰主的寝宫移至星辰大殿。”
　　我这一顿花拳绣腿唬住了众多守卫杂役，消息早已传出，待我还未从砸墙的激愤中缓过神来，鹰之惑早已到场。我背着身子，激愤的心情霎时冷寂，不自禁的轻咽口水，忙停住手上绞墙的动作。我在心内默数着他的脚步声，距离我尚远时我紧张到手微微发抖，待真的行至我背后我却无所畏惧起来，盈盈笑着转身，上前挎住他臂弯撒娇道：“鹰主搬来陪伴橙夕，可好？”
　　鹰之惑尖利的眼神扫视墙面的破洞，我心内一紧，下意识握紧他臂弯生怕他将我狠狠甩出去。好在他收回目光，轻拂我手背将我抽出他臂弯，极其冷淡道：“辰主如此是闹得哪出？”
　　我听到“辰主”这个称呼饶是一愣，随后笑道：“鹰主这是要还政于本辰主吗？”
　　鹰之惑半晌没有表态，只是冷冷的望着我，我迎视着他的双眼，寒冰一般深邃的眼神令我不寒而栗，终是默然低头败下阵来。我隔空感受着头皮上那两道冰冷的目光，轻咬嘴唇，轻颤指尖。俄顷，轻颤的指尖被类似碎骨般的疼痛所代替，慌忙抬眸便见自己的右手被鹰之惑死死攥在掌心，我死命挣脱却未撼动分毫，心内瞬间一片死寂，哀泣道：“毁天灭地？只是小狐狸一己之身吧，我只不过是唬人的花架子，比之人类武功高手尚不配相提并论，何况是拥有法力的妖魔鬼怪！最终我能得到些什么？”
　　鹰之惑讥笑一声，道：“原来橙夕在乎权势名利？”
　　我异常愤怒道：“橙夕何曾在乎过这些！千年前小狐狸只想存活于雪山深处，却被人类强掠出雪山，险些被剥皮抽筋制成贵妇双肩上的珍贵狐裘！小狐狸怨过、恨过，报复过，悔悟后自行了断，本想安静的消失在天地间却又转世仙籍。橙夕只想隐世了此一生却又被一步步算计着拖回前世的宿命，如此恩怨轮回何时了？橙夕不再相信天命，橙夕要逆天改命，只有橙夕自身足够强大才可实现！”
　　鹰之惑沉默半响，冷峻、尖锐的目光渐渐沉寂，双眼转而浸满柔和怜惜的光，柔声道：“好生慰藉小狐狸，它的痛橙夕应是感同身受！小狐狸重新出世那日，便是橙夕的希望！”
　　我闻言惨然大笑，抢先质问道：“那么橙夕的痛小狐狸是否也感同身受？”
　　鹰之惑柔和的目光嗖然蹦烈出一道精光，道：“橙夕此话为何意？”
　　我泣道：“橙夕失去了仙籍，脱掉了玉指，背弃了慕南辰，辜负了展颜，橙夕已然一无所有，前方的路看不见光亮，还谈何希望？”
　　话音未落，我的手臂便又被狠狠钳制住拉扯进洞口，一直拖曳到玉石跟前，我的膝盖重重着地，接下来我的脸便被按倒在玉石之上，紧贴着小狐狸的皮毛，随后便听见鹰之惑沙哑动情的声调：“这才是橙夕的光亮，橙夕的希望。只要橙夕不触动星辰根本，日后行事大可为所欲为。”
　　星辰大殿被封闭，四周有重兵把守，非鹰主特许连只苍蝇也无法飞进飞出。我披头散发，浑身上下只裹着薄薄轻纱，聊胜于无。大殿四处散乱的站着十四位一模一样的人偶娃娃，平日她们是死的，只有我吩咐事情时才会有一位或是几位复活听候差遣。比起人偶娃娃，我更像活的人偶，只会趴在小狐狸身上，或是卧在小狐狸身侧。
　　日常吃食是由小蜜蜂亲自派送，一口口喂我吃下。我并不介意平日里吃什么，任何食物对我只是味同嚼蜡，直至有一日绿汁蜂蜜弥漫在我口腔那一刻，我像是沉睡千年瞬间醒转一般，又真切的看清了眼前的世界。
　　小狐狸已经脱离玉石，静静的蜷卧在白蒲团上，形销骨立皮毛如杂草一般。尖脑袋倚在背脊上，嘴巴深压皮毛之下，黑鼻头正撞上尾巴尖上的一点红，眼睑紧紧闭合，似是陷入了沉睡中。
　　我大为震惊，骇的张嘴结舌，僵硬的身子久久无法转圜。小蜜蜂将我架到一面巨大的铜镜前，铜镜中的影像令我跌坐在地面。半响我才缓过心神，爬上前去怯懦的伸手触碰镜面上的那只怪物，随后极其不情愿的站起身低头慢慢审视自己。薄纱内裹着一具干瘪枯枝似的躯体，手臂上骨结盘旋似怪石临澧，指端裸露着干涸的褐色血肉，骨架似的双肩上架着一颗硕大头颅，杂草般的头发凌乱的贴着头皮，唯有脸面上还留有丝血肉，眼睛红肿的只剩一条缝隙似随时能滴出血一般。额上青筋暴露像是几条大青虫横七竖八的嵌在皮肉表面，脖颈处有个小破洞周遭结着厚厚的褐色血痂。我用手指颤巍巍扒着脖颈处的伤口瞪大眼睛向铜镜里察看，似是看到了猛禽撕咬的痕迹，顿时身子一颤，半张着嘴扭头看向小狐狸、、、、
　　“没错，是它。”
　　我下意识的将脸转向声音的来源。
　　小蜜蜂勾勾嘴角，抚了抚裙角安坐在软榻上，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道：“是辰主自找的呦！“她的目光缓缓将洞内扫视一圈，然后半仰头挑衅似的笑眯眯对我道：“星辰大殿一切布置均为压制小狐狸自身戾气所建，尤其是那面背景墙，辰主竟然擅自打破它、、、”她停下来捂嘴笑了笑，突然抬眼寒意森森的望着我，我又是一颤，只听她道：“鹰主本不愿这样损耗辰主的身子，没成想辰主自己送上门来。”她站起身迈着款款的步伐向我走来，拽着我一缕头发，挑眉轻飘道：“世间再无黑龙，再无人能为辰主撑起一片”葱郁森林”，辰主可要怎么办才好？”
　　我呆傻半晌，随后便痴痴笑了，道：“小狐狸未重新出世前，我是不会死去的。”
　　小蜜蜂哈哈大笑起来，直到笑出了眼泪才又突然肃穆道：“辰主这样丑陋无比的活着恐比死去更可怕!”
　　我无所谓的笑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小蜜蜂沉默片刻又道：“假若慕公子瞧见辰主如此鬼模样，不知作何感想？”
　　我强装无所谓，但脚下凭空的踉跄还是出卖了我的心。
　　小蜜蜂嗤笑一声，道：“士为知己者用，女为悦己者容，无论是修仙的小狐狸，还是强悍的星辰辰主，亦或是仙籍橙夕，归根结底不过是儿女情长的小女人而已？”
　　我望着小蜜蜂，突然也嗤笑一声，道：“小蜜蜂五十步笑百步，不，小蜜蜂是百步笑五十步！”
　　小蜜蜂脸色一暗，随后又颇为感慨道：“世间万物存在的意义不过是繁衍生息，只有人类将此搞的繁复冗杂，哀春伤秋。我现下倒是希望自己还只是一只勤劳的小蜜蜂，每日简单忙碌的飞舞在百花丛，酿造世间最纯正的百花蜜。”
　　我道：“小蜜蜂大可放下一切重返山林。”
　　小蜜蜂自嘲的笑笑，突然又一脸阴翳的望着我道：“现下唯一能救辰主的只有小蜜蜂采摘的绿汁蜂蜜。”
　　我苍白的笑道：“也对，我这副鬼样子对小狐狸毫无益处，小蜜蜂不救我恐也飞不出星辰。”
　　话音未落，便听“咯吱”碎裂的声响，只见小蜜蜂面前的软榻散碎了一地，她怒道：“三界中能困住我小蜜蜂的地方只有我的本心。”缓了片刻，她才平静道：“跟辰主做个交易，我将辰主本来的样子还给辰主，事成之后辰主为我做一件事。”
　　我苦笑道：“本辰主有的选吗？”
　　小蜜蜂邪魅一笑，道：“辰主明白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