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指橙夕》雀翎儿

4、遣出葱郁森林

　　我被两名森林御史押送出森林，他们前面骑着高大的骏马，我跟在后面步行，只随身携带了一个小包袱，里面包裹着我所部财产。
　　我心中无比眷恋着这片养我十余年的绿茵之地，却迫不得已步步远离，心如刀割，脚下的步子由磐石般坚固到后来健步如飞，毅然决然的不再回头。
　　已容不下我，眷恋何用？只会令关心我的人徒增困顿！
　　行了整整一日，来到一个幽深狭长的山谷。前面的森林御史突然勒住缰绳，策马转身俯望地上小小的我。他们的视线里是一个狼狈不堪的瘦弱少女，凌乱的头发紧贴着头皮，乌黑的眼珠透着一片死寂，污浊的面容被路途锋利的树枝割的血迹斑斑。一侧的衣袖早已脱落大半，只余几片零散的破布连缀在一起，更显凄凉。裸露着的皮肤血污遍布，伤痕累累，不忍直视。脚上的鞋子磨出几个大洞，一只脚底汩汩流着血。露出的几根脚趾原本苍翠可爱的指甲，只余一丝惨白的荧光。
　　森林御史冰冷淡漠的眼神里看不出一丝感情，一人高声喝道：“守护栀子橙夕，此次押送任务结束。只要走出这个山谷便可见到村落。”说完策马扬鞭，一阵马蹄声过后，只余一片飘扬的尘土慢慢落地。
　　我没做片刻停留，悲凉的大踏步行进山谷。山谷比想象的要深远，蜿蜒曲折，壁立千仞，更换交替着虫鸣鸟叫以及从山林深处传来的野兽阵阵哀嚎。一路未见的各色野花也逐渐冒出头来，肆意遍山遍野的生长。
　　葱郁森林的威力确实很大，竟距离这么远才允许花儿开放。
　　原本紧张压抑的心情在花儿的熏陶下稍稍安定。记不清多少年没有见过五颜六色的花朵了。手指轻轻抚摸着花朵，像触摸着一件稀世珍宝，动作轻柔的生怕将它碰触坏了。
　　太阳渐渐落山了，照到狭长幽深的山谷里一片血红。周围野兽的嚎叫声此起彼伏，时不时传来小鹿、野猪等动物痛苦凄厉的挣扎。
　　我身上一阵阵发麻，脚步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饥饿感却在此时汹涌的袭来，无疑是雪上加霜。没有任何时刻会比此时此刻更加想念绿色植物蜂蜜的味道。随意摞了一把路边的绿叶，不假思索的丢进嘴里大口咀嚼，本以为这里的树叶也跟葱郁森林里一样可以作为食物，但却实难下咽。我懊恼的吐在路边，后悔没从森林带出些树叶当做路上的食物。早就该想到森林里的树叶跟民间的定是不会一样，可究竟哪里不一样却又说不出来。
　　正在苦恼间猛地一抬头，隐约见到前面拐弯处似现非现一抹鲜嫩的色彩。心中惊喜，不顾身上的伤痛，大步奔跑至前。绕过拐角，一棵矮小枝叶茂盛的桃树赫然矗立在山脚。枝杈上挂满汁液饱满，令人垂涎欲滴的红嘴桃子。个子不是很大，却很可爱，一个个红艳的小嘴嘟嘟着，似撒娇的婴孩。
　　我小心翼翼的上前摘下一个，放在前襟上擦了擦，一层白绒绒的毛毛留衣衫上。手中小巧的桃子，不仅桃嘴鲜红，脸蛋上也泛着片片如腮红。
　　好一个含羞的桃孩！
　　不忍下口，可是不争气的肚子咕噜噜的抗议着。我手中托着桃子，歉意道：“小桃孩，原谅我要用你充饥。不过你放心我会将你的核带走，让你的子孙遍天下。”
　　桃子入口，馨甜的汁液肆意流荡在口腔，荡漾在舌尖。一个桃子几秒便吃完了，虽一点也没饱的感觉，却很满足，身子顿时有了力气。舔干净桃核剩余的果肉，小心翼翼的将她藏到包袱里。
　　告别桃树后，继续上路。天色渐渐黑起来，伸手不见五指。天空巨大的黑幕上，没有一丝月光。一阵刺骨的凉风，尖锐的划过内热外冷的肌肤。
　　我不禁有些冷！
　　紧紧破衣烂衫，没有一点作用，这才意识到心里的极寒在作怪。
　　自己该何去何从？
　　天下之大哪里才是我的容身之所？
　　穿过山谷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这一连串的疑问将我伪装的坚强瞬间粉碎，脚下一个踉跄迎面趴在了沟坎不平、怪石林立、荆棘遍布的崎岖小路。胸口重重的撞到地面的小石子，闷哼一声，就听左小腿被带刺的枝蔓“刺啦啦”的挂开大口子，鲜血像条细长蜿蜒的小蛇一般顺着小腿汩汩而下。我迅速爬起，背倚在灌木丛上，心里的恐惧绝望从大脑辐射延伸到四肢，手脚都不能动弹了。
　　头顶猛地传来一声闷沉的低吼，心中一惊，仰头发现高耸屹立的山峰上闪着一双幽绿的亮光，渐渐的由一双变为一对又一对，伴随着低低的吼声，不断的上蹿下跳。
　　糟了，定是附近出没的野兽发现了自己的行踪，搞不好便会成为野兽们的盘中餐。
　　大脑催促快些逃跑，身体却像散了架一样，疼痛像洪水般汹涌的袭来，一动不能动。好在山峰高耸，陡峭异常，野兽们下山之路重重受阻，正在跃跃欲试循着稳妥的下山之路。
　　我见暂时安全，轻舒一口气，大脑飞快运转。突然想起藏在包袱衣物间的两株仙草，迅速打开，囫囵吞下一株，剩余一株小心翼翼藏回包袱。
　　也就一瞬间，身上的伤口自动愈合，没留下一丝痕迹。全身的筋骨也变得钢筋有利起来，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连呼吸都变得顺畅起来，耳聪目明，在极度黑暗的环境下也能隐约看清一二。
　　拼命的狂奔起来，脚底的血液沸腾，弹跳铿锵有利，一步赛原来的十步。直跑到嗓子冒烟，心脏“砰砰”似要跳到体外才停下，半弓着身子，大口的喘着粗气。
　　伸手触上冰凉的额头，内里仍旧火山喷发，外却一滴汗珠也没有。正寻思回到民间第一件事便是去找郎中，瞧瞧这罕见的怪病。
　　却看见前方的半空中飘着一团红色物体，忽长忽短，忽胖忽瘦，定睛观看竟是一团火焰，随风摇曳。
　　鬼火？
　　传说凶恶的厉鬼化成的鬼火会变幻许多丑陋恐怖的形象，不会直接伤害人，主要是吓死人。而善良温和的鬼只会燃着一小团红色的火苗。我轻轻颤抖着咽了咽口水，惶恐不安的呆原地盯着头顶那团始终小小随风跳动的火苗，静观其变。
　　红色的小火苗清晰的照亮了前方的路，心不由的安定下来，迈着舒适的方步缓缓向前。
　　火苗离得远了点见我跟不上，便停半空中，等我靠近些再照亮路伴我前行。心里突然满满的温暖，脚下的路也似乎变得平坦起来。
　　我不是独孤一个人，至少还有一只善良鬼魂陪着我，愿意为我照亮前方的路。
　　山谷的路兀地狭窄起来，只容一人通行。穿过狭窄小路，视线豁然开阔，一片巨大的花海呈现眼前。花海的尽头，折射着泛白的光线，竟是一小片波光粼粼的湖泊，倚在崖壁上。
　　山谷的尽头，没路了！
　　我泄了气倒在花海里，眼前跳跃着小小的苗火。我坐起身子，摊开手掌，火苗跳跃手心上，几经翻转变幻成拇指女孩的影子，对我甜甜的笑，无声的张嘴“晚安。”
　　眼皮越来越沉，一天身心的奔波打击，早已困顿不已。荒郊野外，小小的火苗，满满的安宁。
　　我安然入睡。
　　荒郊野外一点也没影响我的睡眠，虽睡在野花丛，跟葱郁森林床榻没半点区别，好似晓山也一直在我身边。
　　白天的景致跟夜晚又有很大不同。这处于一个半封闭的状态，头顶是两座山峰似要碰头的“一线天”，一束初阳清新的光线照到谷底，迷雾朦朦。两侧巨大山峰高耸入云，与狭窄入口形成巨人环抱的姿势。
　　山谷尽头，湖泊上方崖壁上鎏金三个大字“炼妖魂”。一道耀目金光带着逼人的寒气眼前一闪而过，脚下不由的后退几步。
　　炼妖魂？
　　心慌乱不已，内心的燥热又一波波热烈的袭来，比任何一次来的都要凶猛，忍不可忍。
　　我狂乱的撕扯身上的衣服，恨不得将肚皮扯开，将里的肚肠内脏散出来，通通风，散散热。
　　当务之急是要离开这里，不然真要困死这。虽然我不怕死，可孤独的死在这，可不是我愿意的。
　　既然前方已没有路，只能原路退回，到山谷入口处寻其他出路。
　　突然异常耀目的七色光芒从山体蹦跃而出，将我挡在狭窄的出口。七色光拥有彩虹艳丽夺目的色彩，也拥有宝剑锋利的剑芒，打人身上利不可挡，痛不可耐。
　　我几次冲锋都被逼退，身上的每一根毛孔都火辣辣的痛，面上看不出任何伤口，鼻孔跟嘴巴却溢出黑血。
　　突然一阵雨丝飘来，落身上结成一层薄薄冰晶。如果雨势变大冰晶便会结成厚厚冰球，形成防护罩，我是否便可以顺利越过七色光芒？
　　天空一直飘着雨丝，没有任何变大的迹象，我开始焦急。忽想到身后的湖水，听着“炼妖魂”的名字令人退避三舍。踌躇不下时，雨却大起来。如我所愿，身上迅速结成厚重的冰球，滚滚向着出口进发。
　　不料七色光芒忽的变幻十四道，任何一色都变为双倍。巨大的穿透力，将冰球瞬间击的粉碎，我也被弹出老远，直降入炼妖魂的湖水中。
　　身体在湖水中慢慢下降，渐渐沉湖底。身体僵硬不能动弹，意识却异常清醒。我看见魂魄慢慢的抽离身体，向上浮去，先在湖水中凝结大片紫色小颗粒，渐渐聚成人形。
　　我望着即将落入湖底的尸体，肉身瞬间腐化，化为森森白骨。
　　终于明白灵璐那声“对不起”的含义。从投入墨池那一刻起，在她内心里我注定会死在湖水里。炼妖魂，我被当做妖魂处理掉吗？我究竟做了什么？
　　湖底不是一般的大，虽在地面看是很小一片，内里大的却似乎能装下整片葱郁森林。
　　湖底到处是森森白骨，密密麻麻，一层又一层。多少罪有应得，又多少无辜人枉死这里？
　　水流结成无数冰刀，狠利分割我的魂魄，没有痛觉，但感魂魄正在消散。
　　我苍白的闭上眼睛。如果这是我的宿命，我安然接受。
　　突然一只手紧紧握住我的手臂，我睁开眼睛望见一张熟悉的笑脸在水波盈盈的湖底轻轻浮动。
　　晓山，我不是做梦吧？
　　晓山笑盈盈的竖起十指放在嘴边，示意我禁声。只见她突然化作万朵小花，向湖底的白骨堆扎进去。
　　不一会我肉身完好无损的飘上，魂魄自动归位。晓山拉着我的手跃出湖面，俩人跌到野花丛。
　　我紧紧抓着平躺在身侧晓山的手，生怕她会再次从我眼前消失不见。
　　俩人都没有说话，静静仰头望着头顶“一线天”。
　　许久，我开口道：“不要再离开我，我们一起找个山林隐居。”
　　晓山盈盈笑着：“我更愿意去凡间。”她眼神突然暗了，转头满眼欣慰望着我。
　　我笑道：“晓山愿意去那里我都相陪。”
　　晓山微笑着点点头。
　　我突然乏困不堪，抓着晓山的手，沉沉睡去。